兩枚塑料蛋蛋，正在維護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_風聞

如果你剛去美國，那麼跟在一輛兩枚蛋蛋在車尾亂晃的皮卡後面，絕對可以讓你全程菊花一緊再緊。

編者按：本文作者SulfuriumUranide，有機化學博士，畢業於美國達特茅斯學院，現任國際頂級化學期刊《應用化學(Angewandte Chemie)》執行編輯，曾在美國能源部國家能源技術實驗室從事博士後研究，並先後擔任《先進材料(Advanced Materials)》和《自然·化學(Nature Chemistry)》等知名期刊學術編輯。

此前我們曾刊載了他的遊戲x化學科普文章，《為了講故事，人類到底虛構了多少化學元素？》。而在今天，他又將帶來一場不太一樣的跨界科普。

2015年上線、好評率高達96%的《BeamNG.drive》，可能是Steam上最逼真的駕駛模擬遊戲之一。遊戲中搭載了一套獨家的“軟體物理引擎”，其中軟體一詞並非software的台譯，而是soft-body，軟體動力學的意思，它可以實時模擬車輛的各個部件，達到與現實幾乎相同的效果，提供更加逼真的駕駛、碰撞與損壞體驗。

同時，沙盒遊戲的本質允許玩家幾乎無限制地改造自己的交通工具，甚至已經不限於車輛常規部件，於是就出現了下面這輛屁股後面甩着兩枚“蛋蛋”的皮卡。

遊戲中的創造往往離不開生活中的靈感，而皮卡蛋蛋也絕非玩家在遊戲中的憑空捏造。這類皮卡蛋蛋，其實已在美國田邊地頭、街頭巷尾流行了十幾年。

如果你剛去美國，那麼跟在一輛兩枚蛋蛋在車尾亂晃的皮卡後面，絕對可以讓你全程菊花一緊再緊。

皮卡蛋蛋，Truck Nuts或者Truck Nutz，若用粗俗點的方言譯成”皮卡卵/朖子”（讀作lǎn zi），似乎反而是更加“信達雅”的表達

據信，個人自制的皮卡蛋蛋最早零星出現在上世紀80年代，而到了90年代末期才作為批量化生產的商品進入市場，但也僅僅是非常小眾的車飾。

直到2000年中後期由於種種原因，甚至算得上是讓人哭笑不得的機緣巧合，皮卡蛋蛋才開始席捲全美，變得大紅大紫。

Via Reddit CaliDude707 

Via howrudoing.wordpress.com

via arstechnica Livor

隨着皮卡蛋蛋流行開來，它們的材質和式樣也從最初的普通塑料、單調外觀，變得豐富多彩、五花八門起來。甚至還有人在特斯拉的Cybertruck電動皮卡亮相後，貼心地安排上了頗有未來科技感的配套蛋蛋。

Via Reddit RickWino

跟歷史上許多從普羅大眾中走出的產品一樣，皮卡蛋蛋這個創意也免不了落入被資本家竊取並用於牟利的套路。當下獨佔市場的兩家業界“巨頭”，YourNutz.com（你的dǎn dán.com）的老闆David Ham，以及BullsBall.com（牛寶.com）的老闆John D. Sallers（已故），對這一點也從不避諱。

Ham稱自己是在80年代一場拉力賽上曾看到過一對自制的皮卡蛋蛋，從而有了把它變成產品的想法，並在1996年開始生產銷售。而Sallers的故事要精彩許多，他回憶是當年開着自己的越野車時，聽見路人喊的一句“Go Ernie, show’em you got balls!（不要慫，Ernie上！）”從而得到靈感，最終在2002年開創了自己的“販蛋”事業。

網店風格迥異的兩家蛋蛋巨頭，產品設計上卻沒差太多

自從Ham和Sallers發現對方為競爭對手之後，兩者之間的線上罵戰、網店刷評論、僱槍手寫軟文等往來不斷，可稱得上無所不用其極，甚至Ham還親自驅車孤身潛入到“牛寶”公司的總部進行偵察。雖然很快被發現後轟走了，但Ham事後接受採訪時還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的商業間諜行為。兩家“蛋蛋”公司之間競爭不斷升級越界，最終導致了法庭下達停終（Cease and Desist）禁令。至於纏鬥多年還沒有出現一家被另外一家吞併的情況，可能畢竟是因為蛋分兩枚，不能一隻獨大吧。

在車尾懸掛蛋蛋這種初看似莫名其妙並且會讓很多人不適的操作，背後卻有着深深的文化象徵和政治隱喻。

在美國皮卡蛋蛋往往被認為是Redneck（直譯“紅脖子”，也可譯為大老粗、鄉巴佬，其實用我們東北話裏的“山炮”表達似乎也很貼切）文化的一部分。所謂“紅脖子”文化可能看起來粗鄙不堪，不入主流，但卻充分藴涵着拓荒精神和堅韌個人主義（Rugged Individualism），而這兩者恰是美國立國文化的正宗，這和孔子説的“禮失而求諸野”差不多是一個意思。

Via dailykos.com

Redneck原指長期在烈日下耕種脖子曬紅的南方農民，現在則基本上是對教育程度不高、思想頑固保守鄉村白人的蔑稱，但文化意義上也囊括了南方鄉鎮中產階級，甚至也會用於自嘲。“虎媽”蔡美兒學生J. D. Vance前幾年名噪一時的書《鄉下人的悲歌》（Hillbilly Elegy）中，“鄉下人”的意思就和“紅脖子”差不多。

表達內在拓荒精神和個人主義的外在媒介不外乎各種雄性（Masculinity）象徵，而高大結實的鋼鐵皮卡和壯碩的塑料蛋蛋合體，則已經不是簡單的雄性元素組合，更增添了一分仿生（Bionic）意味的光環。

蛋蛋也是飛天意麪神的重要“身體部位”，即便是他的反對者也不得不承認他是諸神中蛋蛋最大的

從刻板印象的角度來看，皮卡蛋蛋對“紅脖子”的意義要遠勝於非裔壯漢凱迪拉克的精緻鑲鑽，抑或是謝頂且不惑並不舉的中產白男BBA跑車的一鍵敞篷。

可能也正由於此，再加上“蛋蛋”本身作為生殖器官的寓意，所以不管有多少美國國旗以及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帽子是從中國飄洋過海進口的，皮卡蛋蛋的廠家從來都是給自家產品加上醒目的“自豪國貨”（proudly made in the USA）宣傳語以強調“血統純正”。

流行歸流行，皮卡蛋蛋實屬不雅之物，對公序良俗也構成了挑戰，“禁蛋”勢力就一直試圖將它們封殺。

2007年，馬里蘭州的一位州眾議員就代表一位被皮卡蛋蛋冒犯的居民，以它們“庸俗且缺德”為理由，提請立法禁止機動車展示任何類似或者描繪“解剖學上正確”或者“沒有充分遮蓋或打碼”的人類或動物的性器官、人類臀部或者女性胸部。

類似的立法提案隨後也在弗吉尼亞和佛羅里達等州出現，但也均未得到通過，其中佛州的提案遭到了時任州參議院規則委員會主席的Jim King的鮮明反對——King本人的皮卡就掛上了蛋蛋，但後來還是由於老婆的反對而又不得不“閹割”，可見有的時候“家法”比州法甚至國法更好使。

有意思的是，這些立法提案的時間，恰恰也是皮卡蛋蛋才開始流行的時間，而提議禁止它們的立法人士恐怕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反對，反而對皮卡蛋蛋風靡全美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讓皮卡蛋蛋成功吸引了全美眼球的事件發生在2011年，南卡羅萊那州波努鎮65歲的老太太，Virginia Tice，因為開着裝了蛋蛋的皮卡上路，被小鎮警長以“公開在機動車上展示淫穢物品”為由，開了一張數額為445美刀的交通罰單。老太太不服，請了律師上訴，而案子經過三次審理仍然沒有判決，進入擱置狀態，不僅沒有新的開庭日期，就連南卡州法院的網站上也查不到相關信息了。

最具保守意味的南方邦聯軍旗加持下的皮卡蛋蛋，無異於美利堅的忠實 “紅脖子”們保護哥倫比亞女神的戰略大殺器。非常矛盾的是，象徵蓄奴與種族壓迫的邦聯軍旗反而可以光明正大飄揚在南卡州議會大廈的上空，但警察是否會對軍旗加身的蛋蛋感到“投鼠忌器”呢？

這起案件引起全國範圍關注，主要是因為罰單和南卡州的法律被認為觸動了憲法賦予的“言論和表達自由”的權利，因此不僅在全美各大電視台全國性節目上得到熱議，還被法律專家進行了嚴肅的討論，甚至還登上了《美國律師協會期刊》（ABA Journal）網站。

主流法律專家的觀點認為，罰單和南卡州法律對車輛飾物“有傷風化”界定的條款是違憲的，儘管他們中的多數也對皮卡蛋蛋這一現象表示不解甚至大加嘲諷。

2013年火奴魯魯警察局的一份聲明也表示，淫穢車貼（廣義上也包含皮卡蛋蛋）“可能毫無品味可言，但依然應該作為言論自由受到保護”，難免流露着“我並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是我誓死捍衞你説話的權利”的無奈。

如此熱門的話題自然也為喜劇演員們提供了豐富的表演素材，柯南秀上就調侃過皮卡蛋蛋

正如前面提到的，個人主義是美國精神的象徵之一，這種追求也體現在聯邦立法層面，比如我們耳熟能詳的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和第二修正案，分別確立了言論出版集會自由和擁槍自由。

從某種意義上講，擁槍權利是對個體人身和各種政治、社會權利的一種保護，大概就是“槍桿子裏面出自由”的想法，這也是為什麼在槍支暴力氾濫的情況下第二修正案仍然是各路政客們都不願觸及的“紅線”。

面對某些“禁蛋暴政“的威脅，一生不羈愛自由的民眾則各有各的反擊高招。聰明且世故又不願意正面和執法人員衝突的人們想到了“偷樑換柱”的方案，把一對塑料蛋蛋換成了兩顆鋼鐵螺母（在英文中和蛋蛋一樣都是Nuts），不僅一語雙關還一箭雙鵰，甭管警察請來多抽象的抽象派藝術家，都沒法定罪了。

而硬剛一派的戰士則把蛋蛋掛到了步槍上，以“槍蛋一體”的形式實現了第一修正案和第二修正案完美結合，甚至還迸發出“一加二大於三”的巨大超自然威力。

並且成功吸引了囧司徒的注意

略顯諷刺的是，贏得了憲法“背書”的皮卡蛋蛋卻也最終難逃被解構的厄運。儘管皮卡蛋蛋已經成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文化現象，學術界卻還沒有專門的研究，往往是在探討白人至上主義、定居殖民主義以及特朗普主義等問題時作為支撐證據進行引述。

女權主義者則將皮卡蛋蛋視作男權至上和仇女的象徵。在名為“掃興者的城堡：女同性戀女權主義者鬼屋”的先鋒藝術表演中的“碎蛋者“一幕，便是兩名偏男性化的女同性戀者在按部就班地將一對對皮卡蛋蛋砸成粉末，也寓意着她們作為反抗者不知疲倦地將男權規則打破。

不僅如此，皮卡蛋蛋”女權版“的競爭對手”河狸掛接器“也已經出現了，廣告詞更是直接diss皮卡蛋蛋：”跟皮卡蛋蛋説拜拜，把河狸掛接器攬入懷（say goodbye to truck nuts, say hi to beaver receiver）“，這無疑是針對皮卡蛋蛋的惡搞、揶揄和反擊。

”河狸掛接器“是外形模仿女性性器官的橡膠車飾，可以裝在皮卡拖車掛接器上。Beaver一詞，既是河狸，在俚語中也用來代指女性性器官

 而史上最犀利的單口喜劇演員喬治·卡林曾將美國的外交和戰爭政策稱作是”秀丁丁“（Prick Waving），如此一來皮卡蛋蛋跟隨裝甲車出現在伊拉克戰場的這一幕也就絲毫不稀奇了，

雙蛋當關，萬夫莫開，堪稱美國陸軍第77野戰炮兵團在巴格達的精神腎上腺素

所以這兩枚皮卡蛋蛋，不僅僅捍衞了十幾年美國憲法，恐怕也完全稱得上是美國“秀丁丁”行動中的重要“後勤保障”了。

PS. 本文純屬娛樂之作，作者無意表達、支持或反對任何政治觀點或立場，太認真就不好玩了。另外作者本人也未能免俗……

參考資料：

Mack Lamoureux “Balls Out: The Weird Story of the Great Truck Nuts War” Vice News 2015

“Hanging of ‘Truck Nuts’ Grows into a Free Speech Debate” Fox News 2011

Elie Mystal “Is A Ban on ‘Truck Nuts’ Unconstitutional?” Above the Law 2011

Moynan King “Queer Performance in the Post-Millennial Scramble” York University 2020

Garrett W. Nichols “Rural Drag: Fashioning Rurality and Privilege” QED: A Journal in GLBTQ Worldmaking 2017

Patrick Blanchfield “Prosthetic gods On the semiotic and affective landscape of firearms in American politics” in Gun Studies, Routledge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