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紅旗,我們為你站崗!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1-10-15 11:40
作者:楊冠羣 新中國資深外交官;1950年調入外交部,1951-1954年派往朝鮮,在志願軍停戰談判代表團工作;歷任中國駐阿富汗大使館隨員、國際關係學院和外交學院講師、外交部美大司副處長、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領事、中國駐華盛頓大使館一秘、中國駐泰國大使館參贊、常駐聯合國亞太經社會常務副代表等職。
“五星紅旗,你是我的驕傲,我為你自豪,我為你歡呼,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歌詞唱出了億萬人民對國旗的崇敬和熱愛,令人激動。中國的外交人員也許沒有站在領獎台上,看五星紅旗升起、聽國歌高奏的感受,但是他們在世界各地,在不同場合,為了捍衞國旗的尊嚴所進行的鬥爭,雖然鮮為人知,但同樣體現了豪情滿懷和奮不顧身的精神。
我只能在五星紅旗下同他談話
從曼谷驅車約45分鐘就可以抵達頗負盛名的亞洲理工學院。理工學院是一個培養實用科技人才的研究生院。它雖設在泰國,卻主要由發達國家出資和管理,學生多來自亞太發展中國家。由於它的國際性質,中國同它的關係歷來由我駐泰國使館的亞太處主管。

亞洲理工學院的校園大門,它是一所設立於曼谷的國際性研究生院,海峽兩岸均有學生就讀於此。
在該學院裏,我海峽兩岸均有學生,長期以來台灣學生居多。台灣學生自組了學生會,公然打出“中華民國學生會”的旗號。每年“雙十節”,台灣“地下大使館”的官員都來舉行升旗儀式,學院領導也出席。學期之初,新生入學歡迎會上,台灣新生也都要手持台旗,招搖過市,到台上亮相。每年校慶,校方組織國際文化節,各國學生各擺具有民族特色的展台,台灣學生不僅在其展台上,甚至把整條馬路都掛上台旗。每個台灣學生的宿舍門上也要貼上台灣的旗子。總之,他們無孔不入,千方百計要在整個校園裏表現它的存在。有人説,它是台灣在東南亞唯一可以公然掛出其旗子的地方。
我到任後便去理工學院多次暗訪。每當內地學生談到以上情況,訴説他們在理工學院受到的“窩囊氣”時,莫不義憤填膺,要求早日結束這種“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不正常狀態。

就在這座標有AIT(亞洲理工學院)字樣的院部大樓裏,作者和院長曾發生了一次有關台灣旗子問題的爭執。事先,作者曾多次到院內暗訪,瞭解兩岸學生情況,但從未進樓。
要解決這個問題有相當的難度。在中國的影響日益擴大、大陸學生不斷增多的情況下,學院當局希望同我建立關係,但又捨不得台灣每年的50萬美元捐款。我們分析了形勢,覺得我方政治上居於十分有利的地位,便決心以進促變。
1988年6月17日,一輛中國大使館的汽車駛進了校園。緩慢地行駛在平坦的柏油路上,只見道路兩旁柳枝低垂,隨風飄曳。近旁,草坪上南國的奇花異卉怒放。遠處,晨霧籠罩的池塘裏碧波漣漪。我在此地多年,漂亮的花園見過不少,但哪一個也沒有如此開闊恬靜。造型優美的建築和田園般的景色融為一體,尤為難得。確是一個讀書的好去處,但今天我公務在身,顧不得觀景了。

大陸學子個個刻苦攻讀,成績優良。圖為畢業典禮後,作者(左四)同我畢業生合影留念。
車子在一座白色的兩層小樓前停下。下了車,一位身穿黑裙白衣的泰國小姐迎上前來,把我們帶進了樓。門內,副院長已守候在那裏,陪我們參觀了一層大廳的校園模型,然後帶領我們上樓。我已來此多次,但今天還是首次踏入這所平時“閒人免進”的院長辦公大樓。
會客室陳設簡樸。一張套着米黃色罩布的長沙發,對着兩張單人小沙發,中間有一個玻璃小茶几。引人注目的是,小茶几上有個旗座,上插兩面旗幟:一面是理工學院的校旗,另一面是中國的五星紅旗。我心裏打鼓,來前説得明明白白,這是一次私人性質的接觸,主要請校方介紹學生的情況,何須如此正式?此前,院長和校董會主席曾多次邀請中國大使參加該校的活動,都被婉拒,也不派代表參加。雙方尚未建立正式關係。
副院長讓我和助手坐在長沙發上,然後前去通報院長。我端坐着,面對輕風飄拂的窗簾,沉思可能發生的一切。
院長大人駕到。六十開外的年齡,滿頭白髮,面色紅潤,是個典型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他微笑着,遠遠就伸出手來,相互握手後,交換名片。他和副院長分別在兩張小沙發上就座,儼然是雙方會談的架勢。
他對我們的到來表示誠摯歡迎,稱我們是中國大使館的代表,表示相信:這次會晤是發展雙方關係的良好開端。我也客氣了一通,順便重申我是以個人身份前來的。院長提議先看一部分介紹該校的錄像,然後回答我們提出的任何問題。
在工作人員架設錄像機的過程,我環視了四牆,忽然看見在我背後的壁爐架上有二十來面小旗緊緊地排成一行。職業的敏感性促使我要看個究竟。我依稀感覺其中有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但不敢肯定。特別需要慎重,因為台旗和緬甸國旗十分相似。我請助手也回頭辨認一下。他的視力是1.2,不幸,結論是:確是台旗。
“院長先生,請原諒我的處境,勞駕把後面的那面台灣旗幟拿下來!”
諾斯院長沒有想到這個突如其來的要求,把臉一沉,問道:“為什麼?”
我也收起了笑容,回答道:“在那面旗幟下,我無法同你繼續談話。”
“我們是學科技、搞教育的,同政治無關。”他的態度生硬。
“在我的面前擺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但背後又放了一面台旗,這就是政治。”我也不含糊。
“這面旗幟長期以來就在這裏。台灣向來對理工學院作出貢獻。我們願意同大陸發展有好來往,但不能在結交新朋友時,把老朋友丟在一旁,把它的旗幟也撤了。”
“理工學院過去同台灣是何關係,是你們之間的問題。如今學院想同大陸建立關係,就應改弦更張。我不能接受兩面旗幟的局面。”

“兩個中國”的問題解決後,國務委員宋健訪問了AIT。宋健(居中)參觀校園後,正同代理院長(聯邦德國籍)親切交談。左起第三人為作者。第二人為菲律賓籍的副院長。
菲律賓籍的副院長看我們刀來槍往,怕最後不好收拾,便出來圓場:“既然楊先生覺得在這裏談話不便,就換一間。隔壁一間蠻好,現在空着。”
我也不願意把關係搞僵了,有違此來的目的,就同意了。搬家時,校方還把小茶几上的兩面小旗子挪了過去。
易地後,雙方都有意把氣氛緩和一下,後面的談話便進行得較順利。會見結束後,院長把我們一直送到樓梯口。

我駐泰使館的亞太處(常駐代表處)同大陸留學生一直保持密切聯繫。圖為作者春節時應邀為留學生題字的情景。
後來我同諾斯又有多次的交往,包括單獨請我吃法餐,進行密談。他承認,那次交鋒使他更加了解中國外交人員在堅持“一箇中國”問題上的堅定態度。
經過了國內外的持續努力和國際朋友的配合,理工學院的校董會終於通過了台灣改稱“中國台北”和接納大陸校董的決議。根據校董會的決定,諾斯又佈告全院師生:除東道國泰國外,以後院內不得懸掛或使用其他國家國旗,學生也不得從事政治活動。從此,那面招風惹雨、顯赫一時的旗子就在理工學院銷聲匿跡了。
五星紅旗豈容玷辱
1988年4月,一架遠航的客機徐徐降落在雅加達國際機場。巨大的機輪摩擦着跑道時,騰起了兩道青煙。飛機繼續向前衝去,然後減速,停在候機大樓前。機上下來了二百多名乘客,其中有三名中國人。他們是中國代表團的先遣人員。已有多年,中國的外交人員未曾踏上這塊土地了。

雅加達市區繁華地段即景。當時中印(尼)兩國處於斷交狀態之中。
先遣隊的任務是落實各項準備工作,以備代表團大隊人馬到來。我們稱得上是“人地生疏,舉目無親”。幸好所住旅館和國際會議的會場是同一座大樓,省卻了許多麻煩。我們把旅館內外整個走了一圈,把哪裏是會議廳、秘書處,哪裏是服務處、餐廳、商店、娛樂場所等都瞭解得一清二楚。然後,又轉到街上,看看周圍環境,包括安全警衞和交通秩序的情況。總的情況令人滿意。尤其是,大門前樹立了四十多根旗杆,四十多面與會國國旗迎風招展,在異國他鄉,特別是在一個同中國斷交多年的國家,能看到代表祖國尊嚴和榮譽的五星紅旗沐浴在朝陽之中,心情格外舒暢。
第三天下午四時許,我正和代表團的同志們議事。突然有人敲門,門開處,國際職員蔣先生跑了進來。他氣喘吁吁,劈頭就説:“不好了,旗杆上的中國國旗不見了。有人看見是一名穿軍服的人扯下來的。”
我聽罷,吃了一驚,連忙帶了一個年輕同志奔下樓去。到了樓前,抬頭一看,果然其他四十多面國旗都在,唯獨五星紅旗不翼而飛。
我把情況如實向比先遣人員遲來兩天的代表團團長作了彙報。他也認為此事非同小可,決定馬上去找主持這次國際會議的聯合國機構領導人基勃里亞。我用電話聯繫,不巧基去印尼外交部了。事不宜遲,我們決定先把事件及時通報對會議負全責的聯合國機構。

1988年,聯合國亞太經社會的第44屆年會在印尼首都雅加達舉行。從這座五星級酒店下望,可以清楚地看到各與會國的國旗。前排右起第五面正是中國的五星紅旗。
基勃里亞的副手兼大會秘書拉赫曼接見了我們。得知此事後,他也感到十分吃驚。我們分析了情況,一致同意這不是偶發事件,而是有政治背景的。怎麼辦?經驗豐富的拉赫曼認為,僅是對方外交部還不足以處理此案。此事需提到蘇哈托總統那裏。總統兼三軍司令,只有他才能壓得住。根據計劃,當晚十時基勃里亞要會見總統。他答應立即同基勃里亞取得聯繫,請他據理力爭,解決此事。臨走時,團長表示:可以告訴東道國,如問題得不到圓滿解決,中國代表團將不出席明晨總統主持的大會開幕式。
整個晚上,我就守候在電話旁。我們萬里迢迢來到這裏,是否因個別反華分子的破壞而任務未竟,就要看蘇哈托的決斷了。我在房間裏來回踱步,電視機裏咿咿呀呀唱的什麼,一句也沒有聽進。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彷彿比平時要長好幾倍。團長和同志們也來打聽,我只好表示“暫無可奉告”。
12時20分電話鈴響,是拉赫曼打來的。他興高采烈地通知:“見過蘇哈托了。總統對發生的事件表示歉意。保證中國國旗立即恢復原狀。中國代表團可以放心地出席明晨的開幕式。”
我立即報告了團長。全團同志一塊石頭落地。
次晨,太陽剛剛升起,我就跑去看旗。果然,燦爛的五星紅旗又高高地飄揚在旗杆上,迎着金色的朝霞宣告它是不可玷辱的。10時,舉行開幕式。國家宮的廣場上,五星紅旗同各國國旗並列,在疾風中嘩啦啦地招展。中國代表昂首闊步走進了國家宮。

中國國旗被扯事件解決後,中國代表(右一)正昂首挺胸步入會議大廳。
在其後的若干天裏,我們全部精力投入會務工作。中國的聲音迴響於明亮寬敞的會議大廳,搏得陣陣掌聲。招待會也十分成功,來客之踴躍,氣氛之熱烈,飯菜之豐盛,都不在他人之下。
其間,忙裏偷閒,我們也到街上“認認路”。以找中國飯館吃飯為由,謝絕了派車,自然也免去了印尼官方派遣的聯絡員的“陪伴”。走着走着,我們就到了唐人街。世界上的唐人街,我也到過幾個,但沒有一個如此特別——見不到一塊漢字招牌。街上的行人、路邊的小販、屋前遊戲的孩子,大多人的長相與當地人不同,膚色也淺一些,大概他們就是華人了。我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們,心裏十分難過,但沒有也不方便和他們交談。每次,這個國家有點什麼風吹草動,他們都會成為替罪羊。

中國和印尼當時還處於斷交狀態之中,但作為東道國,印尼還是按照國際協定平等地對待中國代表團。圖為作者(左)同印尼外長阿拉塔斯(右)在東道國招待會上握手的情況。
最後一天,會議已經閉幕,因未了事宜我又進城一行。我請聯絡員在路過舊市區時給我指點一下中國大使館舊址。汽車在擁擠無序的車馬之間穿行,顯示了駕駛員高超的技術。經過迂迴曲折,我們終於來到一座灰黑色的高大圍牆前面,牆面已陳舊剝落,顯得蒼涼,但它昔日的風采仍依稀可見。汽車沒有停留,風馳而過,經過它的大門時,彷彿傳來20年前暴徒襲擊中國大使館時嘈雜的喊叫聲、敲打聲和爆裂聲。在那次事件中,五星紅旗也被扯了下來。我問聯絡員這個大院現在做什麼用。他笑了笑,冷冷地回答:“長途汽車的停車場!”
飛機在跑道上迅奔,然後拔地而起。幾分鐘後,這個美麗而富饒的國家便消失在雲層之下。回首在這裏的十來天,過得還是比較愉快。只是發生了一件始料不及的國旗事件,但由於當局的妥善處理而得到較快解決。當時我就相信,籠罩在兩國關係上的陰雲終將過去,傳統友誼將恢復,到時如果還有機會重訪這個“千島之國”,迎接我們的定是一片晴空。
— END —
圖文 |《潮頭戲水三十年》(本書出版於2006年)
作者 | 楊冠羣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