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11爆發之前,美國和塔利班在移交拉登問題上的失誤_風聞
局势君-局势君官方账号-国际政治专业研究生,头衔少、干货多。2021-10-16 17:43
【局勢君的解釋】
塔利班曾在1996年建立了“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執政5年後因為“9·11事件”後美國發起的反恐戰爭倉促下台,20年後的2021年塔利班重返阿富汗再次執政。
在1996年第一次執政的時候,塔利班的創始人中有一個叫做“阿卜杜勒·薩拉姆·扎伊夫”的人,他是塔利班原首領奧馬爾最核心的親信之一,曾經長期擔任塔利班駐巴基斯坦大使,作為阿富汗和外界的聯繫人,跟世界各國的外交官打交道,並全程參與了美國和阿富汗就本拉登的移交談判。
阿富汗反恐戰爭爆發後,塔利班倒台,扎伊夫被捕並關在關塔那摩監獄,4年後釋放並得到阿富汗政府的保護,因此徹底失去了塔利班的信任,如今他以宗教學者的身份在海外流亡。
本文是從扎伊夫寫的《塔利班高級領導人自述》裏引用的一節,我們可以從中看到,由於美國人的傲慢和塔利班的固執,雙方錯失了逮捕並審判拉登的機會,從而沒能阻止”9·11“恐怖襲擊的爆發。
以往在描述這一段歷史時,大家都説“塔利班拒絕交出本拉登,於是美軍進攻阿富汗並推翻了塔利班”,那麼拒絕交出拉登背後的具體故事是什麼?本文進行了有血有肉的描述。
本文節選自扎伊夫的回憶錄《塔利班高層領導人自述》第159頁——256頁。

隨着事態的發展以及對阿富汗的持續孤立,來坎大哈和喀布爾進行單獨會談的外交官越來越少,大使的工作越來越像外交官,直到大使館和外交部這兩個機構幾乎看不出區別。儘管大部分國家都不承認伊斯蘭酋長國是個合法政府,很多外國的外交官還是會定期來找我們會談,或是在他們關注阿富汗問題的時候來找我們,我在和他們的定期會談中學到了不少東西。
除了俄羅斯大使,我和所有國家的大使都進行了個人會談並且我與他們都有良好關係。很多人彬彬有禮又學識淵博。我印象不太好的有德國、比利時、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大使,巴勒斯坦大使非常善良又有智慧。
與我們的不斷努力相反,阿富汗的外交情況日益惡化,他國的制裁和其他強制行為越來越多,外交關係持續惡化,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發生,每一件都使我們之前的努力成為泡影。這便是通向“9·11”事件的一條持續下滑的坡道,那次事件後整個世界都陷人了一片混亂。
其中最麻煩的是和美國的關係,我們經常和美國開會,我們就本·拉登的事展開了艱苦卓絕的談判,他們的要求引發了很多問題,我們一次次地在美國或自己的大使館見面進行商討。我第一次作為阿富汗大使出面的時候,美國的大使是威廉·米拉姆,隨行的還有他的同事保羅·泰迪,大使館負責政治事務的官員。
2001年,喬治·W·布什當選總統後任命了一個新的大使和一個高級別大使館工作人員來伊斯蘭堡就職。卡比爾·穆哈巴特,一個像哈利扎一樣的阿富汗裔美國人到伊斯蘭堡出任大使。穆哈巴特促進對話,並扮演調停者,並且有一次被指派為臨時的特使。美國堅持讓阿富汗把本拉登移交給美國,或是把他送到一個美國指定的國家。
但是塔利班提出,為了維護本拉登的尊嚴,希望進行審判。這個問題使兩國的關係出現了深深的裂痕。一天晚上,我去美國大使辦公室和他談這個問題,當時已經下班好久了。阿富汗方面提出三個能使雙方都滿意的解決方案。那天夜裏,我向美國大使詳細解釋了這三個方案。
第一,如果美國譴責本拉登應該對內羅畢和坦桑尼亞的爆炸事件負責,那就應該拿出相關證據對他進行指控,美國應該把所有證據提交給阿富汗最高法院;阿富汗會依法傳召本拉登。如果證明他有罪,他會被定罪,依據法令受到懲罰。
第二,如果美國不能接受第一個提議,不承認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或是因為不相信阿富汗最高法院的獨立性、公正公平性,我們提議建一個新的法院,由三位伊斯蘭國家的司法部長領導,法院建在第四個伊斯蘭國家。美國可以把證明本拉登有罪的證據提交到這個法院。阿富汗也參加庭審,確保本·拉登出庭,回答所有問題,併為自己辯護。如果他不能為自已辯護,被判定有罪,他將為自己的罪行受到懲罰。
第三,如果美國無法相信三個伊斯蘭國家建立的法庭,也不承認阿富汗最高法院,我們可以限制本拉登的所有行動,不允許他和外界進行一切通信交流,使其僅限於當前的流亡生活。我們保證他不會利用他的領地做出任何威脅他國的事。
美國拒絕了上述三個提議,堅持阿富汗應該無條件把本拉登移交給美國處理。美國宣稱他應該在一個公平公正的美國法院接受審判,並且如果發現有罪將接受懲罰;但阿富汗方面不能接受美國的要求。我們解釋了為什麼不能答應,阿富汗和美國沒有義務互相移交罪犯給對方,兩國沒有簽署這樣的協議;按照慣例,在沒有相關協議的條件下,嫌疑人會在被捕的那個國家被審判。雙方的名譽,各自的主權都應該被尊重。
美國堅持要在自己的國家審判本·拉登,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提出過這樣的要求。他們甚至不考慮在海牙的國際法庭進行審判,至少國際法庭有一定程度的獨立性和公平性,選擇聯合國法庭也可以讓雙方都留有顏面。
伊斯蘭酋長國反對把本拉登移交給美國有兩個主要原因:一是如果每個國家都把美國想要的嫌疑犯移交給美國,那美國在事實上將控制整個世界,所有國家的獨立和主權都會受到威脅;二是美國的要求及美國對阿富汗提出的所有建議的拒絕,意味着伊斯蘭世界沒有公正可言,並且在伊斯蘭世界沒有公正、合法的權力機構去執行法律規範。這是對伊斯蘭教本身及其維護公民權利並懲罰犯罪的系統的直接否定。這個問題一直沒能解決。
還有其他一些解決方案,但無論是阿富汗還是美國,都沒有正式通過其中的任何方案。一條建議是要建立一個聯合法庭,在美國和阿富汗之間調和。還有一條建議是在海牙國際法庭進行審判。沒有一條建議被雙方認真討論過,因為美國不願改變他們的請求,他們堅持要讓本拉登在他們的司法體系下受審。美國的態度很明確,如果阿富汗不滿足他們的要求,就希望使用武力解決。
克里斯蒂娜·羅卡是美國國務院南亞事務助理國務卿,她途經伊斯蘭堡並要求與我們會面。2001年8月2日,我在伊斯蘭堡的美國大使館和她見了面。她只關注本·拉登,在整個談話過程中,她蔑視每個外交準則,她説的每一個詞都是或明或暗的威脅,我們的會面更像是一場唇槍舌劍的戰鬥。
針對本拉登的問題,我總共和美國進行了四場談判,每場都毫無結果。儘管我們都想推進雙方之間的外交關係,個人關係也不錯,但我們都沒有做決定的權力。我們在會上商討的所有事都由他人決定,會議結果是消極的。
一天早上,美國大使突然要見我(美國人偶爾會為了一些小事大驚小怪),我當時很累,正在回家的路上,準備回去休息,但他們堅持説要儘快見面。在下午的祈禱後,大使來到我家,隨行的還有保羅·泰迪。他看上去焦慮不安,剛一進門,他就説:“我們的情報顯示,本·拉登準備向美國發動大規模攻擊,這就是我們這麼晚了還立刻趕來的原因,你要立刻告訴阿富汗的官員,讓他們阻止這場攻擊!”
我把美國大使反映的情況直接彙報給了伊斯蘭酋長國,儘管我應該先通過外交部和中央領導溝通。因美國大使他們在緊急狀況下趕來了,以及有了上次查希爾·沙時期邊境指揮官事件的教訓,這次最好的做法是打破規定,直接彙報。23小時後,我收到坎大哈方面的回覆:“阿富汗不打算傷害美國的利益,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我們不會原諒任何人對美國發動攻擊,我們也會阻止阿富汗境內任何計劃實施攻擊的人。”
這封信明確表達了伊斯蘭西長國的立場。我自己把這封信翻譯了一遍,附上普什圖語的原文,給美國大使看,然而信件並不能使美國人打消疑慮。
我最後一次見美國大使是他來和我道別的時候。他告訴我,他很珍惜我們培育出的良好的外交關係,他表達了對未來和即將發生的事情的憂慮,這件事將引發災難。美國大使認為本·拉登仍然是個威脅,他會繼續對美國發動攻擊,美國再也無法容忍他的威脅和攻擊,我們要找出解決的辦法,否則問題會失控。
儘管美國仍在通過聯合國對阿富汗進行強制性制裁,並且採取一系列的外交動作進一步孤立阿富汗,大家仍然對本拉登表示擔憂。我們私下或公開討論這個話題無數次了。如果本·拉登被移交到美國,美國應該放棄其他任何要求,並正式承認伊斯蘭酋長國的合法地位。
2001年9月11日,世貿中心和五角大樓被襲擊之後,一切都停滯了,整個世界天旋地轉。“9·11”事件終止了我們談判的進程,接下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