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案終章：黑洞 · 在人間 · 我的母親_風聞

原創 林孤 林孤小姐 今天

在人間有誰活着

不像是一場煉獄

我不哭我已經沒有

尊嚴能放棄

當某天那些夢啊

溺死在人海里

別難過讓他去

這首歌就當是葬禮

掛在臉孔上是面具

流言比刀箭還鋒利

金錢的腳下有太多奴隸

人心有多深不見底

靈魂在逃亡無處去

現實像車輪我是隻螞蟻

——歌曲 ·《在人間》· 王建房

1

今日天晴，陽光明媚。

我抬頭一看，太陽照在桑乾河上，曬乾了縴夫的淚，也曬死了縴夫的愛。

10月18日15時許，在公安、武警圍捕下，犯罪嫌疑人歐金中於平海鎮上林村附近一山洞拒捕並畏罪自殺，經送醫院搶救無效死亡。

逃亡了8天，沒有帶糧食，沒有帶工具，就在這麼一個黑洞裏，歐金中硬撐了8天，最終畏罪自殺了。

斷了此恨，了結此孽，命如琴絃。

看客們仍在爭辯，六子到底吃了幾碗涼粉，叼盤們依舊奮筆疾書，呼籲全社會法律道德雙重施壓、無條件譴責殺人犯歐金中。

麻木的看客、黃家的狗腿、兩大家族的富豪鄉紳，從來就沒想過，明天自己，會不會成為那個吃涼粉的人。

包租婆都忍無可忍了：“給條活路走行不行？不要趕盡殺絕。”

2

半年前，河北唐山。

貨車司機金德強在豐潤區一治超站罰款事件中服毒身亡。

司機因北斗定位掉線，被處以扣車罰款2000元。

或因不能接受此罰款，金德強便到附近買了一瓶“除草劑”，服農藥自殺。

貨車司機金德強9歲喪父，今年51歲，患有糖尿病、心臟病等多種疾病，家裏有一位70歲的老母親，3個孩子。

平常以開貨車拉貨掙錢維持生計，家庭經濟條件並不好。

交錢、裝機、使用、掉線、扣車、罰款。

解釋、苦悶、權益、爭論、無解。

農藥喝下去以後，一條命沒了。

官方最後通報：處罰尚未實施，雙方無過激言行，司機自行購買農藥喝下。

金德強最後的吶喊：

“我的命不是不值2000塊錢，我是為廣大卡車司機説句話。我要用我的死，來喚醒領導對這個事情的重視。”

領導的確重視了，金德強下葬後的第三天，成都召開全國公安交通管理工作會議：

公安部強調，要深入推進教育整頓，着力整治頑瘴痼疾，堅決打好鐵腕治警、正風肅紀攻堅戰。要深化為民理念，堅持寬嚴相濟，進一步規範交警執法處罰，嚴禁過度執法、逐利執法、粗暴執法。

京房對漢元帝説：“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

歷史不斷往前走，輪迴悲劇，卻每天都在成為歷史。

但願3000萬的卡車司機，不要再有“喝藥自殺”的金德強。

3

歐金中殺人事件兩天後，福建省人民政府辦公廳發佈《關於進一步強化農村建房安全管理的通知》：

宅基地用地保障要堅持公平、公正、公開，按照輕重緩急確定分配時序，保障村民實現住有所居，切實保護人民羣眾生命財產安全。

黑洞裏的畏罪自殺，法律終止了這一場悲劇審判，道德維護了一個“昔日跳海救人、今日提刀殺人”的複雜人性最後的體面。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歐金中死後，但願不再發生，同樣的殺人自戕悲劇。

4

古人自殺，今人自殺，同樣是自殺，有何區別？

恰好，我很喜歡的一個演員和一個歌手，都談論過這個話題，而且他們的觀點，也是巧合的一致。

這個演員，是陳道明，這個歌手，是李健。

陳道明：那時候人們的風骨要比現在硬朗，自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高級的死亡方式，算是風骨吧。

南方週末：自殺是風骨還是熬不下去？

陳道明：熬不下去他完全可以妥協、完全可以投降、完全可以出賣、完全可以背叛，他為什麼偏偏選擇了自殺？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勇氣的。不能簡單地説，他為了逃避現實，為了解脱。這個問題是不是沉重了？

李健説：沒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地實現理想，大部分都是普通人，隱忍着委屈過完這一生，死亡是每個生命最後的歸宿，只是大家選擇不同，自我終結生命，也需要莫大的勇氣。

屈原投江、老舍跳湖、海子卧軌。

他們是因為風骨硬朗，因為理想破敗。

金德強喝藥自殺，歐金中畏罪自殺。

他們是因為委屈，因為絕望。

從史書上寥寥數人的豐功偉績，到今日遍佈全球的芸芸眾生。

風骨逐漸消磨，理想逐漸生活碎片化，更多的人，都只是為了活着。

5

小的時候，我總不明白，活着能夠吃喝玩樂這麼開心快活，為何總有人會選擇自殺？

長大以後，經歷閲歷、所見所聞讓我明白了，成人的世界太殘酷，而我們又恰好不幸地趕上了這個功利至上的物質時代。

我們總是在問，你快樂嗎？你幸福嗎？你過得好嗎？

我們從不深究，你為何眼裏飽含淚水，你為何這般痛苦，你為何維權艱難。

我愛腳下的這片土地，所以眼裏常含淚水。

這個撕裂的社會羣體裏，價值觀已然全部扭曲了。

同理心和共情能力、尊重和安全感，都已然變成了稀缺物。

高爾基的自傳三部曲，《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

是高爾基對苦難的認識，對社會人生的見解，字裏行間湧動着的，是一股生生不息的熱望與堅強。

可寫在書本上的文字力量，寫在通告裏的大義凜然，只能給予人瞬間的感動和慰藉。

而現實的悲壯，卻是《黑洞·在人間·我的母親》，這樣的三部曲。

——“生活比電影，可難多了”、“人生的痛苦，可遠遠不只是童年，人生的痛苦，是伴隨着整個生老病死的。”

我從來不認為，底層生活不易，我們在同情他們的時候，就應當無限包容。

但是有一個基本前提，每個人都應該恪守：

“人的身份地位或許有高低之差，但是人格尊嚴，並沒有貴賤之分。”

《陸犯焉識》小説第一頁的第一句話：

【據説那片大草地上的馬羣是自由的。黃羊也是自由的。狼們妄想了千年，都沒有剝奪它們的自由。】

如果命運註定，我們這一生，終將要顛沛流離直至生命終點。

那麼，活着的這操蛋的幾十年裏，就讓我們彼此尊重互相體諒各退一步吧。

“既然大家都是沒本事的人，那就各走各路。”

謹以此文，獻給每一個悲觀的理想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