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高中生怎樣成為日本國民圖騰？這還得從一部電影説起【如妮所説·潘妮妮】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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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高中生是日本最具特色的文化符號之一

當我們在講日本文化符號的時候，我們很難繞過“女高中生”，這也要多虧我們看日本這些年的各種大眾文化作品。

甚至大家有時候開玩笑還會講説，這個女高中生是不是就日本人的信仰。不過這句話用外國人的角度講其實是一種心情，但是可能從日本人的角度講又會是另外一種心情。

我們因為不內涵的説，其實現在在日本國內JK文化，它其實比較容易和色情文化聯繫起來，很多教育界的人士和家長其實也在呼籲管一管，但是成效不大。特別是當日本發現JK文化特別地吸引外國人之後，它就逐漸更想把它包裝成一個招攬旅遊的符號，這就更加地導致在JK文化裏面其實是泥沙俱下的。

説到JK文化，大家肯定直覺的就會想到女高中生的制服，其中尤以“水手服”最為知名。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它這個女性的教育是逐漸擴大的，然後女子學生也開始有各種各樣的制服，不過到後來是模仿英國水兵的水手服，成為了最典型的標識。不過那個時候穿制服的女生，她對於大眾文化而言，主要還是一種社會教養的新女性的標誌，它沒有什麼色情的內涵。

而最後這個JK制服它怎麼和色情文化聯繫起來，我覺得這中間當然經歷了很多很多的變遷，還有波折。我們今天一個視頻的內容可能沒有辦法像發流水賬一樣把它全給講了。

所以今天我就想重點的講一個東西，就是來聊一聊日本文化史上我覺得非常著名，甚至我覺得是最著名的一個女高中生形象。

這個形象就來自1981年的日本一部非常經典的大眾電影叫做《水手服與機關槍》，它也是1982年日本的電影票房冠軍。

雖然這個電影的主題是青春懸疑，並且它使用年輕的少女偶像當主角，而且它的商業也非常的成功，但是在與此同時它也被認為是很有試驗性的一個藝術電影。

故事本身的設定特別的有毛病，情節的展開其實也是特別的荒謬，而且大撒狗血，彷彿就是無厘頭搞笑片和無腦爽片結合起來，但這個荒謬和放飛當中又莫名其妙的出來一種嚴肅的悲劇氣氛。這種風格對後來日本電影的影響其實我覺得是蠻大的。

我們先來説説這個很荒謬和放飛的情節。故事是一個自小失去母親，但是性格開朗又剛強的高中女生，某天她父親突然因為車禍意外去世了。

然後又到了某天，一羣姿勢很足的黑社會就跑到學校來找她説，我們幫派的老大死了，要找遠房親戚，也就是女主的爹來繼承，但是女主的爹死了，那就只能是女主了。

然後他們就把這個女主帶到黑幫的基地。這個時候才知道之前學校裏面一大堆凹姿勢的黑幫其實都是臨時演員，這個黑幫總共就四個小弟。

除了兩個愣頭青之外，一個是比較專業的黑社會人員，而另外一個則是暗戀這個專業的黑社會的人員，你沒聽錯，這設定就是這麼放飛，兩個都是男孩子。

那女主當然就不幹了，但是這四個小弟説，要是這幫派不能夠按照傳統規矩，讓有血緣關係的人就是你來繼承的話，那就只能解散了，那我們就失去了人生，我們就只能去死了。女主聽了之後心軟就答應了。當然學校知道女主當了這個幫主之後就把她給開除了。

之後的情節就是不斷地搞懸疑、撒狗血，還有各種非常刺激的暴力場面。大意就是後來女主發現這個黑幫，還有她車禍死亡的父親，還有其他的人其實都捲入了一個販賣毒品的陰謀之中，於是就和做毒品生意的這些反派鬥爭，而這個陰謀背後，操縱這個陰謀在搞鬼的，其實是一個已經墮落的警察，就這樣的一個設定。

最後這個黑幫的幾個小弟都死了，女主也返回了學校，重新開始高中生活。

即使到今天它也會被作為一個社會史和社會意識的一個例子，一個形象的説明，然後來講。

電影反映了一種“無法無天”的社會情緒

關於這個電影的評價，第一個經常被談到的詞就是影片當中反映的日本式的無政府主義，或者我們換一個情感色彩比較強的詞叫無法無天。

一些文化裏面比如中國和美國，《水滸傳》、《西部牛仔》或者是《蝙蝠俠》都是無法無天的，但是又有個秩序的目標。

而日本式的無法無天比如説那種老式電影裏的這種俠義片，還有戰後的黑幫電影，它都有這樣的一個味道，就是主角看上去平平無奇，好像沒有特別的才能，也沒有特別強的德性，但是就是單純的天真燦漫，無法無天。

他事實上很多主角他也沒有做出什麼具體的事情，但是通過這個無法無天，然後不按常理出牌的那種行為本身，還有那種邏輯非常荒謬的放蕩感，所以他這些行為就在那種具有高度穩定的社會秩序的背景當中，就傳遞出一種有點浪漫，但是又有點悲劇的氣氛。我們説回《水手服與機關槍》，電影在1981年上映。

看我以前視頻的同學應該若干次聽我提到一個東西就是70年代初，日本青年社會運動的風潮已經終結，特別是60年代末的東京大學安田講堂事件，學生的行動方式，加上媒體的報道，讓普通大眾對學生的態度發生了轉變，認為他們不再是追求理想，而只是一種日本傳統式的文化發泄罷了。

這個評價的情感打擊是非常大的，彷彿就在説並不是理想被政府的力量打敗，而是其實一開始你們就是一羣單純幼稚並且沒有理想的人。所以，站在參與者的角度，是會對自己感到憤懣又很絕望的。

而這個羣體當中，像很多人後來跑去搞文藝創作了，所以我覺得這種思維它其實就會影響到日本的一種電影表達的方式。

電影手法、日本文化和社會情緒共同塑造了電影

所以我們就會講是變成，現代藝術電影的這種意識，然後日本的傳統文化，再加上60年代末遺留下來的這種情緒，那就構成了《水手服與機關槍》裏，我覺得這個荒謬又搞笑的黑幫團體的形象。

在這個電影裏面這個團體它存在的歷史比較久，而且非常地不知變通，它繼承着所謂古老的傳統，然後幫派大佬必須由血親繼承。

同時在70到80年代，日本的市場經濟是繁榮發展，但是這個黑幫的作風還是非常的老派，他們沒有有效地轉型去做生意，也沒有去幹類似於販毒這樣的“新時代”的販犯罪勾當，所以他們就越混越差，最後只剩下四個小弟，四個小弟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那麼就是為了黑幫而黑幫，為了當流氓而裝流氓。所以如果女主不肯繼承幫主的位置，他們就只好去死。

雖然會讓人覺得很好笑，又很活該，但是也會感到一點的悲劇性。那就是這個黑幫的處境，它讓你看到這種具有強烈的日本歷史烙印的無政府主義情緒，它在80年代就徹底走到了盡頭。

同時，這種與無法無天的浪漫主義所對應的日本的硬漢電影文化，在80年代也走到了一個盡頭，在日本的文化史上有代表破壞與侵略擴張形象的右派硬漢，也有代表左翼革命形象的左派硬漢，而經過繁榮穩定的70和80年代，觀眾們都不關心這些硬漢和硬漢背後的主義了，那就硬漢也變得就沒有意義了。

於是，這樣一種無政府主義的無法無天的傳統情緒，它需要找到一個安放的地方。在這部電影裏面，也存在着其他的那種強硬的力量。

比如説販毒的黑幫勢力，比如代表日本保守政府力量的警察，但這四個小弟他們都不準備對這些強硬力量妥協，而讓他們心靈安放的對象就是一個少女，一個穿水手服的高中少女。這個獨特的少女形象身上就代表了很多層次的含義。

“少女”是一種“非主流”的象徵

就青少年而且是女性，而日本主流社會當中，我們説你的主導，主流價值是中老年的男性，所以青少年是女性，她這種形象身上自然就會反映着與社會主流的一個疏離，所以你會看到説，當黑幫他們偽裝成聲勢浩大的樣子，到學校去找女主角當幫主的時候，這些校方他們非常的害怕，不敢出面。

而同學和老師都在這個背景上一臉迷茫，只有穿着水手服的小姑娘，她是一個人大膽地走向黑幫羣體，我覺得這裏的象徵意義其實不言而喻的，而女主角她在黑幫的四小弟面前也是吃軟不吃硬，最後是怕他們去死，所以才接受了幫主的職務。

這小姑娘她完全是根據自己獨立的情感和性格的判判斷來做一個選擇，而不是一個所謂的社會價值。所以這種小姑娘的個體的温柔，它就奇妙地和這個硬漢文化的傳統連接了起來。

而第二層含義我覺得藴含在女主角演員的外形特徵裏面。

當時的日本對“大女明星”有些審美疲勞

但也在這個時期就和硬漢文化一樣，日本的“大女明星”時代其實也結束了，因為觀眾就不再追求那種美麗得不可方物，然後具有很強的精英文化色彩的女神型的演員，而這些女神型的女演員她們自身也會拒絕出演她們覺得可能有點媚俗的那些作品，於是偶像電影在這個時候就發展起來。

《水手服與機關槍》的主演要藥師丸博子是一位演技非常好的偶像，當時的日本女偶像當中她的長相是非常平凡的，雖然公認她的眼睛特別的美，但是她的身材很矮小很粗壯，而且基本上沒有什麼曲線。

據説藥師丸博子當年最紅得發紫的時候，她還能走在鬧市的街上，但是沒有人認出來，就是她最紅特別特別紅的時候，就是違背傳統審美的這種特質，而且平凡，但是又有一點特殊的那種錯亂感。

試想，如果演員是一個美女，她就會本能地讓你想到女性傳統的那個附屬地位，從而讓這個影片一開始就會給人一種香豔獵奇的故事的感覺，而如果是一個非傳統美女的女性形象，她會讓男性觀眾在性衝動之外看到一種青春的共鳴。例如，就是電影題目的意象就是《水手服與機關槍》，在60年代日本學生反《美日安保條約》的鬥爭當中，女性和男性一樣，都加入了與警察還有右翼團體的這麼一個激烈對抗，身體的對抗。女性和男性一樣，她們都加入與警察還有右翼團體的這種激烈身體對抗當中，女革命者的形象就成為那個時代很多男孩子心目中的白月光，那是一種屬於時代的浪漫。我想就是女孩手持機關槍與黑幫對抗，也許就是與這種白月光的想象有關。

不過説如果這個女性她是一個身材火辣的美女，這個味道就不一樣了，看這些女性身着性感緊身衣，然後做出各種健美的打鬥動作，而且還掏出什麼小型武器在那兒優雅地對狙，我覺得這種屬於美國人的文化，其實我們在很多美國電影裏面都可以看到，比如《查理的天使》，我覺得是比較典型的。

這是屬於美國人的文化，我們在很多美國電影裏面都可以看到，比如《查理的天使》或者是《古墓麗影》這樣的電影，而在《水手服與機關槍》裏面藥師丸博子她除了機關槍的鏡頭，她還有各種很艱難的那種肢體動作的場面，這些場面看上去一點都不性感美好，經常是很髒兮兮的很笨拙的，但是似乎也會讓觀眾們感受到曾經的自己。

“女高中生”是個堅強且有性別魅力的形象

她不是那種商業打鬥片裏面那種一般意義上的強大女性，就是又強大又美麗，而且有明確的性別魅力。

比如我前面講到《查理的天使》裏面的劉玉玲，還有另外一個電影就是《殺死比爾》裏面慄山千明，有意思的就是慄山千明那個角色，她也是一個穿女高中生制服的少女，但是顯然那裏面的 JK形象更多體現的是西方文化對日本文化的一種刻板的獵奇，它帶來的是一種更單純的視覺快感。

而《水手服與機關槍》裏的少女這個藥師丸博子，其實用很多日本評論家的話説，她其實更像代表的是一個母親的形象，而這個角色她是自幼喪母，父親工作很忙，所以養成了一個開朗剛強的性格，這其實是母親的特質。

而當黑幫到學校撈人的時候，她就一個人走向黑幫，而背後那個冷漠、怯懦的校方，本來他們是成年人，但是他這裏那些成年人其實反過來，反而變成了像是要被母親保護的孩子一樣。

而在這個故事的罪案懸疑衝突之中，每個看似很有能力的大人們，他們要不就是利慾薰心，要不就是懦弱、猶豫不決。而只有少女和她手下四個被時代淘汰的這種傻乎乎的小弟，表現出了坦率天真還有激情，當然這就決定了這些小弟們最後都會走向死亡。

而他們在死亡之前都有與少女的非常健康自然的一種肢體的接觸，影片在這種荒謬的環境當中就營造了這種很温暖治癒的這樣的一種氣氛。

就綜合以上的這些東西來看，我們就看到説一個少女她像母親一樣站出來，而這些硬漢就變成了天真的孩子。而影片中的其他人其實這個時候也變成了被社會所牽引的、懦弱的、被動的、沒有責任心的孩子，或者我們再進一步説，一個少女變成了母親，而整個成人社會其實反過來變成了人們刻板印象當中的需要別人來保護的少女，就這個位置倒過來了。基於以上的三層意義，《水手服與機關槍》裏面的JK高中女生，她就超越了女性這樣一個巨大概念，她成為一種獨特的社會形象了。

“少女”成為了日本人寄託情緒的新對象

所以女主角的母親的形象，其實我們可以同時理解為80年代的一些人對自己青春的緬懷，有很多的不甘心，有很多的遺憾，但是這些遺憾它最終是通過虛構了一個治癒性的少女的母親的這麼一個形象，她選擇了向社會妥協，但是同時又逃避的這麼一種孩子氣的態度。於是JK就以另外一種方式被日本社會重新認知，它就變成了一種很獨立的，一種很獨立的有獨特性的東西。

所以這種JK的一個強大的JK，一個無所畏懼的JK，它就會成為很多人的精神避風港。從某種意義上就是當社會的心理年齡越來越小的時候，一個整個社會的心理年齡開始降低的時候，然後在這裏面推出一個無所不能的JK現象。

所以我們會看到，今天的可能我覺得這些狂飆突進的十八般武藝樣樣都會的各種JK，我覺得它的一種精神來源其實可以往這個方向去追溯。

最後再提一點，那就是在這個電影的結尾裏面，這個電影的結尾非常的有意思，經常被人多次提起，就是説藥師丸博子這個女主角，她穿着水手服和紅色的高跟鞋就偏差很大的兩個裝飾，她走在大街上，就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穿着這樣的一個裝飾，並且當時她説了一句很著名的台詞，她説“居然我的初吻是和一個大叔，看來我會變成一個糟糕的女人呢”這樣一個台詞。

那這樣一句話其實不同的人你可以往不同的方向去發揮，我們可以把它解釋為，某種意義上糟糕的女人就意味着少女她和黑幫，其實他們都走到了末路，他們將一起被埋葬，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而另外一種解釋，當然我們説你可以把它就單純地當做一個色情的意象，一個大叔跟少女，一個色情的印象。今天日本的JK色情文化，我覺得可能都是在這條路子上被解釋出來的。

OK這個問題我們就有時間再討論了，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