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拍的自拍，版權歸猴子嗎？_風聞

出處 | 物種日曆（GuokrPac）

作者 | 鳥人Robbi

隨着智能手機的普及和社交媒體的興起，自拍po上網似乎已成為現代人日常生活中的保留節目。當然從原理上講，只有同時會拍照和能上網的人類才會自拍並受其影響。

誰能想到，生活在印度尼西亞蘇拉威西島東北部的一羣黑冠獼猴(Macaca nigra)卻因“自拍”而搞出了大新聞，有人甚至還因此惹上了曠日持久的官司。

就是這張著名“自拍” | Daily Mail / wikipedia

身體再黑，屁股得是紅的

黑冠獼猴渾身黝黑，頭頂有一縷豎起的黑毛，除眼睛為紅色外，只有臀部的胼胝體呈粉色。它們的尾巴極短，僅22毫米，過去曾被誤認為是一種猿。

頭頂一縷豎起的黑毛，深紅色的雙眸 | Daily Mail / wikipedia

在現生的非人靈長類中，黑冠獼猴所在的獼猴屬（Macaca）有着最廣的地理分佈。化石證據顯示，該屬動物大約在距今700萬年前起源於北非，之後逐漸向東擴散到了亞洲。

“有事兒嗎，您？” | Yi Chen / wikipeida

今天已知的23～24種獼猴當中，只有見於北非和歐洲極南部直布羅陀的無尾獼猴(M. sylvanus)生活在亞洲之外，餘下種類都是地道的亞洲土著，其中有近三分之一僅自然分佈於蘇拉威西島。換句話説，蘇拉威西島這一個地方就發生了獼猴屬中最為驚人的適應輻射。

面積約23萬平方公里的蘇拉威西島是世界第十一大島，也是“萬島之國”印尼的第三大島嶼。該島略呈K字型，由四個主要的半島組成，幾種獼猴的分佈也跟這些半島有着如下比較好的對應關係：

適應輻射指，從原始的一般種類演變至多種多樣、各自適應獨特生活方式和小生境的新物種，新物種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原始物種的一些形態特點。

圖為蘇拉威西島上的幾種獼猴及其分佈區域 |Erin P. Riley / Evolutionary Anthropology（2010）/ 漢化：鳥人Robbi

除人類之外，蘇拉威西的獼猴們幾乎沒有天敵，而在各自分佈區之內也不存在其他猴科靈長類動物，即它們沒有習性相近的競爭者。這兩點在全世界的靈長類中都顯得比較獨特。

然而隨着島上人口增加，獼猴們也感受到了越來越大的生存壓力。黑冠獼猴和摩爾獼猴分別生活在該島人口密度最高的東北部和西南部，在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紅色名錄（IUCN）中，它們倆的評估結果也最不樂觀。

20世紀80年代，蘇拉威西全島的森林覆蓋率還在54%左右，但今天僅剩約30%的森林被認為尚處在比較良好的狀態。黑冠獼猴面臨的最大威脅源自人類的偷獵和砍伐森林，過去，當地人在節日和慶典甚至還有食用黑冠獼猴肉的傳統。

印尼人口分佈圖，紅框為蘇拉威西島，其兩塊橙紅色區域分別包含了黑冠獼猴和摩爾獼猴的分佈區 |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 (2009)

2008年，由於過去40年間種羣數量劇減了80%以上，IUCN將黑冠獼猴的受脅現狀評估從**“瀕危”上調到了“極危”**，僅次於“野外滅絕”。也是自2008年起，英國自然攝影師戴維·斯萊特博士（David Slater）多次前往印尼蘇拉威西島拍攝黑冠獼猴。

黑冠獼猴 | wikipedia

為獲得跟以往不同的好片子，2011年，斯萊特決定花三天時間跟蹤拍攝同一個猴羣，而那場曠日持久的官司，就從2011年的那個下午説起。

一切源於那張“自拍”

斯萊特和當地嚮導每天天剛矇矇亮就出發，他們在茂密而潮濕的雨林裏跟拍猴羣，直至精疲力竭才返回住地。

第二天下午，這羣25只左右的黑冠獼猴已經漸漸習慣身邊兩人的存在，膽大些的猴子甚至開始主動接近他們。斯萊特覺得時機成熟，準備着手拍攝了，但他發現自己舉起相機的動作總會讓猴羣緊張。

斯萊特把相機設置好後放在樹樁上，想利用相機自帶的定時功能捕捉猴羣更為自然的神態。結果，幾隻猴子竟然跑來拖走擺放好的相機，幸虧嚮導眼疾手快搶了回來。最後，他決定換上廣角鏡頭，設定好各種參數，將相機和遙控器一固定在三腳架上，自己則一手扶着三腳架以免傾覆。剩下的，就全靠黑冠獼猴自己“表演”了。

事件主角之一斯萊特（右） | dantri.com.vn

果不其然，那些好奇心強的個體又圍攏過來，摸摸相機碰碰腳架再往鏡頭裏探望。它們似乎對鏡頭裏自己的倒影尤為感興趣，紛紛在鏡頭前呲牙咧嘴，玩得好不開心。在這個過程中，它們不可避免地觸發遙控器拍下一些圖片——那張著名的“自拍”就是這麼來的。

斯萊特顯然對這次的拍攝結果相當滿意。回到英國後不久，他的故事和精選照片就被當地媒體競相報道了。然而不知怎麼地，報道中照片的拍攝過程卻有意無意演變成了“猴子搶走相機自拍”的故事。斯萊特一定沒有想到，一場圍繞這些照片版權歸屬的風波就此悄然拉開序幕。

動物享有版權嗎？

2011年7月9日，維基共享（Wikimedia Commons）的編輯將《每日電訊報》上黑冠獼猴的“自拍”上傳到了網站。維基共享由維基媒體基金會（Wikimedia Foundation）創立，專門存放共享版權或已經過了版權保護期的多媒體資料。維基共享認為，這些“自拍”由人類以外的動物“拍攝”，人類並不享有其版權，所以符合自己的共享原則。

斯萊特當然不這麼認為。在發現維基共享未經自己授權的行為後，他發出聲明要求網站刪除相關圖片。起初，維基共享的確暫時撤下了這些圖片，但經內部會議協商，他們堅持認為版權條款不適用於黑冠獼猴的“自拍”，所以又繼續在網站上進行共享。

“哪個Tony”給你剪的莫西幹髮型“ | Magnus Johansson / wikipedia

事情到了這一步，從事版權工作的法律界人士也饒有興趣，各方觀點紛紛湧現。有知識產權律師支持維基共享的説法，認為既然拍攝者是動物而不是人，那麼無論拍攝器材歸誰，這些圖片都沒有版權主體可言。有的媒體律師則指出，儘管拍攝圖片的動物不能持有版權，但涉及整個過程中的人可能因為參與了創作而擁有版權。

2014年8月21日，美國版權局（United States Copyright Office）專門發表觀點，認為在美國現行法律框架下，只有人創作的作品才享有版權。而英國知識產權局的一位發言人則稱，英國法律不支持動物享有版權，但如何界定相關人員是否具有版權卻很複雜。總之，法律界的專業人士未達共識。

“要不要來一個椰子？” | Bernard DUPONT / wikipedia

未來，它們也不能輸

回到斯萊特這邊，他把黑冠獼猴的照片用到了自己的書《野生動物個性》（Wildlife Personalities）中正式出版。儘管他聲稱維基共享的舉動導致了經濟上的損失，要起訴對方，但一直未見有什麼動作。事情似乎就此塵埃落定。

然而2015年9月22日，風雲再起。一家動物保護組織按照訴訟代理人原則，要起訴斯萊特和出版社侵犯黑冠獼猴的版權。為此該組織還給圖片中的黑冠獼猴起了個名字叫“Naruto”（並不會搓螺旋丸），並正式向美國北加州地區法院提起訴訟。本來一直覺得是自己版權被侵犯的斯萊特，這下神使鬼差地坐到了被告席。

略顯鬧劇的官司不僅讓斯萊特經濟上倍感壓力，也讓他無法專注於野生動物拍攝與保護工作。不過，黑冠獼猴確實得到了大眾的關注 | Rohan Chakravarty

2016年1月，初審法官認為版權保護並不延伸至動物，因此駁回了原告之訴。該動保組織隨即上訴至第九巡迴上訴法院，案件於2017年7月12日在舊金山開庭。隨後，雙方當事人聲稱達成庭外和解，斯萊特承諾將黑冠獼猴“自拍”圖片未來收益的25%捐助給野生動物保護機構。

然而上訴法院並不接受和解方案。最終，法院於2018年4月23日宣判，認為動物不是持有版權的法律主體，從而不支持對斯萊特和出版社的指控，同時還對該動保組織在整個訴訟過程中的動機和行為表示關注。

終於輪到斯萊特鬆口氣了。官司纏身期間，他承受了包括高昂律師費在內的很大壓力，連去美國出庭的費用都負擔不起。

不過在經歷這些之後，斯萊特仍表示，自己很開心通過這件事讓黑冠獼猴獲得了更多關注。如今，有更多的遊客去蘇拉威西島看它們，這也開始讓當地社區獲益，從而更利於保護黑冠獼猴。在自己的個人網站上，斯萊特也宣稱將把出售相關圖片10%的收入拿出來捐給蘇拉威西島的靈長類保護項目。

笑容燦爛 | Dave Pape / wikipedia

現在，蘇拉威西島上黑冠獼猴的野外種羣數量尚不明確，但據估計肯定主要集中於該島東北部唯一的保護地淡可可保護區（Tangkoko，面積8867公頃）之內。2016年，它入選“全世界最為瀕危的25種靈長類”之一。

不過天無絕“猴”之路。在距蘇拉威西島東南300公里以外的馬魯古羣島巴佔島上，人們已經於19世紀中葉引入了一些黑冠獼猴。當地人口密度較低，由於宗教原因也少有獵殺獼猴的現象，這個引入種羣反倒興旺發達了起來，目前估計數量有近10萬隻。

互相梳理毛髮 | Sander van der Wel / wikipedia

斯萊特博士一定沒想過幾張猴子照片會給自己惹出這麼大的麻煩，黑冠獼猴肯定也想不到將來或許得依靠人工引入到巴佔島上來延續種羣。

所幸斯萊特的官司最後並沒有輸，也希望黑冠獼猴能有個美好的未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