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5畢業、從教培機構辭職,我在長沙開摩的_風聞
显微故事-显微故事官方账号-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都不普通。2021-10-19 14:10

最近,一位985畢業的摩的司機火了。
質樸無華的他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語,瀟灑地騎着摩托在長沙的大街小巷穿梭。
在眾多媒體的塑造下,他是雙減政策下的犧牲品,為了生活餬口才外出跑摩的謀生。
但他自己卻不覺得,他覺得正是此時此刻,他踩在一個全新的風口上,用速度和激情把握住自己的每一刻人生。
外界圍繞着985碩士和摩的司機的巨大身份差產生了激烈的討論,他顯得不那麼排斥,甚至有些開心。
當所有的眼光都聚集在摩的司機這個職業時,顯微故事實地採訪了杜楊:
在他講述中,他並不是一名失敗者,也不是一位摩的司機,而是一位在風口上翩翩起舞的創業者。
以下是關於他的真實故事:
文 | 沐秋、一之
編輯 | 卓然
口語最好的摩的司機
晚上八點,38歲的杜楊剛給自己的孩子洗完澡,抽出時間來剪輯今天拍攝的視頻素材。
因為剛剛開始上手,一條三十秒的短視頻他都需要花兩個小時之久。
因為不斷有媒體打來電話,他正在度過人生中最熱鬧的時候,無數聚光燈照在他身上,把他所有的優缺點無限地放大。
面對無數紛雜的聲音,杜楊卻顯得格外平靜,不斷地在各個媒體之間周旋,並在接受採訪的間隙拍攝杜甫江閣、似乎有些“社牛”的他拉着老摩的司機們陪他唱歌跳舞。
失去教培老師的身份後,整個人的生活節奏都慢了下來。把孩子的兩萬塊一年的託管班退掉,精心給孩子準備三餐,成了一個奶爸。

圖 | 圖為杜楊
大部分時間坐着摩的在長沙市裏閒轉,探尋藏在小街小巷裏的歷史建築和古典街道,從全年無休週末滿課到失業一個月,生活節奏的緩慢無法舒緩他緊繃的神經。
他坦言道,“又不是六七十歲,才三十多歲,還是危機感十足”。
“大一過英語六級,裸考過專業八級,中山大學碩士,英語素質硬核高能突破專家”這是杜楊在抖音上給自己貼的標籤。
杜楊從去年六月份就開始更新英語短視頻,發一些英語歌曲和心情感悟,“當時純粹是為了好玩”,真正開始日更是在生活大起大落成為摩的司機之後。

圖 | 騎着摩托車的杜楊
2002年,因為高考失利,杜楊被調劑到了湖南文理學院的英語專業,雖然深受打擊,但他並沒有就此頹廢,反而積極思考破局的方法,“反正我不能做最差的”。
他先是在學校的外文閲覽室廣泛閲讀大量英語書籍,利用對內容的熟悉感培養自己對英語的興趣。
通過這樣的學習,他發現自己反而比周圍啃着單詞書的同學更快通過了四六級,並且裸考過了專業八級。
考研的靈感不是來源於對學歷的焦慮,反而是想要爭一口氣,因為親戚總是對他的本科學歷指指點點,他便下定決心要證明給他看。
原本不喜歡讀書的他認認真真地坐了一年圖書館的冷板凳,一整年桃花源般的生活換來了中山大學的國際經濟法碩士。
2010畢業後,杜楊通過校招入職了湖南一家出版社,工作穩定,朝九晚五,過着年入十萬(不算公積金)的“養老生活”。
因為生活節奏緩慢,杜楊在空餘時間出來兼職掙外快,憑藉着大學期間過硬的英語基礎,他的課時費有足足三百。偶爾接一接藝術生的考研英語,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慢慢地他忽然發現,“上班好像影響我兼職賺錢了。”
體制以外,教培火熱
2012年,趕上英語成為全民熱潮,培訓機構扎堆在大樓裏“羣居”,偶然的一次機會他發現中小學英語的課時費比雅思和託福高了將近三倍,有些頂尖名師以2000一小時起收,還必須託關係才能上。
他像是找到了財富密碼一樣跟隨者資本浪潮湧入,果斷地辭職,加入了中小學英語教培的藍海。
和其他盲目闖入的競爭者不同的是,杜楊精準地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只去小機構,不去大機構,“在小機構我可以當最頭部的老師,在大機構我只能當員工”。
2014年,輾轉幾家機構後,已經積攢了一定生源的他和其他幾位老師開了一個新的機構,每位老師又都負責不同的學科,大家憑藉着各自的生源,暑假高峯期一天可以消耗價值兩萬塊的課時,機構第一年的營收突破了200萬。

圖 | 杜楊在授課
但好景不長的是,“新東方式”創業的模式已經沒有未來了,在知識分子個性十足的當今,大家很快在各個地方起了爭執:
大到招生計劃,小到桌椅擺放,當其他機構已經開始新一輪宣傳時,他們還在為教室的裝修吵得不可開交。
於是乎,還沒走到因為利益分配反目成仇,幾個人便做出散夥的決定。
杜楊帶着原來的學生,自己創辦了一家機構,既是校長,也是唯一的老師,因為能夠顯著提升學生分數,憑藉着在家長裏的口碑,他的學生人數一直保持在60人左右。
因為沒有辦法在合理的價位上請到符合他教學水平的英語老師,杜楊只能靠着自己一個人就撐着他的“小作坊”,除了在高峯期裏找助教協助,每個週末他都要上十二個小時以上的課程。
“我還算佛系的了,有的老師寒暑假每天只睡四個小時。”
從2016年到2021年,杜楊宛如走鋼絲般躲過了一次有一次打擊。
2018年,國家下發政策打擊教培機構,要求300平米以上的機構需要消防措施配備合格,否則無法繼續營業。
而等到他們利用各種關係辦齊了證件,就趕上了疫情,長達半年顆粒無收。杜楊因為就租住在寫字樓裏,僥倖躲過一劫。

因為杜楊從來沒有擴大機構的想法,在疫情打擊的半年裏,除了房租以外,利用網課消除了部分課時,沒有損失太多。
但也是上網課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落後於時代了,他既沒有大機構那樣專業,能夠用規模化的資源把網課的成本攤平,也不能像青年教師一樣把多媒體運用得信手拈來。
往往講得正激情,用鼠標艱難地描繪出英語句子,“下個知識點就卡殼了。”或者打開騰訊會議,PPT導入到一半,就又閃退,還要不斷地對抗網絡延遲。
“特別是英語,需要放聽力和口語,沒有辦法及時反饋,學生的興趣會差很多。”
長期保持着良好學習習慣的他,感受到了莫名了的危機感,他覺得自己需要適應時代,否則會被其淘汰。
他緊接着把空餘時間都投入到互聯網中,注意到有一些知識類博主用粉絲化的手段推銷自己的課程。

圖 | 受知識博主啓發,杜楊開始拍攝短視頻
他羨慕不已,深度地研究了他們的視頻,把眾博主的課程看完,發現教學水平根本趕不上他,而且活潑的課堂風格他也有駕馭的自信。
雙減政策下來後,他首先感到了驚訝,緊接着就是坦然:多年來教培資本化讓他嚐到了甜頭,可日益膨脹的泡沫終有破碎的那一天。
從7月雙減通知下發一直到9月,杜楊沒有選擇繼續招生,一步步地退出教培市場。
和眾多頭部機構不同的是,杜楊把收上來的錢全部存在銀行卡里,沒有把錢拿去投資或者宣傳,“所以家長要我退款的時候,我可以一分不差的退給他們。”
其他同行勸他現在可以收割韭菜,又或者可以轉入地下,“現在政策來了以後,家長們更捨得掏錢”。
“地道戰”沒多久,有人在羣裏發消息説,教育局跑到大樓再去搜了一遍,那些上課的人把外面的燈關了還是被抓了。
看到這條消息後,杜楊有些不理解,“連新東方這樣的機構都沒辦法解決,我們有什麼嗎抗爭的空間呢”。
與其和國家政策對抗,貓捉老鼠般偷偷摸摸在地下補課,他更想把精力放在尋找新的出路上——和他大學一樣。
從一個風口,到另一個風口
在潮水退去的兩個月裏,杜楊持續地去出國機構應聘,但將近40歲的他在就業市場裏沒有任何競爭力,僱傭一個擠得頭破血流才投遞出簡歷的畢業生的性價比要遠高於他:他的閲歷和經驗意味着機構需要付出更多的金錢成本。
甚至於在學歷通脹的當今,985碩士的名頭也不足以讓他驕傲——在清北畢業生湧入教培市場之後。
大部分留學機構給予的條件是讓他兼職代課,至於勞動合同和社保繳納,他們避而不談。兼職的課時費只有以往教培的四分之一,但杜楊亟需找到另一份事業以維持自己的後半生。
“一個課時150,真不如去當摩的司機”。杜楊沒有想到,他自己的一句吐槽竟然成了真。

圖 | 正在載客的杜楊
9月27日當天,隨着桌椅陸續地被搬出教室,稀稀拉拉的人羣往外走着,大部分都是機構的老師。
等到整座大樓都被搬空,杜楊坐在自己的摩托車上,背後是一輛裝着課桌的大卡車,用英語調侃自己昨天還是一名校長,今天就成了摩的司機。
“Life is up anddown, yesterday i was an English teacher ,today i am a motor driver.”
流利的英語口語加上反差極大的外表,這則短視頻上傳到社交平台後,得到了大量的流量和關注。

圖 | 正在拍攝的杜楊
源源不斷的點贊提醒和私信消息灌滿了手機後台,“啪啪啪的紅點不停地冒出來”,看着指數般暴增的關注度,本來只是拍着好玩,沒想到意外的得到了大量的關注。
杜楊想起9月在小學門口接孩子,穿着人字拖靠在一輛摩的上,一個人過來問他,“師傅,走不走?”他有些懵,那個乘客也反應了過來,沒説話低着頭走開了。
“或許可以開摩的過渡一段時間,也趁機看一看長沙?”
他以500元的價格租賃了一輛摩托車司機,跟着摩的車隊,每天早上七點啓程,早高峯結束後休息,等到晚高峯的時候再去接單,每天跑4個多小時。
載着乘客在長沙各地景點打卡,晚上熬夜寫腳本,肩負策劃、拍攝、剪輯三項任務,揹着揹包和三腳架的他在摩的司機中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當然,這也受到了來自親朋好友的質疑,孩子也賭氣説再去跑摩的就不理他了,母親收到親戚轉發的視頻後覺得“很沒面子”,甚至對説“她可以養着我,只希望我不要再出去丟人了”。
但來自四面八方的質疑聲沒有讓他放棄,行動極強的他前一天載着遊客到橘子洲頭參觀,發現當地人頭攢動後,第二天一早就在那裏拍攝了一段用英語朗誦《沁園春 長沙》的視頻,並選擇在國慶節當天放出。
這條精心策劃的視頻因為翻譯獨到,選材特別,再加上國慶間遊人的捧場,點贊量高達7萬。
目前,杜楊正在朝着知識博主的方向努力,並且堅定地看好這個賽道,比起之前網課的恐懼,現在的他更願意去擁抱改變,“一套線下的課程需要5000的,網絡上只用199,而且受眾是來自全國各地的”。

圖 | 杜楊的短視頻賬號
“有的博主粉絲量有六七萬,定價399的課程,每天都能賣出去好幾單,一場直播也能賣出去200多單,這樣的話除去分成,一個月賺五萬以上不是什麼問題。”
視頻裏和現實生活中的他一樣接地氣,樸素的藍色上衣和顯眼的光頭,以致於有人懷疑他編造學歷,並較真地去查他的畢業論文。
還有人質疑他的口音不標準,他特意製作了一期視頻回覆稱:
“學英語在意口音,這是搞錯了重點”,他認為從文化自信的角度,只要語法知識正確、發音準確,有口音是沒有問題的,硅谷高科技公司很多管理層的高層都是印度人,那是因為他英語講得很像純正的美音嗎?
而另一個事實是,雅思8分託福過110的他和外國人交流起來毫無問題,之前帶的學生也大多考入名校。
之前年入四十萬的他在長沙也算小有積蓄,但被餡餅砸中的他卻顯得危機感十足,狠狠地抓住了這次流量,不肯放手。
“追着風口走,那不挺好的嗎?要是想安逸,我就不會放棄公務員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