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人恩仇錄_風聞
历史教师王汉周-历史教师王汉周官方账号-对历史不感兴趣的人,都关注了2021-10-20 10:14
作者| 老王
來源| 歷史教師王漢周

嘉靖帝 大明1566劇照
01
嘉靖九年(1530年),嘉靖皇帝又琢磨了一個新主意——
他要改祖宗的定製和成法,繼太祖之後,開萬世之基。
嘉靖認為,以前把天地合在一起祭祀不合禮制,要分別建立兩個郊祀台,加上日月,共四個祭壇。
只是這事吧,單單想想就知道操作起來有多難了。
嘉靖多聰明啊:這事由老張提出來最好,因為老張原本就是議禮派出身,現在又是內閣首輔,讓他在前面遮風擋雨,負責背鍋最合適。
把張璁給我叫來。
只不過,老張已不是當年無條件當嘉靖應聲蟲的老張了,光腳的和穿鞋的到底不一樣。
但又不能太違逆嘉靖的意思。
怎麼辦?
踢皮球吧。
張璁下了一番功夫,將《周禮》及宋代諸大儒有關分祭合祭的理論詳加引證,證明分祀與合祀皆有依據。
又説合祀“祖制已定,無敢輕議”。
嘉靖白眼一翻:你妹的,球技真不錯…
老張是指望不上了。
02
但嘉靖是不會就這麼輕易罷手的。
他又想了一個辦法——到太祖靈位前去占卜。
若卜得吉兆,羣臣自然無話可説。
孰料老祖宗朱元璋不給面子,發了個漫遊電報——不吉。
嘉靖的個性就是有點偏執的,你不讓我弄我偏要弄。
他又叫來大學士翟鑾。
翟鑾不想明確支持,也不敢反對,只好寫了一篇有關歷代祭祀歷史的廢話上疏。
嘉靖又去問禮部尚書李時,李時請求緩緩圖之,廣選儒臣,議復古郊祀禮。
問了一圈,沒一個靠譜的。
嘉靖又只能往上問了,再去太祖靈前占卜。
結果,老朱還是回覆,不同意。
嘉靖這下是真犯愁了。
不過,也不用太愁。
歷史告訴我們,這時候,總會有人出現的恰到好處…
03
吏科都給事中夏言“正好”上書,請嘉靖親耕於京城南郊,皇后親蠶於京城北郊,示範天下人。
嘉靖大喜:南北郊的説法與建立兩個郊祀台的説法一致。
趕緊叫夏言來,令其對郊祀之議陳述已見。
夏言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即上疏:
合祀天地,以太祖太宗並配及在孟春舉行祭典,都不合乎古代之典。應博採古禮書及漢、宋間大儒之論,重加裁定。
疏文的最後,把分祀提高到中興大明帝國的高度:
陛下躬率羣臣,請於皇天后地,告於宗廟,修掃地之儀,建配天之祀,以成一代之典,以答上帝之心,以光祖考之業。將見皇天眷佑,百神俱依,綿福祚於萬年,麗子孫於千億,中興太平之盛德大業,當與天無極矣!
就是一篇空洞馬屁文。
嘉靖看得眉花眼笑,即欲頒敕令廷議。
然敕旨尚未下,禮科給事中王汝梅等上疏駁斥夏言之説。
嘉靖怒了,斥之為“破亂大事”,“賊道叛經”。
命禮部將郊祀事宜即刻刊刻分發,限文武衙門大小官員於10日之內具疏陳述己見。
又命三品以上大員及科道官等單獨上疏,其餘按部屬連名具疏,不許隱瞞沉默。
張璁明白了,夏言這是直接越塔偷了他們這些靠議禮掌權的人的家。
自己連年打家雁,讓個雛兒啄了眼睛。
也有人指責夏言曲意逢迎嘉靖上位,和張璁的大禮議上位沒什麼區別。
夏言笑而不語:你張首輔當初是怎麼讓楊廷和一敗塗地的,我現在只不過是照着你當初的路再走一遍。
夏言得到了獎狀(加蓋玉璽的詔書),賜四品官服和俸祿,以資鼓勵。
從此走上了星光大道。
次年,升為翰林侍講;又升少詹事兼翰林學士,仍掌翰林院事。
觀點鬥爭是假的
方向鬥爭也是假的
只有權力鬥爭才是真的
這也算嘉靖朝大臣通過幾年的“大禮議”路線鬥爭,找到了一條重分“蛋糕”的新路。
通過改變禮制的安排內容,改變政治格局,調整權力利益的再分配。
04
嘉靖十年(1531年),這是一個令嘉靖焦灼的年份。
大婚多年,皇后再換,妃嬪更選,皇子卻渺無消息。
嘉靖還不是最急的。
有個窮極無聊的公務員,小官行人司正薛侃,寫了一篇奏章,請求皇帝儘快在外系藩王的兒子當中選一個留在京城培養,以防不測。
這就是宋仁宗和濮王的故事翻版了。
問題來了——
這時嘉靖剛剛25歲,而宋仁宗趙禎是46歲突然中風昏倒之後才有的立濮王之議。
況且,嘉靖自己就是外藩入繼大統,拼命給親爹找名分,現在又讓他自己挑別的外藩養在京城,明顯是詛咒自己這一系斷子絕孫。
到時候真挑一個外藩出來,他和他爹這一系怎麼論?
大概薛侃也知此疏的風險,要是直接上奏,恐怕要被砍死。
所以奏章寫好了一年,也沒遞上去。
他先請光祿寺卿黃宗明給看看。
黃宗明勸他千萬不要上奏:明顯皇帝是一個控制慾很強又很小氣的人,要腦袋就把這東西燒了,我當做什麼也不知道。
薛侃又請太常卿彭澤給看看。
(明代嘉靖朝有兩個彭澤,此人是夏言和薛侃的同年進士)
這個彭澤是張璁心腹。
彭澤把這件事告訴了張璁,並出了一條毒計:薛侃如果上奏,那他肯定是完蛋了,如果我們再説是夏言指使他這麼幹的,豈不是一箭雙鵰,直接乾死夏言?
張璁點頭×N,叫好。
於是彭澤跟薛侃説:這是國家頭等大事,你放心大膽的去幹吧,到時候張少傅(即張璁)也會為你説話的,趕緊去上吧。
“張少傅喜公疏,謂國之大事,其亟上,當從中贊成之。”
薛侃信以為真,並約好了日子。
臨上疏,薛侃又有些猶豫不定,架不住彭澤催促慫恿,還是呈了進去。
而張璁呢,提前秘密將該疏進呈,又稱夏言結交江西王府,勸世宗隱忍不發,等薛侃上疏後再説。
05
嘉靖見疏震怒,命三法司廷訊薛侃,遍施酷刑,要薛侃招出主使者。
薛侃骨頭倒是很硬,只説系自己所為,並無主使。
彭澤又到獄中,誘引薛侃攀扯夏言。
薛侃閉着眼不看他,輕蔑地説:奏疏是我寫的,是你催促我呈進,如果你讓我説是張璁指使的也可以,但與夏言有何關聯?
審訊薛侃時,張璁、夏言等人都在座。
都御史汪鋐指着夏言説其是指使者。
夏言拍案大罵,差點和汪鋐當庭打起來。
給事中孫應奎、曹汴請張璁避嫌,見張璁大怒,便奏知了嘉靖。
嘉靖詔令將夏言、孫應奎及曹汴全關起來,又命郭勳、翟鑾、司禮監太監,科道,錦衣衞,再次廷審。
這個陣容,除了翟鑾,都是嘉靖大禮議中議禮派的骨幹分子。
這些人雖有意偏袒彭澤,但當庭審訊,證人俱在,真相終於大白。
嘉靖斥責彭澤為“性本無良,小人狡詐之資”,命發往邊遠地面充軍。
嘉靖對張璁更是失望,認為他“乃昧休休有容之量,犯慼慼媚嫉之科,殊非朕所倚賴,專於忌惡,甚失丞弼之任”。
張璁被逐。
夏言獲得了勝利,世宗雖對他在廷訊時的咆哮失儀提出批評,然而又説他是“被害所激,情有可原”。
之後,夏言在朝中成了英雄,官運更加亨通,八月升為禮部左侍郎,九月再擢為禮部尚書。
而後,張璁雖然屢有起復,嘉靖對他的信任再也沒有以前那麼高了。
直到嘉靖十八年(1539年),張璁去世,諡“文忠”,和張居正的諡號一樣。
06
張璁死了,下一個該輪到郭勳了。
嘉靖喜歡修仙一類的玄學玩意兒。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臣下當然緊隨其後。
意圖媚上的佞臣,每家都會供養一些方士,以備時常和皇帝進行“友好的學術交流”。
郭勳也不例外。
先給世宗推薦了段朝用。
為此花了大把銀兩,供段朝用在嘉靖面前表演燒煉術。
嘉靖實在是一個不太好糊弄的皇帝,對此類法術疑信參半,令內侍監視。
因為看守得很嚴,很難搗鬼,結果,段朝用的燒煉屢試屢敗…
段朝用的徒弟王子巖揭發了內中奸偽。
對於郭勳的欺瞞行為,嘉靖很是惱怒,但還不想大動干戈。
只是不再眷注郭勳。
聞到風向的科道官,紛紛上章彈劾郭勳,接二連三,不曾停止。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胡守中,也相機上疏,措詞比其他人更為激烈。
説起胡守中,倒是個地道的奸險小人。
他本來是刑部主事,見郭勳得寵勢大,家中金銀姬妾甚多,便詭稱精通“彭老御內術”謁見郭勳,深得郭的愛幸,收為義子。
而現在見情形對郭勳不利,恐怕牽連到自己,就上疏論郭勳罪,想給自己博一個大義滅親的名聲。
因為他常在郭勳家中出入,還讓郭勳頭頂了一片大草原,所以對很多事知道得一清二楚,故其上疏極是具體確鑿。
07
朱厚熜性情雖然苛刻急躁,但頗為念舊。
郭勳當年是迎立大臣,護送他上京即位;
大禮議起,又是郭勳給張璁等議禮派以庇護,免得被人下了黑手;
又這麼多年鞍前馬後的當煉丹小白鼠,效力。
所以內心還是想給他一個轉彎的機會。
就把此事暫時按了下來。
轉眼到嘉靖二十年(1541年)九月,科道奏稱朝廷各大工所用軍役多虛報,建議欽派大臣核查。
朱厚熜降敕,讓郭勳同兵部尚書王廷相、遂安伯陳鏸清查軍役。
郭勳卻不去領敕書。
全清查了,自己怎麼喝兵血?怎麼再拿錢供皇帝和道士開心?
此事又被人舉報,嘉靖責問。
王廷相等回奏稱,郭勳列名最前,例應郭勳具領敕書。
郭勳也是急了,上疏辯解,竟寫上“臣奸何事?臣黨何人”,又有“何必更勞賜敕”之類賭氣話。
世宗最受不了的就是頂撞,登時大怒,批曰:
敕書威重,人孰敢違。郭勳強悖欺慢,不行遵領。爾等朋黨阿附,不行奏白,殊為不道。鏸奪俸六月,廷相革職為民。
08
趁你病,要你命。
這時,在家靜養的夏言立刻出手。
囑咐黨羽給事中高時揭發郭勳奸事,又不斷有重磅炸彈拋出,如開設私店、騷擾關津、擅用御製龍牌、拆賣官船等。
最嚴重的是與張延齡勾結,代為管理莊店和家中事務,既有人證,又有物證。
嘉靖素來痛恨張太后(張延齡的姐姐、孝宗張皇后,不是嘉靖親媽)及家人,聽説此事更是怒不可遏。
震怒之下,將郭勳打入詔獄,其黨羽不必再審,直接由錦衣衞押解到鬧市,“以三百斤大枷枷號三月”,然後發往煙瘴地面,永遠充軍。
郭勳一案,令世宗心緒煩亂,竟做了一個夢,夢中枷號者痛苦叫冤。
醒來頗覺不忍,覺得百餘黨羽中或有冤屈之人,傳旨不必再枷號,直接送去充軍。
對郭勳,他更是特別曉諭有司,念其曾贊大禮等功勞,不準以刑具加身,不許侮辱體罰。
但是三法司詳議郭勳之罪,擬依律論斬,妻子給付功臣之家為奴,財產入官,追繳贓銀一百萬兩有餘,追奪封爵鐵券誥命,霸佔強奪的店舍莊寺等俱給還原主。
09
此時的郭勳,甚是淒涼。
議禮派諸臣或死或退,內閣中沒人替郭勳説話。
首輔夏言聖眷正隆,加上領頭的科道官,尤其是反叛的舊日心腹胡守中之類,全是郭勳的對頭。
朝中的策應已然不存在。
但郭勳還有他最大的,也是最後的救命稻草——即嘉靖對他的多年感情。
果然,世宗的怒氣不久便消了許多。
有司上奏,擬郭勳死罪,嘉靖令三法司複審;
三法司列郭勳亂政12項大罪,合併為絞刑,嘉靖命再加詳議;
三法司更以郭勳圖謀不軌大罪,沒收妻子田宅奏上,嘉靖留中不批。
嘉靖終究是想寬宥郭勳,一再示意左右,希望不再纏住此事不放。
可夏言等裝作不懂,又把郭勳定為大辟罪。(砍頭)
嘉靖不便明説,只有借京察之際,特旨將秉承夏言之意彈劾郭勳的御高時貶官兩級,以告誡廷臣。
但廷臣有夏言支持,始終不為郭勳請旨免罪。
就這樣,郭勳關在獄中,不殺不赦,度日如年…
第二年冬天,抑鬱死去,結境很是淒涼。
世宗聞其死訊,頓生憐憫,便把怒火轉嫁到三法司諸官頭上。
刑部尚書吳山以拖延罪名被免職;
侍郎、都御史以下均處以降級、罰俸;
而對郭勳則免去抄家籍沒之罪,僅僅收回賜予他的誥券。
夏言的時代,到了。
只是,他沒有得意太久。
6年後,1548年的冬天,夏言在京城鬧市中被斬首…
PS:
明中晚期,幾乎所有首輔,都是迎合皇帝的G點上位的。
嘉靖沉迷道教,儀式需要一種專門奉獻給上天的四六體駢文,即青詞。
嘉靖時期,寫的一手好青詞的,就出了好幾位宰輔。
比如,被罵得最多的嚴嵩。
但這個頭,其實是夏言帶“壞”的。
嚴嵩和夏言是江西老鄉。
同樣是個權謀高手。
而嚴嵩打擊夏言的一系列操作,可以作為帝國高層權斗的典範…

嚴嵩 大明1566劇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