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前傳_風聞
血钻故事-血钻故事官方账号-这里有硬派历史故事。2021-10-21 14:03
一切陰謀、一切黑幕、一切你死我活的爭鬥,都變得如此必然,如此自然而然!****——海巖

杜蘭尼王朝
阿富汗的建國之父艾哈邁德·沙·杜蘭尼,出生於1722年,普什圖族人,隸屬於一個叫薩多扎伊的部落,幼年被吉勒扎伊部落(就是大部分塔利班分子所屬的部落)捕獲,一直關押在坎大哈。

後來波斯皇帝納迪爾·沙攻陷了坎大哈,把他解救出來。納迪爾非常喜歡杜蘭尼這個小夥子,命他組織並領導一支近衞軍。
如果知道波斯歷史的人,對納迪爾肯定不會陌生。這哥們有意思,被譽為“波斯的拿破崙”、“戰神”,特別擅長打仗,他也是苦出身,從小死了父親,老孃靠撿柴火養活他。他殺死同事,騙取了一貴族信任,並取得該貴族女兒的芳心,從此實現階層躍升。

1722年,阿富汗(當時還屬於波斯)的吉勒扎伊部落搞分裂,一度攻陷波斯首都伊斯法罕,古老的薩菲王朝因此中斷,國王退位,王子流亡。就在這時,納迪爾出現了,匡扶幼主,征戰四方,硬生生把已經斷氣的薩菲王朝救活了。1736年,他廢帝,自立為王,建立阿夫沙爾王朝,親手把自己剛救活的薩菲王朝掐死腹中。

納迪爾天生屬於沙場,且嗜血成性,曾殺死叔叔、侄子,並刺瞎了親生兒子,最後在1747年,死於下屬精心佈置的一場謀殺,波斯因此再度大亂。
正是在納迪爾被刺殺的混亂時刻,作為近衞軍頭頭的杜蘭尼迅速崛起,一度企圖謀取波斯王位,不過沒有成功,但他巧妙地偷走了納迪爾從莫卧兒王朝搶來的大量珍寶,其中包括“光之山”鑽石(庫伊諾爾鑽石)泰米爾紅寶石。(兩顆寶石,現都在英國人手裏,都曾鑲嵌於英女王皇冠,印度人一直到今天還想要回去。)

杜蘭尼帶着這份奪來的財富,以及4000多名近衞軍騎兵,返回坎大哈。靠着這些肉眼可見的實力,他勸服了普什圖族各大部落首領,團結起來,脱離波斯,自組新的國家,這就是杜蘭尼王朝。杜蘭尼當然是第一任皇帝,時年25歲。

杜蘭尼跟納迪爾差不多,也是一名沙場老手,依靠那筆偷來的財富,他招募了更多鐵騎部隊,之後就四處征戰,從普什圖族人所在的興都庫什山以南地區開始,收拾了附近的塔裏克人、烏茲別克人,然後是加茲尼、喀布爾,接着是當時屬於印度的拉合爾、信德、旁遮普、克什米爾,波斯的赫拉特、馬什哈德、內沙布爾。他曾多次出征印度,一直打到德里,在那扶持了傀儡皇帝,其治下的杜蘭尼帝國可謂盛極一時。
只可惜,天不假年,這哥們的鼻子長了一腫瘤,後整個鼻子都沒了,不得不用一個替代品固定在鼻子部位。這腫瘤進一步擴散,損傷了他的大腦、胸部、喉部,最後1773年令他癱瘓而亡。(據説是鼻咽癌)
強勢的皇帝死亡後,一般都會留下杯盤狼藉一片,杜蘭尼王朝也不例外。他死後,他的25個兒子為了爭皇位,打得不可開交,最後由他那五短身材的兒子帖木兒·沙繼承了大統。
相對他的父親來説,帖木兒·沙當然遜色了許多,但也不算太壞,除了喜歡炫耀(把光之“山寶石”鑲在外套上)、多修了點果樹成蔭、噴泉林立的花園外,也沒其他毛病。有人説他統治的帝國像“東方的美帝奇家族”,他還娶了莫卧兒的公主,將首都從坎大哈搬到喀布爾,平息了部分地方叛亂,基本守住了杜蘭尼打下的江山(有部分地區宣佈分裂,包括巴爾赫和信德)。
不過這位帖木兒·沙死了後,杜蘭尼王朝就真的大踏步走下坡路了。跟杜蘭尼死那會一樣,帖木兒死後,留下的24個兒子,為爭奪皇位彼此殘害、相互謀殺,最後的勝出者叫沙·扎曼。
也不是説沙·扎曼這人沒本事,導致了杜蘭尼王朝衰落,只是説他的運氣差了點。1797年,他學祖父,入侵印度,企圖搶點財產回來(搶劫莫卧兒王朝,是阿富汗各部落的一傳統生意),結果遇到了已經在印度扎穩腳跟、將印度視為私人寶貝一樣維護的英國東印度公司。
當時東印度公司由一個叫韋爾斯利的人掌管。這人可陰了,他沒有正面剛沙·扎曼,而是迂迴到波斯,為其提供武器和培訓,慫恿波斯人向毫無防禦能力的阿富汗後方發起攻擊。1799年,因為腹背受敵,搶劫不成的沙·扎曼,只能打道回府。而且,在回撤的過程中,還被必須路過的旁遮普擺了一道,大部分重武器遺落在了那兒。
這旁遮普邦算是當時阿富汗最富裕的地區了,由一個叫蘭吉特·辛格的人控制,聽名字就知道是驍勇好戰的錫克族。這蘭吉特看沙·扎曼慘敗回朝,不僅扣了他的武器,而且趁機宣佈旁遮普獨立,從阿富汗分裂了出去。
最慘的是1800年一個寒冷的冬季之夜,一向不喜歡與部落首領商量事的沙·扎曼,被一個叫辛瓦里部落的酋長囚禁起來(阿富汗部落,一直這麼兇悍)。這人殺了皇帝身邊的所有守衞,還用一枚燒熱的針刺瞎了沙·扎曼的眼睛。一位作家寫道:“針尖刺穿了他的雙眼,酒紅色液體從眼窩中迅速湧出。”
沙·扎曼眼睛瞎了,還被人囚禁,做不了皇帝了。繼承帝位的,本來應該是他的兄弟14歲的少年沙·蘇賈(也翻譯為舒賈)。蘇賈聰明伶俐、知書達理、翩翩少年,本是個不錯的好小夥,比較文藝,從小喜歡寫點小騷文、小詩歌啥的,但畢竟太嫩了。

他的同父異母的兄弟沙·馬哈茂德趁亂髮動了政變,派出軍隊追捕蘇賈,預殺死他好奪取帝位。蘇賈聞風而逃,在一個又一個部落的幫助下,穿越森林、踏過雪山,保住了小命。他在小騷文裏描述道:“面對坎坷不氣餒,烏雲即將散去,清淨的雨水終將來臨。”
一直等到1803年,蘇賈才再次獲得重返皇位的機會。這一年,阿富汗發生了一件奇事。
一個奇茲巴什人(屬伊斯蘭什葉派,少數派,由當年杜蘭尼立國之時從波斯帶過來做侍衞),將一名遜尼派的男童引誘至家中,並邀請了另一個雞姦者,輪番猥褻該男童,喂藥、灌酒之類,最後將男童棄於街頭。
這事引爆了遜尼派和什葉派的鬥爭,一時間鬧得阿富汗大亂起來,各種械鬥流血。最令人氣憤的,是作為統治者的沙·馬哈茂德,不願意秉公執法,不敢懲罰當時佔據行政和侍衞高位的奇茲巴什人,佔多數的遜尼派因此認為他袒護兇手、處事不公,預推翻他的統治。
混亂之際,沙·蘇賈以遜尼派捍衞者形象,自避難的白沙瓦重返喀布爾,得到各大部落支持,順利登上了皇位,沙·馬哈茂德被罷黜。
沙·蘇賈為了顯示仁厚,倒沒有殺死沙·馬哈茂德(留下後患),只是把他關押了起來。他唯一沒有放過的,是將兄弟沙·扎曼刺瞎的辛瓦里部落的酋長及其家族成員。
他將肇事者的城堡踏平了,還往他口中塞滿了火藥,將他炸得血肉模糊,同時關押了他所有的下屬,一個個嚴刑拷打。至於這位酋長的一家妻小,則全被五花大綁押送到了刑場,執行炮決,即放在大炮前頭,一炮轟碎。

落魄的帝王
蘇賈上台時,阿富汗其實已經相當混亂。
因為霍亂,曾經繁榮的大都市赫拉特,變得污穢不堪,人口從10萬鋭減至不足4萬。雖然國家還能出口點水果、毛皮和馬匹之類,但因為年景欠佳,許多商隊寧願走更加兇險的道路而避開税負,外加當時阿富汗以前的傳統收益——搶劫莫卧兒帝國,也因為英國人阻擾而斷了。當時的一位評論者描述道:“阿富汗已經成為一片產出甚微的土地,只盛產男人和石頭”。
最頭疼的,還要數內部的部落衝突。蘇賈那位盲兄沙·扎曼,之前在位的時候,曾經斬殺過一名被懷疑企圖謀權篡位的維齊爾(大臣),叫帕因達赫·汗。這人是巴拉克扎伊部落族長,算輔佐了幾代帝王的老臣了,過去也輔佐過蘇賈的父親帖木兒·沙。
這次斬殺,點燃了巴拉克扎伊部落的仇恨,帕因達赫·汗的兩個兒子法特赫·汗和多斯特·穆哈邁德·汗(此後成為阿富汗最重要的人物),都憋着一口氣,等待着機會報殺父之仇。

蘇賈上台執政,知道這層厲害,所以採取了一些措施安撫巴拉克扎伊族人,比如讓帕因達赫·汗的兒子法特赫·汗繼續擔任維齊爾,另外還迎娶了帕因達赫·汗的女兒瓦法,讓她成為女王。
但這些安撫似乎都沒什麼用。
1808年,原來被蘇賈關押起來、曾經謀權篡位的兄弟沙·馬哈茂德,設法從監獄逃了出來。之後,他加入了巴拉克扎伊部落,預聯手推翻蘇賈統治。1809年4月17日,巴拉克扎伊部落聯合沙·馬哈茂德正式發動反叛鬥爭,並迅速佔領了阿富汗幾個最重要的城市,包括首都喀布爾,坎大哈、加茲尼和克什米爾等。
蘇賈招募新兵奮力抵抗,但力有不逮,很快敗下陣來,到了1809年年底,不得不流亡異邦。
狼狽的蘇賈,向一個叫阿塔·穆哈邁德的昔日老臣求救。這老臣倒挺熱心,把他安排進自己的城堡,好吃好喝招待,殷勤伺候着。不過這都是假象,沒過幾天,這賊臣就跟變了一個人,突然翻臉,將蘇賈綁送到了克什米爾的一座城堡,看守拿着小刀在蘇賈面前晃來晃去,威脅説,若不交出那兩顆名滿天下的寶石,就將他丟入印度河。
蘇賈的妻子,也就是那位瓦法女王,急得四處奔波設法營救丈夫,可一次次碰壁,好幾年時間裏,沒人搭理她。她後來實在沒辦法,跑去旁遮普,向分裂分子蘭吉特·辛格求助。狡邪的蘭吉特·辛格説,救你夫君沒問題,但你得把“光之山”鑽石給我。瓦法女王只能無奈答應。
就這樣,1813年,蘭吉特·辛格的錫克族大軍,將蘇賈從那老臣的地牢裏救了出來,把他送到了拉合爾。蘭吉特·辛格跟那亂臣賊子一樣,完全不把蘇賈放眼裏,為了得到寶石,不僅用他的女眷作為人質相要挾,還當着他的面,嚴刑拷打其長子。蘇賈無奈,最後交出了“光之山”鑽石。
可這顆寶石交了之後,蘭吉特·辛格依然不肯放人。這惡棍更加貪心,扣押着蘇賈,繼續威逼利誘,企圖敲詐出更多的寶石和財富。
一國之君,淪落至此,連乞丐都不如了。蘇賈最後假扮成一名雲遊僧人逃出了魔爪,落魄狼狽之狀令人唏噓。他的小騷文記錄道:“我在臉上身上擦滿灰,頭髮紮成凌亂不堪的駭人長髮綹,裹上黑色包頭巾”。
逃出拉合爾後,憤怒且報仇心切的蘇賈,聯繫了一些舊相識,組織了一次反擊。不過過於書生氣的蘇賈,並非如他祖父那般驍勇善戰,很快敗下陣來。
1816年,灰頭土臉的蘇賈,默默跑去了英國東印度公司控制的盧迪亞納(印度境內)避難,自此開啓了漫長的流亡生涯,只是他沒料到,這一流亡就流了近20年之久,而他身後的杜蘭尼王朝,早已改了名字,落入巴拉克扎伊部落之手。

英國人壓錯寶
以上就是英國入侵之前的杜蘭尼王朝的故事,其實那就是一個充滿部落仇殺和骨肉相殘的原始社會。只是這英國人的入侵,又在這個混亂又血腥的國家添加了更多的流血和陰謀。
英國人最早接觸杜蘭尼王朝,我們剛説了,是在沙·扎曼搶劫莫卧兒那會。英國人輕輕鬆鬆耍了點小伎倆,就把整個王朝鬧得天崩地裂。除此外,當時守着印度這塊肥肉的英國東印度公司,對阿富汗並無太多訴求,只希望它不要來搶劫就行了。
可到了蘇賈時代,情況就不太一樣了,英國人急需要跟阿富汗合作。這要從法國説起。
話説法國大革命後,資產階級上台掌權,大量貴族、皇室、舊教會被收拾,引起了包括英國在內的整個歐洲的忌憚和圍攻,作為資產階級的”武器”,拿破崙四處征戰,贏得無數榮譽,成為法國人民心目中的英雄。
但他功高蓋主,忌憚他的巴黎總督,於1798年派他遠征埃及,表面理由為,幫助法國控制蘇伊士運河,進而切斷英國通往亞洲的海路,阻止英國人從印度獲得源源不斷的財富,最終讓英國衰落。
雖然這總督嫉賢妒能,動機不純,願景聽起來也相當天方夜譚,但理論上,這一戰略並非空想,關鍵刺激了英國人敏感的神經。
截止1798年,因為阿富汗入侵、內部的腐敗,外加西方殖民者的蠶食,印度莫卧兒王朝實際已經名存實亡,而在這紮根了近兩百年的英國東印度公司,已經控制了幾乎整個印度次大陸。
有人統計過,僅1757-1780年間,光孟加拉就為英國創造了總額達3800萬英鎊的財富,整個印度帶來的收入,常年佔它大英帝國總收入的12%左右。而它招募和控制的軍隊,則早已超越英國本土數倍之多。
控制印度,除了讓英國獲得大量財富外,還能保證英國軍艦在印度洋、東南亞、中國及東非等海洋的安全,所以印度也曾是英國進一步搞殖民掠奪的基地,英國對蘇丹、埃及、阿富汗、緬甸和中國的殖民侵略戰爭,都是靠東印度公司供應物資和兵力。
以前印度總督寇松説過:“只要還控制着印度,英國就是世界一流的強國,而如果我們無法控制印度,英國的地位也會就此跌落,甚至只能成為一個三等國家。”

正因為如此重要,所以英國人非常“寶貝”印度。一直到二戰那會,丘吉爾還各種折騰,生怕印度從自己手裏“滑”出去,然後被日本奪走。
所以在1798年,英國人有非常充足的理由擔心拿破崙過來搗亂。
拿破崙征服埃及的計劃,最終沒有成功,英國人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心有餘悸。實際上,當拿破崙在埃及征戰時,印度次大陸的一些土邦,比如邁索爾,還真跟拿破崙寫了信,希望他能來印度本土“拯救”他們。
到了1807年,也就是蘇賈在位那會,已經稱帝的拿破崙預捲土重來。這一次,他跟俄國沙皇聯手,簽了一個合約,叫《提爾西特合約》,大致的意思,就是兩國聯合出兵,取道波斯,穿過阿富汗,入侵印度。
英國人很快知道了這條情報,並迅速作出了應對策略:由東印度公司派人,搶在法俄前頭,分三路,分別前往波斯、阿富汗和蘭吉特·辛格控制的旁遮普,締結友好合約,阻止法俄威脅印度次大陸的利益。
如此,也就有了英國人第一次主動向阿富汗人示好。
負責拉攏阿富汗的英國團隊,是在1809年初抵達阿富汗的。注意這一時間,此時蘇賈正遭遇他的兄弟沙·馬哈茂德和巴拉克扎伊部落的聯手攻擊。
所以英國使團實際親眼見證了蘇賈政權隕落的過程,甚至親眼看見過蘇賈一家人被敵人圍住堵截的樣子。一名隨行的英國人看見蘇賈夫人瓦法女王和盲兄沙·扎曼逃亡時狼狽的樣子後,以不無同情的筆調寫道:“許多人努力抑制住淚水,失明的君主坐在低矮的帆布牀上……”
按理説,如果依據國家利益最大化的邏輯行事,既然蘇賈政權已經淪落,作為拉攏關係的英國使團,那就應該及時更換締約對象,與新崛起的阿富汗統治者,也就是巴拉克扎伊部落重新結約才對,或至少暫緩締約。
可英國人奇怪就奇怪在這兒,黨派鬥爭、官僚主義,讓他們內部永遠無法對一件可左可右的事達成統一意見。除非一件事急到火燒眉毛,或者罪大惡極到人神共憤,他們才有可能統一。(今天英美依然如此。)
具體到要不要與蘇賈締約,也是如此,一部分人覺得沒必要再跟一個敗軍之將合作了,一部分人覺得他畢竟是一國之君,雖然暫時落魄,但威望還在,未來極有希望重回阿富汗。
我們前面提到,蘇賈是在1816年逃亡至英國人控制的盧迪亞納的,他的家眷則早於他兩年抵達這兒。其中那部分支持他的英國人,給他們一家老小提供了優渥的住所和津貼,甚至支持他的復國計劃。
當時駐守在盧迪亞納的英國代辦,叫戴維·奧克特羅尼。這人的父親,是個高地蘇格蘭人,早前曾移民美國馬薩諸塞州,美國獨立戰爭期間,他以親英派身份參戰,後來英國人敗了,他狼狽地取道加拿大,灰頭土臉地逃回英國。所以奧克特羅尼似乎特別能共情蘇賈這樣一位落魄流亡君主的苦處。
東印度公司駐德里的英國代表查爾斯·梅特卡夫,屬於強烈反對收留蘇賈的那一撥人。奧克特羅尼大罵他是個冷血動物,他寫道:“瓦法女王出於淒涼悲切、孤立無援的苦境……這樣一位素昧平生的外國人、一位出身高貴的女人深陷不幸,請求仁慈慷慨聞名的政府庇護。作為該政府的代辦,我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可蘇賈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啊,他雖然流亡在外,皇帝的譜擺得比天王老子還大,身邊的庸人跟在位時一樣多,接待室搞得跟過去一樣恢弘盛大,該有的禮儀一樣也不能少。他身邊的家僕大多數都是殘疾,要麼缺鼻子、少耳朵,要麼少了舌頭或小雞雞,因為他們每一次做錯事,都會被蘇賈處罰割去身體的某一部位。
他為扈從及其家眷們辦了一所學校,至1836年,已經有3000多名學齡兒童入學了,可想而知他身邊帶着多少人。他好像都忘了自己在流亡,彷彿是來度假的。
英國人為他龐大的開銷頭疼得要命,據説每年要花費超過5萬盧比。要不是奧克特羅尼一再堅持,英國人早就受不了他了。
期間,蘇賈通過貸款和英國人的資助,曾組織過反攻,但以失敗告終。
1817年,阿富汗再次爆發內亂,沙·馬哈茂德的兒子卡姆蘭·薩多扎伊王子,殺了巴拉克扎伊部落那兩名著名的兄弟中的一個,法特赫·汗。原因是,這人玷污了馬哈茂德的一個同族侄女。這意味着,薩多扎伊和巴拉克扎伊兩個部落,再次爆發了衝突。
這本來是一個非常好的反攻時機,蘇賈也確實通過向信德銀行貸款,招兵買馬,趁機發難了,可他並沒能抓住這次機會,戰爭還沒開打,他就因為別人冒犯了他的皇帝威嚴而龍顏大怒,跟自己的支持者發生了衝突,結果一枚炮彈擊中火藥庫,導致大批花錢請來的將士還沒開拔就陣亡了。
顯然,蘇賈雖然親英,但並無雄才,精明的英國人這一次壓錯了寶。

印度河之師
儘管早在1812年拿破崙就跟俄羅斯人鬧掰了,最後兩國鬧得兵戎相見,因此他們曾經訂立的共同進攻印度的條約也早就作廢了。如此,所謂法俄聯手對印度造成的威脅,其實也早就不存在了。
可英國人並沒有就此打消沙俄不斷往南擴張、最終可能進犯印度的恐懼,因此不惜繼續花費重金建立龐大的間諜網,在中亞這地方玩命折騰。沙俄一看英國人這麼激動,因此也花費大量金錢組織間諜和外交官員與之暗中較量。兩國這段著名的較勁史,就是我們通常説的英俄大博弈。其實跟當年美蘇之間的冷戰一模一樣。
這種因為恐懼而引發的“冷戰”的典型特點,就是雙方的情報人員都喜歡誇大其詞,無意有意地放大對方的威脅,各種亦真亦假的信息,組成了一副龐大的陰謀輿論網。雙方好像在進行一場“影子騎士大比武”,這期間的過程也相當精彩,不過篇幅所限,我們不細説,未來有機會可單獨聊下。也建議大家研讀**《王的歸程:阿富汗戰記》**這本書,裏面寫得非常詳細,極其精彩。
這場大博弈,對阿富汗造成的結果,是英國人決定繼續支持那庸碌無能蘇賈同學,而預備推翻當時已經在位,且頗有大將之材、將阿富汗治理得井井有條的巴拉克扎伊部落首領多斯特·穆哈邁德·汗。
多斯特其實非常樂意跟英國人合作,曾多次向來訪的英國情報人員示好。
只是這英國東印度發揮他們一貫的官僚主義作風,內部意見不統一,遲遲不給他機會,一次次欺騙他,錯失合作良機。其中有部分英國人多次提議跟多斯特締約,放棄無能的蘇賈,但這一意見始終沒有被東印度公司高層採納,他們咬定多斯特乃篡位者,不得人心,終究要被蘇賈趕下台。
俄國人的外交和情報人員,比英國人聰明能幹,沒有相互猜忌,也沒有嫉賢妒能,始終以國家利益為重。
他們認準了多斯特,並利用英國人對他的猜忌,迅速與他訂立了貿易通商條約,支持他收復當時被視為阿富汗“冬宮”的白沙瓦、殺死那位搞分裂的錫克族大王哈里·辛格,並同意阿富汗、俄國和波斯組成三方同盟,共同進攻赫拉特——一直掌控在沙·馬哈茂德的兒子卡姆蘭手裏。
如此一來,英國人徹底慌了,更加不信任多斯特,認為阿富汗實際已經落入俄國人的口袋(實際是他們自己的愚蠢促成的)。
終於在1838年,在蘇賈遜位近30年、在這位老糊塗蛋從一個翩翩少年變成頭髮花白的老頭子、在那位曾經勇敢營救丈夫的瓦法女王去世的當年,印度英國總督奧克蘭伯爵(喬治·艾登,搞鴉片戰爭的也是他)發佈了作戰宣言:出動兩萬士兵,以蘇賈復辟帝位為名,遠征阿富汗。自此,開啓了英國入侵阿富汗的第一次戰爭。

這一宣言,史稱《西姆拉宣言》,大概是英國曆史最愚蠢的宣言之一。其中多是那些自以為是、謬之千里的胡言亂語:
“蘇賈的名望已經由最權威的人士的強有力的一致證詞向勳爵大人證實。”、“多斯特力推最不可理喻的主張,公然宣稱的擴張陰謀和野心計劃損害了印度邊境地區的和平與安全。”
這場戰爭,為後來所有西方人入侵阿富汗的戰爭開了壞頭,其結果也做了一個經典的“示範”:就是入侵戰爭打贏不難,戰勝國卻討不到任何便宜,最終陷入人民戰爭的海洋,灰溜溜敗北而歸。
這次戰爭,最高興的當然要數那位無能譜大的蘇賈了,但對英國人(主要是印度人)和阿富汗人而言,卻都是一場十足的大型災難。
戰爭一開始其實非常無聊,因為雙方基本沒打什麼正面戰爭,但結果卻極其慘烈。
英國人組織的軍隊叫“印度河之師”,包括1000名歐洲人和1.4萬名東印度公司印度兵,以及蘇賈僱傭的6000名非正規軍。可奇葩的是除了這些軍隊外,至少還有3.8萬名印度裔隨營人員跟着,其中包括軍人的家屬、妻小。有些基層軍官,甚至帶着40多名傭人,還有人帶着妻子,而妻子又抱着還在吃奶的孩子。

這羣人不像去打仗,倒像去某個陌生的地方紮營旅行。同這支龐大的隊伍同行的,還有多達3萬多頭駱駝幫忙馱繁重的行李,一名准將聲稱需要50頭駱駝才能馱載自己所有行李,還有一個叫科頓的將軍,佔用了250頭,另有300頭負責馱軍隊的藏酒。
行李當中,除了軍糧,還包括鏡匣、香皂和古龍水,另外還有果醬、泡菜、雪茄、罐頭魚、鹹肉、餐具、玻璃杯、陶器、蠟燭和餐布等。
他們經常在森林和高山間迷路,部隊抵達第一個目的地時,比預定時間晚了整整三個月。
路上他們還頻繁地遭遇土匪、原始部落的攻擊,士兵和家屬經常遭遇搶劫、殺害。一個叫內維爾·張伯倫的年輕軍官寫道:“一個女人卧在水坑邊緣,真可伶!長長的黑髮浮在清澈的溪流泛起的陣陣漣漪上。未埋葬的死者被丟棄在途中,任其腐爛。”
行軍至半程,軍隊的口糧配給減少了一半。炎熱的天氣,讓負載過重長途跋涉的駱駝也受不了,栽倒在地,不願前行。到了夜裏,營地全是垂死的駱駝和嘈雜的呻吟聲,精疲力盡的士兵們叫喊着要喝水,卻被告知無水可飲。
越往前,士兵的口糧越少,最後減少至原來的1/4,以至於許多人不得不吃野草充飢,還有人甚至吃腐肉、從動物的糞便中挑揀還未消化的穀物來吃,為了奪食,還出現殘殺同伴的慘狀。虛弱的馬匹被擊斃分食,許多輜重不得不丟在路旁焚燬。
這樣部隊,別説打仗,就是自己活着都困難。他們唯一慶幸的,是當軍隊抵達坎大哈、還未正式開戰,原來效忠於多斯特的權貴和部落,就因為膽怯不戰而降,紛紛歸順了蘇賈。(部落見風使舵是常態)
這些部落渾然不知,其實這支所謂“印度河之師”飢腸轆轆、失魂落魄,根本就無法打仗,幾乎一觸即潰。
蘇賈和英軍幾乎不費一槍一彈就拿下阿富汗重鎮坎大哈。在這兒,蘇賈接受了大量部落的投誠,實力大增,同時前往爺爺杜蘭尼的陵園拜祭,誠請祖父庇佑。
這陵園存放着阿富汗的一件聖物,據説是先知穆罕默德的羊毛斗篷。蘇賈用雙手捧起,緊緊抱於胸前,遙想帝位丟失近30年,歷經多番苦楚屈辱,如今重返故土,不覺潸然淚下。(三年前,多斯特也曾來這裏拜祭。1996年,塔利班頭頭奧馬爾也曾在這兒身披斗篷。)
英軍在坎大哈成功將蘇賈扶上了帝位後,僅遭遇了極少的反抗。僅有的一些反抗,也不是因為反對蘇賈重掌政權,而是不贊同他帶着“異教徒”即英國人來到阿富汗。
多斯特利用這股反異教情緒做了一波公關,但於事無補。休整了幾個月的英軍和蘇賈的追隨者,很快攻陷了喀布爾、加尼茲、赫拉特等重鎮,多斯特被捕,被扔進了布哈拉地牢,其子、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悍將阿克巴·汗病倒、潰敗,蘇賈重返喀布爾皇宮巴拉希薩爾城堡,撫摸着年久失修的城牆,多愁善感的文藝大叔再一次淚流滿面。

蘇賈上位後,印度總督艾登志得意滿,猖狂到了近乎忘乎所以的地步。在阿富汗形勢趨穩後,他同時發動了另一場入侵戰爭,這就是針對中國的鴉片戰爭——其中不少派往中國的軍隊,就是從阿富汗調過去的孟買軍隊。
此人似乎忘了英軍脆弱得像豆腐渣,當然他也不會懂如何治理阿富汗部落。
英國人和蘇賈剛一進駐阿富汗,雙方就在如何建立一支軍隊這事上發生了分歧。英國政府的意思,是由東印度公司出錢,為蘇賈招募和培訓一支阿富汗國民軍,即使將來東印度公司的部隊全部撤出阿富汗,蘇賈也好有一支強有力的武裝隊伍傍身。
——這一做法,是一直到今天都是英美佔領和殖民一個地區後普遍會選擇的做法,而當時的蘇賈似乎也沒有理由拒絕。可這種自以為是做法,其實完全是完全無視他國國情的傲慢。
深諳阿富汗國情的蘇賈有不同看法。原因在於,目前阿富汗本土武裝,大多來自各大部落,蘇賈通過向這些部落招募軍隊,給部落首領加官進爵,同時向他們分發錢財。事實上,這是蘇賈代表的中央政府,維繫與各大部落關係,變相討好他們,讓部落首領的親眷吃空餉、營私舞弊的一種途徑。
如果蘇賈聽從英國人的做法,那他勢必失去各大部落的支持,等於變相損害了部落首領以及現有朝中重臣們(基本也都是部落首領)的權力和財富。
可東印度公司不管蘇賈怎麼想。到了1841年,蘇賈領導的中央政府,支付給各大部落的款項,從兩年前的139萬盧比減少為100萬盧比。
蘇賈看在眼裏,可他毫無辦法。東印度公司的一些做法,實際是在離間蘇賈和各個部落之間的關係。
久而久之,部落首領一個個開始怨氣叢生,他們開始懷念多斯特時代的平等主義作風,私下傳閒言,一會説蘇賈就是英國人的傀儡(事實如此),一會説蘇賈獨斷專行,最嚴重的説法是他縱容“異教徒”玷污伊斯蘭教聲譽。
就這樣,各地陸陸續續出現了一些武裝抵抗,口號都是“反對異教徒”、“聖戰”之類。英國人不以為意,繼續推動它的改革,同時大幅度裁減駐軍人數。
對於東印度公司來説,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它是一家需要營利的公司,佔領阿富汗帶來不了任何收益,反而把它通過鴉片和茶葉貿易得來的利潤全部蛀空了。1841年,佔領阿富汗的綜合開支膨脹到了200萬英鎊/年,已經數倍於預期。這一年的2月,負責會計的主管給奧克蘭寫信:“時光荏苒,不出半載,印度的財富將消耗罄盡。”
而且當俄國人的威脅消失後,更多英國人開始抱怨,英國到底為了什麼要花費那麼多錢財去守着一個岩石嶙峋的不毛之地?如此,東印度公司更是加緊了在阿富汗推動簡減開支的改革。
1841年8月底,艾登給駐紮在阿富汗的英國軍隊主管麥克諾騰寫信:“東印度公司為了支付薪俸,被迫向印度商人借了500萬英鎊高利貸。”
這是一封具有拐點意義的信,它促使麥克諾騰做出了一項致命的決議:將眾部落首領的津貼減少8000英鎊。
該決定甫一推出,眾生譁然。其中反應最激烈的,當屬多斯特的親家,東部吉勒扎伊部落的首領穆罕默德·沙·汗,因為這項改革,他的損失最大。
在吉勒扎伊部落看來,這就是蘇賈和英國人背信棄義的罪證。可麥克諾騰堅決不退讓——他並不知道,這項改革即將引爆一場席捲英國駐地和軍營的致命暴動。
1841年11月2日,先是英國情報官、間諜、年僅36歲的斯干達·伯恩斯位於喀布爾的府邸,遭遇暴民圍攻。據説他企圖勾引一位阿富汗貴族的女兒。暴民闖入他的家中,將他的頭顱砍了下來,無頭屍體被棄於街頭,任由城中惡犬撕咬吞食。一個叫科林·麥肯齊的中尉,也遭遇了同樣的圍攻,身上被人砍了兩刀。
暴動者越聚起越多,48小時之內,從300名上升到3000多名,逐漸演變成了一場全國性的大起義。
一些原本投誠的部落首領見風使舵,其中就包括巴拉克扎伊族的穆罕默德·扎曼·汗,此人是阿克巴·汗的堂兄弟,多斯特的侄子,甚至一些軍隊也在謀劃着譁變。
喀布爾的臨時軍營被圍困,起義者從兩側的高地,不斷湧向軍營,“人數龐大,更勝螞蟻與蝗蟲”,被圍困十日後,軍營裏斷糧缺水,越來越多因為飢餓和口渴的士兵,當了逃兵,有些士兵在瘋跑着找水喝時被擊斃。
除了喀布爾外,其他地方的情形也差不多,一夜間,各村各落全部翻臉為敵。英國人實際陷入了阿富汗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就在這個時候,多斯特的兒子阿克巴·汗,率領着6000多名烏茲別克騎兵趕到了喀布爾,並迅速成為起義者的領袖。

眼見形勢不對,以麥克諾騰為首的英國人,開始找阿克巴·汗談判。談判結果,是英軍留下人質,賠償損失,撤出阿富汗,至於蘇賈,可跟着英國人一起走,也可以選擇留下,當然肯定是當不了皇帝了。
麥克諾騰對這談判結果當然不甘心,私下裏耍了點小聰明,給各個部落送去密函説,誰殺了阿克巴·汗,誰就能得到1萬盧比的獎賞。
這麥克諾騰以為貪財的阿富汗部落,肯定抵擋不了的這一誘惑。可他太自大了。阿克巴·汗得知這一情報,搞了一將計就計。
他親自跑去英國人的軍營,向麥克諾騰承諾:只要英國人幫他爭取維齊爾(大臣)的職位,英國人可繼續留在阿富汗直至明年開春,蘇賈可繼續當他的皇帝,而且只要英國人願意支付30萬英鎊首付款和4萬英鎊年金,並作出書面承諾,他阿克巴·汗,還願意獻上阿米努拉·汗·洛加爾(暴亂之初的領導者)的人頭。
麥克諾騰的傲慢領土輕易上鈎了,簽下了那份所謂的書面承諾。阿克巴·汗拿到這份承諾書,轉身就向阿米努拉·汗展示了這份文件,同時告訴其他部落首領,稱麥克諾騰就是一個兩面三刀的小人,背地裏已經與他簽下害他們的密約。
第二天,阿克巴·汗擺下鴻門宴,邀請麥克諾騰赴宴。剛一落座,這位起義者的首領就當場將麥克諾騰狠狠地羞辱了一番:“你未能在戰場上佔據上風,卻力圖通過詭計摧毀我們。你這個不忠不信、招搖撞騙的無賴!……你意識到自己出了多大的洋相嗎?真不害臊,你就是個笑柄!”
隨後,麥克諾騰遭逮捕。阿克巴用利劍親手殺死了他,並將他開膛破肚兼斬首。爾後,這位顯赫一時的英國首席大臣的無頭屍,遭肢解後,被拖進了城,其頭顱和他的高頂禮帽,則被高懸在喀布爾最繁華的四頂房大巴扎示眾。
英國人可謂顏面喪盡,再無理由待在喀布爾。1842年1月6日,包括3800名印度兵、700名歐洲裔騎兵和步兵和1.4萬名隨軍人員,便開啓了那趟著名的地獄大撤退。
當時正處阿富汗最寒冷的冬季。守在皇宮裏的蘇賈,聽聞英國人要拋棄自己,獨自撤退,心急如焚。他告誡英國人,絕不可相信阿富汗那些部落首領不會追殺的承諾,需等天氣轉暖再走,如果一定要離開臨時軍營,不如都來皇宮這邊一起過冬。可惜,被起義軍嚇破了膽的英國人,並沒採納他這一建議。
之後,在大雪天,在險要的山口,疲憊的英國人,遭遇了一場極其慘烈的大屠殺。
阿富汗人從兩側高地推下岩石,從附近的洞穴中射出雨點般的子彈,他們還衝下山殘殺男女老幼。路上到處是凍僵的屍體,寒冷讓士兵腳上的肉呈碎片狀脱落,指尖也一節節掉落,士兵們連槍都端不起,只能像羔羊一樣等着挨宰,路上還要跨越阿富汗人設置的路障——高6英尺、帶刺的冬青櫟。
截止到1月11日傍晚,傷亡人數已經超過1.2萬,前方部隊只剩200人蹣跚前行。數以百計的印度兵和隨營人員,被抓回去淪為奴隸或殺死。
在一個叫特金山口的地方,近1500名印度兵被搶走所有財物,並被剝光了衣服,丟棄在冰天雪地裏餓死或凍死。一個當了人質、後來倖存下來的將軍夫人寫道:“路上隨處都是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屍體,且皆赤身裸體……有些餓得發慌的人,不得不吃死去的同伴的屍體維生。”
截止到1月12日晚,英軍幾乎全軍覆沒,只有一個身受重傷、嘴裏叼着繮繩的隨軍醫生,騎着一匹同樣被刀砍傷的小馬,踉踉蹌蹌抵達賈拉拉巴德的英軍軍營。這名倖存的醫生叫布萊登,後來成為這場大屠殺為數不多的見證者之一。

其實除了這名醫生,另有2000多名印度兵、35名英國軍官、51名列兵、12名妻眷和22名孩童活了下來。這些人中,其中有91人是人質(他們通過賄賂看守僥倖逃出),其他人則半道逃回喀布爾、靠在街頭行乞活了下來——其中不少被凍傷或打傷,終身殘疾。
結局
阿克巴·汗大勝英軍的消息,傳至守在皇宮的蘇賈耳朵裏。為了保命,他也不得不宣佈背叛英國人,向英軍宣戰。他集結了兩個效忠於自己部落,準備向駐守在賈拉拉巴德的英軍進攻。
這兩個部落,一個是我們前面説的阿米努拉·汗·洛伽爾領導的部落,一個是納瓦布扎曼·汗·巴拉克扎伊的部落。
可就在進軍儀式上,蘇賈任命阿米努拉長子為代理首席大臣,引發了納瓦布扎曼家族的不滿。原因是,在多斯特時代,納瓦布扎曼家族地位顯貴,甚至得到過御賜斗篷,阿米努拉僅是他們的隨從。蘇賈一任命,等於羞辱他們。
納瓦布扎曼·汗·巴拉克扎伊的兒子,不堪其辱,在蘇賈宣佈任命後,憤怒地舉起槍,射向坐在轎子裏的蘇賈。蘇賈全身血淋淋,顫巍巍走出轎子。結果第二個兇手又向他撲過來,用劍刺穿了他的身體,同時大喊“現在將那御賜斗篷給我!”同時,這人還搶走了死去國王的珍寶飾物、金幣環、金腰帶和金劍。蘇賈的屍體,則像乞丐一般,被棄於路邊的壕溝。
至此,做了30年復國夢的蘇賈,終是黃粱一夢歸塵土,杜蘭尼王朝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6月7日,巴拉克扎伊家族的阿克巴·汗,正式入住喀布爾皇宮巴拉希薩爾城堡,再續巴拉克扎伊王朝。
大屠殺過後,整個英國和東印度公司都被震驚了,發動戰爭的艾登,據説聽聞消息後一夜間變得痴痴呆呆,不知所措。
這一次,英國人再沒有分歧了,兩派人一致通過應對計劃:組成“懲戒之師”,殺回阿富汗,為死去的人報仇雪恨。隊伍是在1842年7月奔赴阿富汗的。英國人也不裝什麼紳士了,就是殺殺殺燒燒燒,包括大量的平民,以及婦女和兒童。
那些被解救出來的印度兵戰俘和乞丐,最為仇恨滿懷,他們殺人越貨毫不手軟,連最可憐以及受傷的戰俘也不放過,他們把戰俘聚攏成堆,一把火點燃了他們身上的棉布衣裳,頓時哀嚎震天。
士兵們通過擲骰子瓜分搶來的當地女子。一名英國軍官寫道:“我想我不必告訴你,年滿14歲的男性無人倖免於難……傢俱、衣物和林林總總的貨物被從窗口狂拋猛擲到街上……有人奪武器,有人搶珠寶,其他人搬書籍。……一個赤裸的女子一整夜暴露在大眾廣庭之下,懷裏緊緊摟着一個孩子……屍體橫陳大街小巷,不分黃髮垂鬢、貧富貴賤。”
這次懲戒的高潮,出現在喀布爾當初懸掛麥克諾騰頭顱的四頂房大巴扎。這個大巴扎興建於蘇賈統治早期,被譽為莫卧兒建築風格的登峯造極之作,也是當時中亞最大的建築之一,英國人埋了炸藥,接着再點了一把火,之後這座中亞最大的集市就被夷為了一片瓦礫。“整個天空紅似火,呈現萬丈光芒。”與此同時,大量部落首領的宅院也被一一燒燬。
沒人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1842年10月12日,英國人緩緩降下巴拉希薩爾城堡的英國國旗。接着,英國印度總督再次自西拉姆發佈宣言,正式宣告英國政府與薩多扎伊部落,也就是蘇賈代表的王朝保持距離。
一個牧師寫道:“我們將早前蒙羞受辱、現今惡貫滿盈的場景置諸身後,實屬悲悽可恥的一幕。”
蘇賈死後,他的子嗣又回到了他們童年避難的盧迪亞納,盲人沙·扎曼則成了一名托缽僧人,隱居人世。
英國人離開後,阿克巴·汗榮登阿富汗帝位。但他沒高興太久。1847年,他被人下毒毒死了。有人説,是他的父親多斯特乾的。
此後,江山又回到了老謀深算的多斯特手裏。之後,這位阿富汗歷史上堪比杜蘭尼的皇帝,進一步拓展了阿富汗的實力和邊界。至他1863年去世,阿富汗的税收,已經在在他手裏從250萬盧比增至700萬盧比。他建立的巴拉克扎伊王朝,一直延續至1973年。
不過阿富汗自此也再沒能復歸最初的輝煌,此後的歷史,它始終是被欺凌、被壓榨、被屠戮的那個。
部分參考資料:
《王的歸程:阿富汗戰記》,社科文獻出版社,威廉·達爾林普爾著
《大博弈:英俄帝國中亞爭霸戰》,中國青年出版社,彼得·霍普柯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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