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鍔逃出北京,小鳳仙起了怎樣的作用?_風聞
牛戈-微观军事历史爱好者。公众号:牛戈文草2021-10-21 07:47
有關蔡鍔與小鳳仙的傳奇,已經演義了一百多年,至今還在演,然而距史實卻是越來越遠,越來越像是神話故事了。
我也來蹭個熱度,説一説蔡鍔與小鳳仙,不過我這個版本可能要讓人失望了。

一、蔡鍔主動附袁,為何又要逃離北京
蔡鍔離滇赴京,不是被逼迫,而是他自己主動要去的。
袁世凱的反動面目有一個暴露的過程,蔡鍔對袁世凱也有一個認識的過程。南北議和後,蔡鍔對袁世凱是崇拜的、迷信的。就在他離滇赴京時,對滇軍營以上軍官的告別講話中就曾經説:*“袁是中國的一個人才,能把中國治理好”;“如果袁氏願意的話,就讓他做一個終身總統。”*蔡的恩師梁啓超後來也説,當時的蔡鍔“很有點痴心妄想,想帶着袁世凱上政治軌道,替國家做些建設事業”。所以,進京輔佐袁世凱建設現代化國防軍,是蔡鍔主動爭取的。
1913年9月28日,袁世凱下令:
“雲南都督蔡鍔,因病請假,着給假三個月,來京調養。”
那時如果看到類似請病假、給病假的通電或命令什麼的,您可千萬別信誰是真的有病了,那只是一種文字遊戲而已。
袁世凱調蔡鍔進京,有雙重目的。一是他不放心這些靠造反奪取政權的民黨將領,讓他們待在各省擔心難以控制,因而要調虎離山。差不多先後調入北京的川邊經略使尹昌衡、浙江都督蔣尊簋、四川都督胡景伊、陝西都督張鳳翽等留日士官出身的造反派,也差不多和蔡是同樣的情況。
二是袁世凱感覺到北洋建軍初期他着力培養的骨幹段祺瑞、馮國璋等羽翼已成,有點尾大不掉,不那麼聽招呼了,想用一些新人取而代之。他曾對夏壽田説過:“小站舊人現在暮氣沉沉,我對南方人沒有成見,如果南方人不反對我,我未嘗不可以重用他們。”蔡鍔、蔣尊簋等等,就是他出於這個目的選中的一批新秀。
原來袁世凱是放風出來準備要蔡鍔擔任參謀總長的,蔡鍔也是信心滿滿準備一展宏圖的,但袁身邊的人持反對意見,加上袁本人對這些南方籍的留日士官生也不完全相信,這事也就擱下了。後來蔡鍔只是被任命為全國經界局的督辦而已。經界局就是負責全國土地測量的,主要是清丈田畝,確定各類農田等級,計算每個等級土地應繳納的税金等。
一個正想着發揮建軍特長的職業軍人,卻讓他搞農田丈量和畝產的計算,這事您説是不是有點扯?
除經界局督辦以外,蔡鍔在北京掛的職務還有很多,像什麼政治會議議員、參政院參政、將軍府將軍、陸軍部編譯處副總裁、統率辦事處辦事員等等。這還未必是全部。但這麼多的差事,有沒有能讓他真正發揮出作用的呢?沒有。
這讓蔡鍔感到失落。很快地,他又發現,北洋軍已經成為一支徹頭徹尾的封建軍閥軍隊,別説袁並不放權給他改造,就是給他完全的權力,要想對其改造,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兒。大志不能伸,可想而知他內心的苦悶了。
更激起他無比憤慨的是,這個他原先心目中的共和英雄,竟然緊鑼密鼓地準備復辟要當皇上,這讓他的幻想徹底破滅,逃離北京南下倒袁,維護共和國體,就成為他不二的選擇。

二、蔡鍔逃離北京過程的幾個版本
對袁世凱來説,蔡鍔離京,無異於放虎歸山,那是絕對不能允許的。他表面仍舊甜言蜜語加上重金對蔡給予懷柔,暗地裏卻派出便衣特務,全天候全方位不留死角地實施跟蹤監視。
可最終蔡鍔還是用他的機智成功地逃出了北京,繞道日本、香港、越南,抵達雲南。他是如何成功逃出虎口的,有多個版本,在此擇要列出,供各位鑑別。
陶菊隱在《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史話》一書中是這樣説的:
“從十月下旬起,他(蔡鍔)就經常請病假,不久藉着一個與小鳳仙乘車出遊的機會,十分機智地溜到了東車站。梁啓超早已派家人曹福(天津人)買了兩張三等票,在車站等候着,直到蔡上了車,曹福才悄悄地把一張車票塞在他的手裏。他們兩人在車中裝做互不認識。火車到了天津站,曹福護送他到意租界會見梁,與梁會談後,又護送他到日租界同仁醫院預先定好的房間下榻。”
《邵陽日報》1984年9月12日刊登賀舜田的文章,是這樣説的:
“蔡鍔攜小鳳仙將密探引至中央公園(今北京中山公園)露天茶社。他同小鳳仙面對面吸煙、飲茶,神情悠然自如。這時,跟蹤而來的密探充作遊客,坐在距蔡鍔不遠的茶桌上,盯視着蔡鍔。
“少頃,蔡鍔起身對小鳳仙説:“我去脱手即來,你不要離開!“密探見蔡鍔身穿短衫,口銜香煙去廁所,且留衣物在桌椅上便不在意。蔡鍔繞過廁所,出了園門直奔府右街石板房二十號曾鯤化家裏,……男扮女裝,曾鯤化利用當時任交通總長職務之便,將蔡鍔從崇文門火車站送上早已準備好的直達天津的專車,終於逃出北京。”
(注:這篇文章説曾鯤化時任交通總長,此説不確,曾鯤化只在交通部任過路政司長,沒當過交通總長。)
以上兩説有出入,但大同小異,都説是蔡鍔攜小鳳仙遊玩時藉機出逃,這也是當年説得最多的版本。但兩説的記述者陶與賀都非當事人,可信度就打折扣了。不過這兩説與下面更接近真相的説法並沒有太大的矛盾,而且文章還算嚴謹,不似如今地攤和自媒體那麼胡説八道,故引之。
以下是當事人的説法。其一是李鴻祥,他是這麼説的:
“適蔡患喉疾,發音嘶啞,乃託辭擬赴天津入日人所辦共立醫院治病,向統率辦事處請假一星期。韓鳳樓在家為蔡餞行,飯畢韓與我送蔡至前門車站,登火車赴天津……蔡抵天津住日租界共立醫院,電統率辦事處續假一星期,同時密乘日輪東山丸駛長崎。”
(注:李鴻祥是士官六期生,曾隨蔡鍔參加雲南重九起義,此時在任總統府軍事顧問,實際上和蔡一樣是被袁軟禁在北京。)
其二是哈漢章。1915年11月10日,哈為其祖母做壽,蔡前往祝壽,主動提出打牌打通宵,遂邀約張紹曾、丁槐、劉禹成三人打牌。哈是這樣記述的:
“天未明,松坡躊躇曰:‘請主人來,我要走。‘紹曾曰:‘再打四圈,上總統府不遲。‘松坡曰:‘善。‘七時,松坡由予宅馬房側門出,直入新華門,門衞異之,意以為受極峯所傳。偵探抵府門,亦即星散,未甚置意。松坡抵統率辦事處,侍者曰:‘將軍今日來此過早。‘松坡曰:‘我錶快兩小時矣。‘隨以電話告小鳳仙,午後十二點半,到某處同吃中飯,故示閒暇,徜徉辦事處中,若無其事者,人亦不察。乃密由政事堂出西苑門,乘三等車赴津,繞道日本返滇。”
(注:哈漢章是士官二期生,此時也在任總統府軍事顧問。哈是北洋派,不是民黨,但與蔡私交甚密。)
1916年2月14日《民國日報》,刊登蔡鍔出京之經過,基本與哈説相同。大致經過是,11月11日,蔡比往常早了幾個小時到了大總統統率辦事處,值班人員問他為何這樣早,他先説不早,到點了。值班人員提醒他,他與牆上掛鐘對錶,才又説打了一宿牌,表壞了,可能是調錶時快了兩個小時。
簽到後無所事事,蔡遂在院內閒逛,又在明知有監聽的情況下與小鳳仙電話約飯,並商討飯後如何娛樂等細節,給人一種閒極無聊醉心玩樂的感覺。在有效麻痹了盯梢的便衣偵探後,趁其不備,迅速離開統率辦事處,甩掉了跟蹤,趕往最近的火車站,登上三等車,混雜在滿車廂的農民、苦力當中,抵達了天津,擺脱了袁世凱的禁錮,成功脱逃。
曾任唐繼堯秘書的何慧青説哈漢章與民國日報的説法是正確的。我也這麼認為。
至於李鴻祥所説,倒也未必是有意造假,而極有可能是記憶錯誤。蔡往天津日本人開的醫院治病,不止一次兩次,以前經常去,李所記可能是之前的某一次。到了11月,蔡已形同囚徒,若想請假離開北京去天津已經不可能了。
蔡離京後,袁黨對哈漢章、張紹曾等進行了審查,又對當天中午與蔡有飯約的小鳳仙反覆審問,當然什麼結果也沒有,因為這些人也全被蔡鍔蒙在了鼓裏。

三、蔡鍔與小鳳仙的關係
蔡鍔與小鳳仙,要説沒關係,那顯然與事實不符;但要説蔡的出逃是小鳳仙主動掩護,那百分百就是演義了。
蔡鍔與小鳳仙的關係,就是特別常見的嫖客與妓女的關係。
用嫖客稱之,對於蔡將軍來説可能有點不尊,但我也真的想不出有什麼更合適的尊稱。
只不過呢,當年的情況與今天的確又有不同。那時男人狎妓,是上流社會社交生活中一項十分常見的內容。這有歷史的原因。和今天這樣通過網上網下多種渠道可以很方便地邀約女子一起吃飯唱歌遊玩不同,那時的良家婦女基本上不允許有社交活動,所以要想和異性遊山玩水吃茶喝酒卡拉OK什麼的,也只有找妓女。還有就是因為那時對下九流的歧視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舊俗,歌舞吹彈,對於一般的良家婦女來説也根本不許觸碰,所以即便你敢於打破禁錮與女人約會,也會顯得枯燥。而高等級的妓女往往從小經妓院聘請名師傳授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就能給客人在玩樂中增添很多趣味。這大概便是文人墨客也好、達官顯貴也好,都經常光顧青樓的一個原因吧。
要説這是什麼高大上的行為,當然也不是,但酒席間叫上幾個妓女三陪,又是堂而皇之,並不像如今人民公僕嫖娼那樣偷偷摸摸,也不會因為被曝光後抬不起頭來,也不會影響仕途進步。所以,蔡鍔相好小鳳仙,是那時幾乎所有像他這樣身份的人都有的行為,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我不信李烈鈞、唐繼堯等在青樓沒有幾個相好的。所不同的,是蔡鍔與小鳳仙被炒作了,其他人沒有被炒作而已。
與今天的嫖娼就是上牀直奔主題不一樣,那時狎妓,不僅僅只是上牀,也有很多根本就不上牀,只是玩樂而已。換句話説,今天的嫖娼基本就是赤裸裸的肉體交易,而昔日的狎妓卻還有更重要的文化內涵,亦或是精神層面的追求。不過那時的妓女分三六九等,下等的妓女也只會牀上那點事兒。
蔡鍔呢,一方面是為了給袁世凱造成一個沉迷於酒色,樂不思蜀的假象,以麻痹其戒心;一方面也是出於那時一般青年將領的風流本性,在徵逐聲色的酒宴上,便邂逅了小鳳仙,二人很快打得火熱。
在與小鳳仙的交往中,蔡曾為其書寫聯語:
不信紅顏終薄命;
古來俠女出風塵。
可惜的是,這一代紅顏,終於還是難逃薄命。自從北京約飯後不辭而別,小鳳仙再也沒得到過蔡鍔的任何音信。
離別一年後,蔡鍔以34歲的英年病逝。不忘舊情的小鳳仙白衣白裙一身孝服來到設於北京的蔡的靈堂,長跪致祭。
小鳳仙送的兩副輓聯,其一是:
不料周郎竟短命;
早知李靖是英雄。
其二是:
九萬里南天鵬翼,直上扶搖,哪堪憂患叢生,萍水姻緣成一夢;
十八載北地胭脂,自悲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
關於文藝作品中表現的小鳳仙如何如何參與謀劃並掩護蔡將軍出逃,那純粹是演義,根本就不可能有的事。只是這樣的演義滿足了相當多的讀者與觀眾的欣賞,因而長久流傳,長演不衰,但也離史實越來越遠。
蔡鍔是何等機警,在袁世凱的密探已經滲透到其身邊所有犄角旮旯的情況下,他的出逃計劃不僅完美,隱藏得也是密不透風,連和他最要好的蔣百里這樣的士官同學在事先都是一無所知,連和他玩了一通宵的張紹曾、哈漢章等軍界大伽都看不出一丁點的蛛絲馬跡,他怎麼可能對一個妓女透露如此要命的大事,何況這妓女還只有17歲?
實際上,小鳳仙也是在被軍警督察處抓去審問的時候,才知道蔡鍔已經離開了北京。
小鳳仙並未主動參與蔡鍔的脱逃,甚至她根本就不知道蔡有離京的打算,但不能説她與蔡的脱逃就全沒有關係。她一次又一次被蔡鍔成功地利用,在毫不知情中充當了針對袁世凱和那幫特務的煙幕彈,這是千真萬確,一點也不假的。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