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一個不上台面的人,如何把美國攪得天翻地覆_風聞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2021-10-22 16:59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你看美國的谷智軒。當地時間19日,美國眾議院以藐視國會的名義,要求逮捕前總統特朗普的高級顧問——“白宮師爺”史蒂夫·班農,理由是他涉嫌策劃1月6號的國會騷亂,並拒絕出席聽證會。

這通美國政治操作,我來翻譯翻譯:民主黨要“清算”特朗普的黨羽,班農首當其衝。相信老觀眾對班農都不陌生了:特朗普的“影子總統”、被特赦的詐騙犯,甚至堪稱美國極右翼民粹的“頭號操盤手”。他曾鼓吹“底層革命”,號召打倒美國的建制派精英、官僚與媒體,推翻整個體制,連蒙帶騙地動員了大批“死忠川粉”。正是這些人衝了國會大廈,在全世界面前揭下美式民主的遮羞布,也難怪民主黨惦記了大半年,按着頭也要讓班農來作證。此人究竟有多大的能量?一邊極端反華排外、捍衞美國白人的“正統”,一邊卻割紅脖子“韭菜”,眾籌詐騙上千萬。班農到底是自稱的“革命者”,還是煽動恐懼與仇恨的江湖騙子?本期《消化一下》就來聊聊班農——一個上不了枱面的人,如何把美國攪得天翻地覆。
班農出身在弗吉尼亞州一個白人中產家庭,父母信奉愛爾蘭天主教,支持民主黨。童年時期,自家社區被大量非裔“佔領”,治安很差。班農事後回憶,自己養成了信奉強者生存的達爾文主義。他沒有明説的是,背後隱隱紮根的種族主義心態。後來,班農加入美國海軍。1979年,面對卡特政府處理伊朗人質事件的軟弱表現,班農強烈不滿,轉而擁抱里根的新保守主義,完成了政治觀的轉變。
80年代退役後,班農去哈佛唸了個MBA,並涉足華爾街、好萊塢,到處搞投資,拍紀錄片,但事業一直不温不火。唯一多少值得稱道的,就是他投資了一部90年代情景喜劇《宋飛傳》,這部劇後來大火,與《老友記》齊名。通過播放分成,班農20年來累積賺了上百萬美元。
人生的前50年,班農都跟政治不沾邊。直到2004年,他在投資拍攝一部關於里根的傳記電影時,結識了出版商安德魯·布萊特巴特。記住這名字,後面會考。通過布萊特巴特,班農接觸到未來崛起的共和黨極端派“茶黨運動”,雙方一拍即合,也給他打上了“思想鋼印”。

“茶黨運動”的英文縮寫TEA,有人解釋為“Taxed Enough Already”(税收得夠多了),其核心訴求是減税、小政府,社會宗教立場極端保守。班農全盤接受這一套,還踩了一腳油門。他自稱“經濟民族主義者”,認為全球化與自由貿易的不平等,正把美國底層民眾拽向深淵。自由派精英們背棄了“猶太—基督教”的道德基礎,鼓吹多元、平權主義,動搖了美國的“國本”,令美國正被移民“淹沒”。整個西方世界,都面臨自由放任的資本主義、國家支持的資本主義,以及“伊斯蘭法西斯主義”威脅。美國必須回到經濟民族主義的“正道”上。
2007年,班農與布萊特巴特聯手創辦了“布萊特巴特新聞網”(Breitbart),擔任副總裁。同年,班農出品的紀錄片,用上了“伊斯蘭法西斯主義”一詞,他視之為毀滅美國的“撒旦”,為此寫了8頁紙的提綱,控訴美國“建制機構”——比如媒體、猶太社區與政府部門的軟弱與妥協,進而在極端保守派中一炮走紅,然後就有金主找上門。
這位金主叫羅伯特·默瑟,是個計算機科學家,靠對沖基金發家,處事低調,外界估計其家族財富至少10億美元。在砸錢遊説上,默瑟一家子大方得很。羅伯特的女兒瑞貝卡管理着默瑟家族基金會,5年內共向保守主義社團與活動捐款高達7000萬美元。2014年,布魯金斯學會發布“美國億萬富豪政治影響力排行榜”,默瑟在24人中排第7位。

默瑟也算眼光獨到,看清了趨勢。當自由派金主把錢灑向傳統智庫時,他卻十分看好班農在新媒體與社交平台的活動,不但出資1000萬美元,買下了“布萊特巴特新聞網”一半的股權,還投資了另一家英國公司——“劍橋分析”(Cambridge Analytics),由班農出任董事會副主席。這家公司通過分析用户偏好、定向投放內容,極大地影響了英國脱歐、2016年美國大選的走向。
2012年,布萊特巴特去世,班農接了他的班,擔任網站總裁,並野心勃勃地提出,要把“布萊特巴特新聞網”打造成“另類右翼”的發聲平台。寫作“另類”,讀作“極右”。“另類右翼”認為,共和黨中的主流建制派,已經跟全球化精英與資本狼狽為奸,他們為此專門發明了一個詞,叫“Republican in name only, RINO”(只掛了個名 的共和黨人)。連美國極右知識分子領袖理查德·斯賓塞都説,RINO在“智識、情感與精神上,都與美國保守主義格格不入”。説白了,這撥人要造共和黨的反。
“布萊特巴特”這家小眾網站,逐漸靠誇張的報道、博眼球的陰謀論起勢,成為保守民粹主義的“陣地”。只要金主出錢,這家網站就會帶節奏,給奧巴馬政府造謠,雙方配合密切,曾聯合上映一部紀錄片,叫《克林頓的金錢》,指控希拉里是富人的“提線木偶”。等等,合着給你班農撒錢的,還不夠富是吧?
通過金主,班農最終結識了“那個男人”。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中,默瑟家族共向共和黨捐了2500萬美元,是當時最大金主之一,可謂特朗普的“政治伯樂”。沒有他家的錢,特朗普就當不上總統。更重要的是,默瑟直接將班農“空降”到特朗普的競選團隊,讓他當一把手。
特朗普的支持者,大致可以分成兩類:被全球化拋棄的底層白人,與城市中產階級中的種族主義右翼。班農把這兩撥人拿捏得死死的,對外將全球化的負面影響甩給中國,許諾加徵關税、讓工作迴流美國(這當然是説夢話);對內將矛頭指向兩黨建制派精英,説他們出賣國家、道德敗壞,只有特朗普才是救星。班農刻意為老闆強化“圈外人”、“口無遮攔”的人設,提出一系列有針對性、朗朗上口的口號,就是要反政治正確,用“真小人”的buff來爭取底層白人選民。最終特朗普一鳴驚人,當上了“大統領”。班農邀功説,能得這麼多票,全靠自己煽動恐懼與憤怒,民主黨“根本不配作對手”,他真正的敵人是自由派媒體,“要對付媒體,就只有滿嘴噴糞”,果然是棋逢對手。
特朗普也投桃報李,給班農專門安排一個新職位——白宮首席戰略師,讓他成為總統的左膀右臂。其實,作為“政治素人”的特朗普上台後,一通橫衝直撞的“騷操作”:退出TPP、巴黎協定,在美墨邊境修牆,出台“禁穆令”等等,背後都有班農的影子。特朗普用“假新聞”、“人民的公敵”等詞來攻擊美國主流媒體,也是在“復讀”班農的表態。班農還能破格以私人身份參加國家安全會議,軍方與情報部門的負責人只能“老實聽着”,“就自己的專業領域發言”。美媒形容稱,班農在特朗普政府中的指紋“無所不在”,儼然成了“白宮師爺”。

一路暢通無阻接近權力中心,班農很快就飄了。他自認為對特朗普有功,便開始耍大牌,尤其是對“長公主”伊萬卡出言不遜,稱她“蠢得像塊磚頭”,還説庫什納、科恩等一干幕僚,是“支持全球化的自由派”、跟民主黨一夥的。班農不修邊幅、行為散漫,與白宮幕僚長凱利將軍等許多要員不和。但最要命的是,他連老闆都不放在眼裏。班農曾私下吹噓,自己在政府中的角色,猶如“英國都鐸王朝時的護國公克倫威爾”。要知道,這老哥把自己的主子查理一世送上了斷頭台。這般大膽,“懂王”能忍?!所以説,要好好學歷史,玩梗前要檢查清楚,小心翻車。
2017年,夏洛特維爾爆發白人至上主義者騷亂,經班農一通指點,特朗普做了個“各打五十大板”的表態,結果遭到各界強烈批判。迫於壓力,特朗普炒了班農的魷魚。
被踢出白宮後,班農又回到了“布萊特巴特新聞網”,承諾會“從外圍繼續配合特朗普戰鬥”,要為“全球民粹運動搬磚添瓦”,他四處出訪歐洲極右政黨,從法國的“國民陣線”,意大利的“五星聯盟”,再到德國的“另類選擇”黨,為他們搖旗助威。
班農眼見極右浪潮席捲歐美,便做起了“影子總統”的白日夢。他在全美各地支持極右翼人士參選議員,結果阿拉巴馬初戰即敗,被啪啪打臉。他又私下吹噓,如果自己參選總統,默瑟家族一定會支持,可人家根本不給這個臉。隨後,知名政治作家邁克爾·沃爾夫出版《火與怒》一書,大曝特朗普政府的內部醜聞,尤其是班農對特朗普家人大放厥詞的內容,“懂王”震怒,迅速與班農劃清界限。默瑟家族也火速割席,要求“布萊特巴特新聞網”辭退班農。
失去了最大金主,班農只能靠個人播客、到處演講走穴來維持生計,但收效甚微,於是開始“曲線救國”。去年8月,班農因涉嫌眾籌欺詐被逮捕,原因是他發起一項“我們都來建牆”的項目,吸引了數十萬捐款者,經手至少2500萬美元,然後自己一人獨吞數百萬美元,坐私人飛機、住豪華酒店、買奢侈大牌、還信用卡賬單……要知道,這些可都是特朗普粉絲,當初因為班農畫的餅,又投票又出錢的,現在卻被當韭菜割。班農這吃相,真就“嘴上都是主義,心裏都是生意”。
當時看來,66歲的班農八成要被定罪,最高判20年監禁,餘生就得在裏面蹲了。不過今年1月,特朗普宣佈赦免班農,還誇他是美國保守派的“重要領袖”,有“敏鋭的政治見識”。這究竟是不是特朗普的真實想法,誰也不知道。而且班農也不領情,媒體2月份曝出,班農曾私下吐槽,特朗普早就患了老年痴呆。
去年11月,班農又帶疫情的節奏,揚言要把聯邦調查局局長和“抗疫隊長”福奇的頭,掛在白宮前示眾,隨後推特號被永封。進入2021年,班農的影響力更加式微。在1月6日國會騷亂髮生前一天,他宣稱“一切可怕的事都會發生”。國會抓住這句話做文章,要求班農出席質詢,但遭到拒絕。一旦藐視國會的罪名成立,班農將面臨罰款和最多12個月刑期。
其實,在沒有其他證據的情況下,僅憑這一句話,就懷疑班農煽動騷亂,怎麼看都很牽強。民主黨也不繞彎子,擺明是衝着特朗普來,利用這次調查,清算“懂王”的政治遺產,在中期選舉前牽制共和黨。特朗普的心腹、前白宮幕僚長梅多斯也被髮了傳票。調查委員會主席湯普森放話了,要你來“喝茶”就得來,其他證人如果想學班農,也等着吃牢飯吧。
另一邊,民主黨死咬着班農不放,也是忌憚他在“川粉”中的號召力,與“造王”的能力。雖然眼下是民主黨當政,但誰能保證三年後,對面會不會東山再起,班農再保送一個“X王”去參選呢?畢竟,特朗普去年防疫做得一塌糊塗,也拿下超過7300萬張選票,打破歷史紀錄。班農煽動民粹、忽悠民眾內鬥的這一套,在美國現行的政治遊戲規則裏,就是好用。您説是他這手段下作呢,還是美國製度有問題呢?覺得是前者的請扣1,後者的請扣2。
再昇華一下,調查委員會里,兩名共和黨議員也投票支持逮捕班農,可見兩黨精英對待他背後的民粹主義,立場高度一致。反過來也説明,民粹主義打中了美國建制派的“七寸”,足以逼他們放下對立,聯手協防。自二戰以來,共和黨、民主黨分別向着“財閥黨”、“精英黨”轉變,一個主打傳統價值、一個玩身份政治,不約而同地拋棄勞工階層,無視美國社會日益嚴重的貧富差距,為民粹提供了天然土壤。在班農的包裝下,特朗普背靠白人勞工訴求,挑戰建制派精英,把“階級”這個美國政治的“禁忌詞彙”,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當然,特朗普並不是“天降猛男”,走上了抱資本家大腿、與共和黨建制派妥協的老路。班農也看清,特朗普已向體制“妥協”,他才選擇離開“單幹”。班農鼓吹的這套民粹主義妖風,能否撬動美國資本主義體制的牆角?在我看來,靠煽動恐懼與仇恨、開歷史倒車,破壞國際合作,只反對、不建設的民粹,不過是給美利堅這輛走下坡的豪車,狠踩了一腳油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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