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英力:“歷史片本質上還是在拍人的故事”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1-10-23 22:35
這大概是婁燁導演拍過最商業的一部電影。
今年8月的時候,毒眸在FIRST電影展現場見到了《蘭心大劇院》的製片人、編劇馬英力。在過去幾十年裏,馬英力是導演、編劇、製片人……擁有多重身份,這次她作為影展創投環節的終審評委,表達了許多自己對青年創作者以及中國電影市場的看法。毒眸也藉此機會,與她聊了聊與創作、市場、青年電影人相關的話題。
彼時,《蘭心大劇院》還沒有確定上映日期,如今電影已經上映10天,收穫近2000萬票房。這個票房成績多少令人有些唏噓。但是票房數字向來無法與婁燁的電影質量劃等號。
《蘭心大劇院》和婁燁過去的作品一樣,保持着熟悉的導演風格。2019年,該電影入圍了第76屆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主競賽單元,目前在豆瓣上的評分是7.3,熱評裏大多給出了四到五星的評價。

作為婁燁第11部電影作品,《蘭心大劇院》也更有市場賣相。電影集結了鞏俐、趙又廷、小田切讓、帕斯卡爾·格雷戈裏、湯姆·拉斯其哈、黃湘麗等海內外知名演員,在影片最後上演了一場精彩的槍戰戲。博納影業董事長於冬此前曾經提到,“這大概是婁燁導演拍過的最商業的一部電影了。”
婁燁導演將《蘭心大劇院》的背景放在抗戰時期。電影改編自虹影的《上海之死》和橫光利一的《上海》兩部小説,故事發生在珍珠港事件前一週,著名女演員於堇(鞏俐飾)回到已經成為“孤島”的上海,準備出演舊愛譚吶(趙又廷飾)執導的舞台劇《禮拜六小説》。
《蘭心大劇院》的故事與特殊的歷史時期分不開,但本質上電影還是在講述人的情感,人的故事。套用馬英力的觀點就是:“我們只是把人物放在了這樣一個歷史背景下,影片中的每個人物都被捲入洪流中,做出屬於自己內心的選擇。”
雖然FIRST的談話並不直接指向對《蘭心大劇院》的解讀,但仍然有助於我們理解這部電影、婁燁和馬英力的創作思路以及當下的電影市場。
以下為採訪實錄節選:
毒眸**:最近幾年有關近代史的電影很多,比如《金剛川》《八佰》等等。那從你的角度來看,書寫歷史或歷史故事重要的是什麼?**
**馬英力:**我會認為每一部影片其實都是在書寫歷史,而拍歷史片不光是拍歷史,其實還是在拍人的故事。但《蘭心大劇院》並不是一部“歷史片”,我們只是把人物放在了這樣一個歷史背景下,影片中的每個人物都被捲入洪流中,做出屬於自己內心的選擇。
毒眸**:《蘭心大劇院》和《推拿》都是改編自小説,所以文學還是電影非常好的養料嗎?**
**馬英力:**肯定是養料之一,因為都寫自己的故事肯定是有限的。
但我們並不是因為小説才改編電影,而是婁燁導演看到小説裏的東西,能夠激發出他一直想拍的東西。我們的改編是自由度挺大的,還是想借小説這個殼來表達我們的東西。

《推拿》
毒眸**:那未來一段時間,會有想要明確表達的主題嗎?**
**馬英力:**婁燁導演和我沒有給自己預設。我們現在手裏還有三四個想拍的計劃,所以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但有一定成熟度的創作者,他確實不太希望重複過去的軌跡。
比如婁燁導演的《蘇州河》如果不在2000年完成,而是三十多歲、四十多歲的時候去拍。那些浪漫和青春的東西,過了那個時間就拍不出來了。再比如《頤和園》,就是在那個時候特別想表達的故事,要是慢慢寫,寫到特別成熟的時候,那就拍不了了,所以什麼階段就完成什麼事情。

《蘇州河》
《推拿》也是。這個小説講的是一羣盲人的故事,但電影拍出來是給有眼睛的人看的。導演覺得這是一個特別強的悖論,一個綜合的視聽藝術。而且他希望這個電影,盲人也能“看”,其實婁燁是很技術派的電影人,在視覺上,他真的是挖空心思去琢磨,去做各種各樣的實驗,所以《推拿》的聲音是很細膩的。《推拿》的視聽語言是獨特有的,既不適合以前的電影,也不適合以後的電影。
毒眸**:現在這一批青年創作者和你當初開始做電影時,有什麼不同?**
**馬英力:**我沒有做過太多比較。如果説現在年輕人不如我們那會兒,那都是一般老人們會説的話,這也不是事實。
舉個簡單的例子,歐洲二十年前的時候,社會極其穩定,沒什麼事可寫。特別是西歐國家,大家都窮不到哪去,特別富的人也見不着,生活中都活得很開心,這時候讓一個藝術創作者描寫痛苦,孤獨,是很難的,所以才產生了那麼多的實驗電影。
現在年輕人的物質生活和教育背景等等,對他們的影響和壓力是特別大的,年輕人沒有體會過太多物質和生活上的艱難,所以很難找到“野”的感覺。野是什麼?是一種反叛。但也沒有人要求你,一定要寫出對生活的反叛,你也可以寫淡如白水的生活,只要寫得有意思就行。我是覺得現在不光是電影,所有的藝術門類大家都挺温的。

《頤和園》
年輕人在這種情況下追求電影也是挺(無奈的),我也勸大家別把這當成神聖的東西。如果你喜歡電影,也可以去做一些電影節相關的工作,如果選擇去做創作,就要想的特別清楚。因為創作電影是一件特別難、特別累的事。如果不是長時間的特別想做的話,也沒必要一直堅持。如果你真的覺得電影特別好玩,特別有意思你就要堅持,但堅持不了可能就説明你不該做這個。
毒眸**:有人認為,現在部分電影創作者會太強調對社會熱點的關注,對電影的表達和挖掘不夠深,對此你的看法是什麼?**
**馬英力:**兩種情況都有。一種是自己有想法和故事,故事是關於生活和現實的,但他對現實不夠了解,那他就應該做更多的調研。還有一種是,他對社會有許多關注,但在劇本里我們看不到他調研的東西,他説他調研到那麼多殘酷的、現實的東西但沒有體現出來。

《蘭心大劇院》
毒眸**:青年創作者普遍存在的問題是什麼?**
**馬英力:**我覺得他們需要在掌控大題材,大體量的電影之前,先做一個簡單的東西。哪怕去拍一個10分鐘、15分鐘的短片,把它説清楚。如果你選一個特別大體量的題材,寫得亂七八糟,人物關係也不清楚,那沒什麼必要。如果選一個來自於你生活的故事,把它老老實實講清楚,我覺得更實在一點。
毒眸**:青年創作者最需要的是什麼?**
**馬英力:**需要更多專業的懂電影的投資方、製片方、營銷方和發行方,更多願意支持年輕創作者的行業人士。我們也見過不少,又要情懷又要賺大錢的業內人,實際上一個明確的目標和對製作的瞭解,才能幫助到年輕的創作者。
毒眸**:你覺得商業電影和藝術電影的標準在哪?或者説市場對他們要求的區別在哪?**
**馬英力:**我一直認為“商業電影就是賺錢的商品,藝術電影就是不賺錢的藝術”這個觀點是不對的。好的商業電影一定要有創作者的水準和作者性在裏面,好的藝術片也一定是能打動觀眾和市場的。但是也不能要求作者風格強烈的電影,必須十幾億、幾十億的票房,這也不現實,標準不一樣。

《英雄》
毒眸**:你覺得國內的電影市場情況怎麼樣?未來會更難嗎?**
**馬英力:**一直都挺難的。雖然現在經常有人説疫情之後更難了,但現在拿個手機其實都能拍,比起我們用膠片拍片的時代,機器一響就慌得不行,得算膠片走多少尺了,你説哪個更難?拍電影本身就是一個難的事,中國外國都是一樣的。人家西方年輕人還羨慕國內的人呢,覺得你們怎麼那麼有錢,拍電影動輒就要幾百萬。
前段時間疫情,我們也被迫在國外待了一段時間。我當時開玩笑和婁燁導演説,早知道要待這麼久咱倆就拍個東西,因為手機就可以拍。包括現在劇組都是200多號人,其實5個人也能一樣幹,錢很重要,但肯定不是唯一的。
我覺得現在這個世界,年輕人要想表達是有機會的,只是到院線發片子的這條路很長,這是大家都需要面對的問題,有人問我怎麼辦?我説咬牙挺着,要挺不過去就別幹這一行。
毒眸**:所以現在也有許多導演去轉做網絡電影和網劇了。**
**馬英力:**挺好的。年輕人願意選擇先拍網劇,先拍網絡微電影,有這麼多豐富的平台是一件好事。
毒眸**:從創作者的角度來説,疫情帶來的變化是值得用電影去書寫的嗎?**
**馬英力:**這是人類的變化,地球的變化,太值得書寫了。這樣的東西對一代人的影響都很深刻。
國外已經開始探討這個問題了,他們受到的影響,要比國內疫情初期的影響輕多了,但已經產生了很多心理問題和生存問題了,各個方面都產生了特別大的影響。我認為這個影響越長遠越會表現出來,現在可能沒感覺到,但這是消除不了的。
文 | 李清莉
編輯 | 張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