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硬剛西方、覬覦五常,“埃蘇丹”哪來的勇氣?_風聞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2021-10-27 17:29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你看世界的谷智軒。本週一,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宣佈,將美國、德國、加拿大等十個西方國家的大使,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起因是幾天前,這些大使發表了一份共同聲明,施壓土方釋放被拘留的土耳其商人、異見人士奧斯曼·卡瓦拉。“不歡迎的人物”是一個外交術語,暗示下一步就是要驅逐對方大使。雖然埃爾多安最終改口了,但這無疑是他執政19年以來,與西方世界爆發的最大一場外交危機。無獨有偶,就在上週,埃爾多安到訪安哥拉時發表演講,直言聯合國安理會無權決定人類命運,“世界不止五個國家”,嚷嚷着要取消“五常”的否決權。本期《消化一下》就來講講,硬剛西方、覬覦“五常”,“埃蘇丹”哪來的勇氣?
土耳其大部分領土位於亞洲,國民主要信仰伊斯蘭教,跟歐洲之間,很難説是恩比較多,還是怨比較多,但人家可是個名副其實的北約國家,這是為什麼呢?這一切就要追溯到二戰了。1941年,蘇德戰爭爆發,土耳其定下了“讓德國摧毀俄國,再讓同盟國摧毀德國”的方針。表面上保持中立,誰都不幫,但暗地裏卻和納粹德國眉來眼去,對經過的德意軍艦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它們去黑海騷擾蘇聯的艦隊。
千算萬算不如天算,土耳其萬萬沒想到,蘇聯的遼闊,硬是耗盡了納粹德國的凌厲攻勢。1944年,蘇聯發起了反攻,盟軍在諾曼底登陸,土耳其立馬改旗易幟,切斷了與納粹德國的外交和經濟聯繫,並且在1945年2月對德宣戰,躺着加入了“戰勝國”的行列。但這一切,都被蘇聯看在眼裏。
在雅爾塔會議上,斯大林向土耳其發難,宣佈廢除《蘇土友好中立條約》,在土耳其邊境陳兵十萬,還舉行大規模軍演,一副“要狠狠收拾你個二五仔”的架勢。土耳其慌了,趕緊向美國的杜魯門求助。杜魯門兩手一攤,説我們美國能力有限,能守住西歐就不錯了,你們土耳其還是另請高明吧,反手把皮球踢給了英國。英國也不太想管,於是就表示自己經濟上有困難,希望美國能負起責任。
1948年,英、美、加三國舉行秘密會談,會上英美一致同意,不帶土耳其加入北約,加拿大隨即表示贊成,説北約有咱們仨就夠了,於是回頭各自發表了一份敷衍土耳其的聲明。但二戰後的天下大勢,瞬息萬變。先是1948年以色列建國後,泛阿拉伯主義興起,威脅到了歐洲的東南門户。第二年,蘇聯又成功試爆了原子彈。這一下,土耳其的戰略地位突然就變得微妙了。
到了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土耳其瞅準機會,迅速批准向朝鮮派兵,同時正式申請加入北約,公開和蘇聯撕破臉皮,終於得償所願,得到了美國的肯定,成了北約的一員。這段期間的故事,相信很多觀眾都不陌生。民選政府上台,發展一點經濟,然後腐敗橫行,又被軍政府推翻。軍方治國無能,經濟停滯,弄得老百姓天怒人怨,又不得不交權給文官政府,政變大戲反覆上場。但無論怎麼變,土耳其都在外交政策上保持了高度一致,那就是充當北約的“戰略橋頭堡”,保衞歐洲的東南門户,直到有一天,那個人出現了。沒錯,他就是埃爾多安。
埃爾多安祖籍格魯吉亞,和斯大林算是老鄉。上世紀30年代,埃爾多安他爸舉家搬到土耳其黑海沿岸的裏澤省,找了一份在船上做工的工作,小埃爾多安就在那兒長大。老埃爾多安是個暴脾氣,爸爸一生氣,兒子就要捱揍。埃爾多安只能不斷舔他爸的靴子,來平息老父親的憤怒。壓抑的家庭環境,讓埃爾多安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

但別看埃爾多安在家裏夾着尾巴做人,在外頭,卻是如假包換的孩子王。埃爾多安從小就能説會道,擅長演講,總是把人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玩伴們都管他叫“老大”。有一次在學校的詩歌朗誦比賽上,埃爾多安把一面土耳其國旗藏在襯衫裏面,等詩唸到高潮的時候,突然把旗子亮出來,同學們都驚了,節目效果炸裂。
埃爾多安成長的年代,城市化飛速發展,有大量農村人進城。但土耳其的城市化,和歐美很不一樣。土耳其有一種房子叫“一夜屋”,簡單説呢,就是當時土耳其有一條法律,規定在黃昏之後、日出之前建好且入住了的屋子,政府是不能強拆的,要靠打官司來解決房子的去留。當時有大量進城的年輕人,因為買不起房,就在郊區搭建了大量的“一夜屋”,時間一長,政府打官司打不過來,乾脆就躺平不管了。
這種房子,免費讓你住,願意的請扣1,不願意的請扣2。在這些棚户區,什麼什葉派呀、基督徒呀、亞美尼亞人和庫爾德難民,都擠在一起了,他們遭到城市原住民的排斥,無法融入城市文化,成了名副其實的“人下人”。而“一夜屋”,也成了各種髒亂差的代名詞。“一夜屋”的居民們,雖然在經濟上融入了現代社會,卻始終保留着原來的文化和價值觀。結果就是,土耳其的經濟和城市化越發展,文化和思想上卻越保守。
90年代蘇聯解體,土耳其的外部環境發生了根本改變,戰略地位一落千丈。屋漏偏逢連夜雨,此時的土耳其,不僅外交上左右碰壁,還因為新自由主義改革,遭遇嚴重的經濟危機。里拉貶值,物價一飛沖天,經濟自由落體,總理耶爾馬茲因此倒台,民眾渴望一個新的領導人,帶他們走出危機。
1994年,埃爾多安橫空出世,靠着棚户區居民的支持,當選伊斯坦布爾第一位伊斯蘭主義市長,震撼了土耳其全國。在擔任市長期間,埃爾多安對市民開放市政府,建立了政府熱線,讓不滿的居民都可以通過電話投訴,還對外公開自己的電子郵箱。這些政績在羣眾眼中,都屬於實實在在看得到的那種。
埃爾多安還很擅長整活,很會在演講中調動氣氛,語言也淺顯易懂,很受選民的愛戴,完全不像傳統的精英政客,講話又臭又長。他不僅在酒吧、迪廳裏面演講,還會專程跑到妓院裏發表自己的政治觀點。伊斯坦布爾的妓女們,可能不知道誰是埃爾巴坎,但一定知道誰是埃爾多安。1998年,埃爾多安的政黨因為亂搞宗教活動,被軍方逼宮而下台。禍不單行,埃爾多安本人也因為亂唸詩,蹲了十個月的監獄,被禁止從事政治活動。

軍隊當然有“保護世俗化”、“政教分離”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在市民眼中,就是另一個故事了——“愛我們的好市長遭到了軍隊的迫害”。埃爾多安入獄的那天,上千名市民自發來到監獄門口,送他們的“好市長”上路。
埃爾多安出獄後,組建了“正義與發展黨”。為什麼叫這名字呢?據埃爾多安本人説,是他當時就民眾最關心的問題做了個調查,直接用了調查排名前二的問題給政黨起名,非常能吸引眼球。2002年大選,“正發黨”只獲得了三成多一點的選票,但其他對手的得票都少於10%,不夠進入國會。在同行襯托下,“正發黨”小勝變大勝,一舉拿下超過三分之二的國會議席。雖然政黨贏麻了,但領導者埃爾多安卻因為之前的判刑,被禁止擔任國家總理。不過好在國會在自己手上,於是趕緊通過憲法修正案,給埃爾多安開綠燈,在第二年,也就是2003年,讓他正式成為土耳其總理。
晚了一年當總理,埃爾多安屬於是因禍得福了。為什麼這麼説呢?因為就在埃爾多安剛上台的第十天,隔壁伊拉克的薩達姆就被小布什收拾了。有了外國同行的教訓,再結合上次坐牢的經歷,埃爾多安這回算是徹底知道了,得罪西方,指定沒好果子吃。吃一塹長一智,埃爾多安一上台,就立馬抓住各種場合,反覆對媒體朋友們打包票,向西方國家表忠心,説大哥你是懂我的,我保證不搞宗教極端化,上台後還會繼續親西方,擁抱“民主自由”,請各位放心。
不管你信不信,在“正發黨”執政的第一個十年,埃爾多安真的沒有再整過活。這段時間裏,土耳其繼續充當中東地區的調解者,積極推動加入歐盟的談判,開啓民主化改革,包括廢除死刑、實現宗教信仰自由等等。而埃爾多安本人,也因為沒有再整活,在國際新聞中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連土耳其國內的新聞也很少提到他。甚至,埃爾多安還一度成了西方世界眼中“温和穆斯林”的領袖。
比如説,小布什就曾公開讚美過埃爾多安,説埃爾多安“完美展示了一個伊斯蘭國家如何擁抱民主、法治和自由”,這可能是小布什最想撤回的一句話。2007年7月,因為大刀闊斧的改革順利帶領土耳其走出了經濟危機,埃爾多安再次在大選中獲得勝利,支持率也從34%上升到了46.6%。兩次選舉接連大勝,推動埃爾多安進一步將權力往自己手中集中,逐漸把議會制改為半總統制,最後再改為總統制,從此天無二日。
坐穩了權力的寶座後,埃爾多安開始謹慎地調整外交策略,從對西方一邊倒轉向東西平衡,利用“阿拉伯之春”支持埃及穆兄會和穆爾西政府,武裝敍利亞反對派推翻巴沙爾政權。
2014年,土耳其第一次進行總統直選的選舉。為了這場期待已久的選舉,埃爾多安可是做足了“準備”。有一回,埃爾多安在伊斯坦布爾演講,結果演講到一半時,場下突然有個婦女,因為太激動昏過去了。場下的人正準備叫救護車呢,誰知埃爾多安大手一揮,讓下面的人把她帶到演講台上。埃爾多安隨即伸手去拉這名婦女,結果婦女突然驚醒,不知道看到了什麼景象,緊緊握住了埃爾多安的手,大呼“安拉、安拉、安拉胡阿克巴”。因為這個新聞太有節目效果了,立馬就登上了全國媒體的頭條,標題普遍是“婦女在握住埃爾多安的手後奇蹟般地痊癒了”。

為了幫埃爾多安贏得選舉,還有粉絲專門寫了一本小冊子,標題是《勇敢的心:新土耳其之父埃爾多安》,用來歌頌埃爾多安的豐功偉績。在這本小冊子裏,作者毫不吝嗇對埃爾多安的溢美之詞,比如:他是誠實的,他是勇敢的,他是驕傲的,他是榮耀的,他是充滿情感的,他是激情的,他是富於機智的,他是一貫的,他是自信的,他是寬容的,他是正派的,他是謙虛的,他從不向黑惡勢力低頭,他是勞動人民的激勵者,他是窮人的父親……
最終,埃爾多安以52%的得票率,順利贏下了總統選舉,成了土耳其首屆民選總統。這個時候,就有人就問埃爾多安了,説你這得票率會不會有點低了?埃爾多安是這麼回應的:有些人還不喜歡先知呢,但我卻贏了52%!我來翻譯翻譯這句話,意思是:在土耳其這種“世俗國家”,就算伊斯蘭教的先知來參選總統,都不一定能拿到過半的選票,而我埃爾多安卻做到了,四捨五入,屬於是我比先知都厲害了。
埃爾多安在土耳其全國開倒車,大搞封建迷信和個人崇拜,整得軍隊都有點坐不住了。2016年7月,土耳其軍隊宣佈發動“苦迭塔”,控制安卡拉和伊斯坦布爾的戰略要地後,挾持參謀總長,轟炸議會大樓。但軍隊萬萬沒想到,埃爾多安在廁所裏面直播,呼籲羣眾上街和軍隊硬碰硬,愣是挫敗了政變。隨後,埃爾多安宣佈實施6個月緊急狀態,派兵進入敍利亞北部,針對庫爾德人發動“幼發拉底之盾行動”,同時在國內展開大清洗,11萬人被拘留,5萬人被逮捕。用埃爾多安的話説,就是“土耳其去世了,然後在一夜之間重生”。
肅清了軍隊後,埃爾多安從此再無對手。2017年2月26號,也就是埃爾多安生日的那天,以他本人為原型的電影《領袖》,在土耳其全國各地的電影院上映。這部片子裏,軍隊被描述成壓迫穆斯林信仰的惡棍,而年幼的小埃爾多安目睹了軍隊的暴政、羣眾的信仰被壓迫,立志從政改變國家。

電影裏還有很多“名場景”,比如埃爾多安被罷免市長去坐牢的經歷,喚起了民眾的同情。電影上映一個月後,埃爾多安就舉行了修憲公投,成功把總理制改為總統制,將所有權力歸於一身。
後來的事情,相信不少小夥伴都有所耳聞了。比如土耳其將聖索菲亞大教堂改名為清真寺、在疫情期間舉行35萬人的大祈禱、出兵干涉利比亞內戰、購買俄羅斯的S-400導彈等等。埃爾多安這麼搞,雖然跟歐盟鬧得很僵,但卻靠着和那位美國總統的“親密關係”,繼續在國際舞台上左右逢源。
埃爾多安和大洋彼岸的特朗普“英雄相惜”,經常和特朗普通信,電話打得比安倍都勤快。2017年,埃爾多安剛剛通過總統制的公投,後腳就收到了“懂王”熱情洋溢的祝賀。2019年,特朗普又寫了一封措辭強烈的親筆信給埃爾多安,勸他不要對庫爾德人動手。
這封信開門見山就説“讓我們搞一份棒棒的協議吧”。信的最後又説“別裝硬漢,別像個傻瓜!我過會兒會打電話給你”。但埃爾多安轉頭就把這封信扔進了垃圾桶,還説兩國領導人的“愛與尊重”,不會改變土耳其的議程。

節目最後,我想説:現在還沒到對“埃蘇丹”蓋棺定論的時候,但他無疑可以稱得上是一介梟雄。掌舵土耳其近20年的他,靠着在中、美、俄、歐四大勢力之間長袖善舞,在國際舞台上發揮了遠超土耳其實力的國際影響力,而代價卻是國際環境日益孤立,民粹情緒越來越洶湧。可惜的是,去年拜登上台,埃爾多安大洋彼岸的“知音”慘遭全網封殺,讓“埃蘇丹”又成了一個孤家寡人,這也迫使他再次回到了更務實的外交路線上。而這一次土耳其與西方世界的“外交危機”,就是埃爾多安在新時代遇到的新困難。就我個人而言,我非常想看看這個“民粹蘇丹”,究竟能把土耳其帶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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