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的開普勒的肖像，其實不是開普勒_風聞

廣泛流傳的開普勒肖像畫，竟然不是開普勒？那他又是誰？

撰文 | 葉凌遠

如同所有學科一樣，物理學的發展史是由一個個物理學家書寫而成的。為了更生動地展現這段歷史，在物理學教科書或科普文章中我們通常能看到許多物理學家的肖像或照片：有頂着一頭茂密捲髮的萊布尼茲和牛頓；有在鏡頭前吐露舌頭飛揚髮絲的俏皮愛因斯坦；有在實驗室一襲黑衣嚴肅認真的瑪麗·居里；還有被許多學習物理的學生“頂禮膜拜”的索爾維會議的合照等等。這些畫像和照片的確讓我們更加貼近物理學發展的歷史，在物理學愈發抽象的思想背後找到更貼近人的一面；它們也讓我們一窺物理學家們不同的個性。

但是，出現在這些文獻中的肖像並不全都是準確無誤的。在最近十來年的科普文章和其他互聯網資源中，有關對現代物理學、天文學做出奠基性貢獻的中世紀物理學家開普勒的肖像似乎就包含嚴重誤用。

開普勒生活在伽利略之後牛頓之前，是當時著名的占星師。他對物理學最著名的貢獻是利用了第谷苦心收集多年的海量天文學數據，總結髮現了太陽系行星運動的三大定律，直接推動了牛頓對萬有引力定律的發現。開普勒認為宇宙是幾何的，他早期利用了6種柏拉圖立方體之間的嵌套構建了一個宇宙模型，和當時已知的6種太陽系行星相對應；他也認為宇宙是音樂的，宇宙的和諧可以用音律來解釋，整個宇宙的運動便是在譜寫一首美妙的樂章。多麼浪漫！

如果你打開百度搜索開普勒，截止到筆者寫完這篇文章為止出現在百度百科開普勒詞條下的第一個肖像如下左圖所示；右圖也出現在了開普勒詞條下的相冊中。

此前百度百科中兩幅開普勒肖像畫

左側的這張肖像也是目前維基百科開普勒詞條下的主要圖片。如果你上網搜尋介紹開普勒的科普文章，它們大概率也都會選擇這張畫作為開普勒的肖像陳列在正文中。比如在科普中國題為“為什麼把開普勒稱為‘天空立法者’”的科普文章中就囊括了這幅畫像[1]。許多更為專業的機構也使用了這張圖片：NASA在2017年有關探索太陽系的教材資料中用到了這張圖片；歐洲航天局在一篇更早的新聞稿中也引用了維基百科上的這張肖像。如果有時間你還能找到更多的例子。

基於百度百科給出的這兩張圖片，我們很難相信上面兩個不同的肖像描繪的是同一個人：左側的肖像明顯具有更為突出的顴骨和更為寬大的鼻樑；右邊肖像臉部的比例則明顯不同，眉毛之上和眉毛之下的比例幾乎為1:1。在中國大百科全書數據庫天文學分類下的開普勒詞條中所使用的開普勒圖片和上方右邊的這幅肖像更為一致[2]。

事實上，目前左側的這幅肖像畫極有可能是一個贗品。這幅肖像的實體現保存在奧地利克雷姆斯明斯特的一間本篤會修道院中。這幅油畫底板是橡木製成的，在整幅畫上沒有任何地方有繪師的簽名或標記；在複製品中這些標記常常被省略。只在畫的右上角有一段拉丁語文字“Aetatis Suae 39, 1610”（三十九歲，1610），表明成畫的時間和那時開普勒的年齡。但任何一個知道開普勒生辰的人都能把它加到畫上。

在1930年為紀念開普勒逝世300週年而出版的文集中，天文學家Ernst Zinner在一篇文章中記載了維也納美術學院圖像館的館長Seraphin Maurer對這幅肖像畫的意見[3]。在20年代Maurer曾檢查過這幅畫。他認為儘管這幅畫整體與17世紀的畫作相一致，但從畫作的技法與筆觸來看繪畫者顯然只會機械地模仿別人的作品，而對事物自然的形態沒有任何理解。同時，若這幅畫真的完成於1610年，則其顏料應與同期畫作一樣顯示出諸如干裂等老化的跡象，但這幅畫並沒有明顯的類似痕跡。種種跡象使得Maurer推測這幅畫只是一個複製品，其真正成畫的年代應於1800年左右。

如Zinner在同一篇文章中所言，這幅贗品所畫之人甚至不是開普勒。它極有可能是根據如下左側的肖像畫仿製而成。這幅肖像的右上方有明確的簽名和歸屬，它是開普勒的老師Michael Mästlin的肖像畫。大家對比這幅畫像和之前上方左側展示的百科中的畫像可以發現，從手中拿的器物到服飾的樣式再到面部的細節，兩幅畫像均十分類似。

左：開普勒的老師Michael Mästlin；右：開普勒

開普勒的官方畫像則如上方右側所示，畫像的左上角同樣標註有詳細的信息。通過對比我們能看出這幅畫像和之前百度百科詞條下的第二張圖片更為一致。他們的面部特徵較為符合：官方畫像也顯示出開普勒具有非常寬大的額頭，這或許是智慧的象徵吧。

兩組圖片中最為明顯的區別便是服飾了。Mästlin和被認為是贗品開普勒畫像中的人物均穿着當時教授們常穿的帶有褶皺領子的學術長袍。這種樣式的領子稱為拉夫領（ruff collar），在十六世紀中葉到十七世紀中葉是貴族服飾的典型特徵。然而從開普勒的官方畫像和其在1597年結婚時的橢圓紀念章來看開普勒更可能穿着蕾絲領的服飾：這可能與他的身份更為相符，因為他當時既不是學者也不是貴族。

開普勒與他妻子Barbara Müller的肖像

這幅很有可能是仿製的開普勒肖像畫，如何在最近十多年得到如此廣泛的傳播，我們不得而知。但由於其目前還是百度百科和維基百科上開普勒詞條下的主要照片，這個錯誤還可能被傳播的更遠。儘管這並不會導致開普勒對物理學和天文學的貢獻被抹去，但若錯誤的肖像佔據了我們腦中對開普勒的印象，這也顯示不出我們對他應該抱有的尊敬。今年是開普勒誕辰450週年，是時候結束這個可能是無意傳播的錯誤信息了。

（後記：值得一提的是，在這篇文章正式發出之前，百度百科已經在開普勒詞條中刪去了這幅疑似贗品的開普勒肖像，這當然是一個好的開始。希望從今以後有關開普勒的文章都能讓我們看見開普勒正確的面孔。）

註釋

[1] 為什麼把開普勒稱為“天空立法者”，2017，科普中國，http://www.xinhuanet.com//science/2017-03/01/c_136088669.htm

[2] https://h.bkzx.cn/item/86649?q=開普勒

[3] E. Zinner, Ber. Naturwiss. Ver. Regensbg. 19, 337 (1928/1930), pp. 3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