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蝨子”與許鞍華的“袍子”_風聞
印客美学-印客美学官方账号-艺术科普向平台。2021-10-27 15:09
張愛玲向左,許鞍華向右。
這可能註定是一張不及格的答卷。
即便有許鞍華、王安憶、坂本龍一、杜可風的龐大陣容。即便有車見車載的彭于晏。
改編張愛玲小説,本來就是一件危險而富有挑戰的事。
“華麗的袍子下面滿是蝨子”。重點是袍子還是蝨子?

我們知道,張愛玲真正想寫的是蝨子,他們爬在袍子下面。
而許鞍華拍出來的是“袍子”,只是這個袍子有蝨子。
是整個團隊配置,沒有能力拍“蝨子”麼?想必也不一定吧。
在我看來,許鞍華的《第一爐香》也不能説錯錯錯,只是她表達的不是張愛玲。
也許許鞍華根本就沒想拍“蝨子”呢?

《第一爐香》為何被罵慘?
如果你看了網評,大抵知道《第一爐香》被罵慘,火力主要集中在電影選角上。
讓運動陽光的彭于晏去演蒼白頹廢的喬琪喬、讓圓臉愛笑的馬思純去演內斂心機的葛薇龍。

甚至被戲稱:《第一爐鋼之駱駝祥子》。

矛頭指向了女主。
馬思純的身材和長相,説實話很難刻畫出民國時期女性古典精明肖像。
原著裏,葛薇龍每一次在穿衣服的時候,都要用一個別針,在背後把衣服別起來。但馬思純豐滿發福的體態,讓觀眾直翻白眼。

從演技上,葛薇龍所帶給我們的頹廢美,馬思純又無力展現,只表現出“剛和喬琪喬認識,就愛得死去活來,死活要嫁給他”戀愛腦的一副死樣子。
再説喬琪喬。《第一爐香》來説,小説裏的喬琪喬是一個面無血色的混血兒,“連嘴唇都是蒼白的,和石膏一般,在那黑壓壓的眉毛與睫毛底下,眼睛像風吹過的早稻田”
然而電影裏的喬琪喬是這樣的。

早稻田沒看見,倒是有點像小流氓氣息的黝黑小夥,油膩感十足。

是的,整個氣質似乎都不相符。
在影視改編中,人物的契合度和原著的氣質是非常重要的。選錯了人物,意味着電影已經失去了一半的人心。
選角的失敗,是導演看走眼了麼**?**
我不信許鞍華粗心大意。這其中緣由,我們暫且不論。
再來。電影本應該是“三分薄涼,三分譏笑,外加四分漫不經心”的,本應該是心機算計,狠勁十足的。

用個人故事來隱射一整個時代,張愛玲的格局是很大的,愛情是她的表達手法,但絕對不是目的。
張愛玲在《第一爐香》寫到“這個年頭兒,誰是那個羅曼蒂克的傻子?”
但是在電影裏,葛薇龍偏偏就是那個“羅曼蒂克的傻子”。

編劇的鍋?
有人説,這是編劇的鍋。張愛玲的原著不好改。
確實。王安憶曾在她的文章《世俗的張愛玲》中談到,張愛玲“對現時生活的愛好是出於對人生的恐懼,她對世界的看法是虛無的。”這種悲涼的底色與人生的虛無感,或許就是強調戲劇性的影視作品所無法呈現的吧。

從細節上,張愛玲的作品都有着非常鮮明的個人風格屬性,張愛玲描寫的人物有着複雜的內心戲。改編的時候,少了孤高冷峻的疏離感,多了膩膩歪歪的愛恨情仇。難免丟失了張愛玲式的氛圍感。

在張愛玲筆下,葛薇龍的選擇是自主的,建立在心機計算和紙醉金迷之上的。自甘墮落,而她與喬琪喬,是“我愛你,與你無關。”
但是在電影裏,葛薇龍無助,猜疑,糾結而擰巴,更像一個鄰家妹妹愛上了海王渣男欲罷不能。一句,“我愛你,你個沒良心的”,讓整個氛圍破防。

但是,改編一定要“摳書”麼?
不一定。尊重原著,還原原著固然是好的,但還原絕對不是小説改編的唯一選擇。
和《第一爐香》相似,李安導演的《色,戒》也是改編自張愛玲的小説作品。

因為小説《色,戒》篇幅不長,男女主人公的背景都交代得不大清楚,於是乎,創作者在改編時為其賦予了更為豐滿的人物背景。
甚至有學者分析,李安是把張愛玲的身世帶給了女主人公王佳芝。
事實證明,《色,戒》電影的改編是成功的,豐富了主人公的形象,同時也寄於了許多改編者對於政治與個人情感的全新看法。

我們回到編劇王安憶。她在接受採訪時表示,導演希望她書寫一個“瘋狂的愛情故事”。
王安憶説,她的編劇工作就在與給張愛玲原著中的留白“填空”。可是張愛玲最為人所稱讚的特點就是她的留白。

填的太多,填的偏了,填的格局變小了。
原著之所以著名,勢必有着想要傳達的根本要義和獨特的魅力。在改編時如果淡化它的思想內涵,或是改掉了原著中標誌性的風格,多少都會顯得有點“掉價”。

原著的書粉很多,相關的非常詳細的學術分析也有很多,其中的情節大家早就已經爛熟於心,而且有着一種先入為主的定式標準。
在這樣的情況下,影視作品中的一些小小的差別就會被拿出來放大,並被視為錯誤與不尊重原著。
所以,這個鍋是編劇的麼?

許鞍華到底想幹嘛?
在《南方週末》的對王安憶採訪裏,説許鞍華説自己這個年齡了,沒有好好愛過,你要讓我愛一次。

看來,是許鞍華不懂張愛玲?
許鞍華終身未婚未孕,她早年的感情經歷也被隱匿的很好。曾有人想從她的電影裏尋找她的愛情觀,她説“電影裏我對愛情的處理主要出於戲劇性的考慮,不代表我的愛情觀。”
在《一條》的採訪裏,許鞍華介紹之所以如此龐大的團隊陣容説:

看到這裏,我有些自顧自狂妄地想,年華老去,許鞍華也許有自己的考慮,有她自己想要釋放的東西。
便是回到我開頭的問題,張愛玲寫的是袍子的蝨子,而許鞍華拍的卻是長了蝨子的袍子,到底是許鞍華不知道張愛玲真正要寫的是蝨子?

還是她只是想完成一件屬於自己的“袍子”?
假使這部電影的主創們給予它的定位就是一部文藝愛情片,也許就沒有那麼多走進電影院破口大罵的觀眾。

也許,馬思純剛好像極了“你讓我好好愛一次”的那個人?
也許,彭于晏剛好像極了“好好愛一次”的對象?
你是否可以釋然?
只是這部電影改編自張愛玲,那麼廣泛的原著黨,喊着去看張愛玲,而不是去看許鞍華。

許鞍華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説,“張愛玲有很多讀者,對作品的期望非常高,書裏頭描述的東西拍出來又都是不一樣的,這個大家都知道的。”
“我並不希望觀眾看完以後,看到好多很深刻的道理。我覺得張愛玲之所以好,就是因為她是非常深刻的,但同時又是完全一看就明白的。她的作品你看完是,‘啊!説中了(我)’,而不是在其中做邏輯證明,這個人反應A到B到C到D,然後加起來,她不是這樣寫的,而是一下到了非常複雜的、人家沒有想到但又非常能理解和體會的一個感受。”

許鞍華年輕時照片
看,許鞍華也許只是想借《第一爐香》來完成自己。而觀眾買不買單,我想是她是知道結果的。

為什麼想要好好愛一次,非要拍張愛玲?
答案在許鞍華的心裏。我們不得而知。
也許,只是張愛玲的筆觸動了許鞍華,就像曾經觸動了我們一樣。
而我們是否容許別人心裏住着另外一個張愛玲,就看我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