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美以印阿擬組建的中東新“四方”,究竟是怎麼來的?_風聞
南亚研究通讯-南亚研究通讯官方账号-2021-10-27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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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新的、鮮為人知的地緣戰略聯盟正在崛起。在以阿關係正常化、土耳其謀求伊斯蘭世界領導地位、阿聯酋與巴基斯坦逐漸疏遠的情況下,印度、以色列和阿聯酋形成了史無前例、出人意料的印度—亞伯拉罕跨地區聯盟。這一新興的多邊聯盟可能會填補美國在中東留下的空缺,並改變該地區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格局。
一、歷史背景
在二戰後的全球秩序中,印度、以色列和阿聯酋彼此間的雙邊關係受歷史和宗教影響,發展進程曲折複雜。
印巴分治後,印度為了穩定國內穆斯林羣體的情緒,避免在克什米爾問題上陷入被動,選擇主動向穆斯林國家示好,支持巴勒斯坦建國,並在阿以衝突中聲援阿拉伯國家,印以關係持續低迷。尼赫魯領導下的印度與納賽爾領導下的埃及由於相似的反殖經歷和相近的政治立場建立了牢固的雙邊關係。而以沙特為首的海灣阿拉伯國家在這一時期則利用泛伊斯蘭主義意識形態來對抗納賽爾主義,這與巴基斯坦建立穆斯林國家政治聯盟的願望相吻合,在此基礎上沙特、阿聯酋與巴基斯坦意圖相近。幾十年來,阿聯酋和巴基斯坦保持着非常密切的夥伴關係。阿聯酋接納了大量巴基斯坦僑民,並向巴基斯坦提供慷慨的經濟援助。巴基斯坦作為穆斯林世界中唯一的擁核國家與阿聯酋建立了戰略合作關係,向阿聯酋提供重要的安全和軍事支持。就這一時期的以色列而言,由於受巴勒斯坦問題、阿以衝突以及發展中國家反美主義的影響,它與印度和阿聯酋進行接觸的能力有限。
冷戰結束後,以色列於1992年與印度建立外交關係,並在20世紀90年代與許多海灣國家建立了非正式聯繫。在接下來的20年間,印度、以色列和阿聯酋之間的經貿往來日趨頻繁。**印度希望進入阿聯酋的勞務市場並獲取石油資源,阿聯酋則希望藉助印度的政治經濟力量在大國博弈的時代背景下爭取戰略自主。**同時,以色列希望同地區國家取得關係上的進展,阿聯酋則將以色列視為與美國交好的重要渠道。另外,印度和以色列在安全和戰略方面有着共同的關切。
二、以色列——阿聯酋:關係正常化協議背後的實質性結盟
2020年9月15日,以色列和阿聯酋簽署了由美國斡旋的和平與正常化協議,即《亞伯拉罕協議》,該協議實際上建立在以阿(聯酋)數十年的非正式交往以及最新的戰略和解之上。目前,以色列和阿聯酋都對伊斯蘭主義運動以及伊朗和土耳其的擴張主義戰略感到擔憂。自《亞伯拉罕協議》簽署以來,以色列與阿聯酋進一步開展國防合作,以色列同意美國向阿聯酋出售F-35戰鬥機。此外,以色列與阿聯酋之間的貿易額大幅增長。阿聯酋、以色列和美國成立亞伯拉罕基金,動員逾30億美元,用於貿易、技術、基礎設施和能源等優先合作領域的投資。阿聯酋和以色列還就數字經濟展開緊密合作,共同開發新興網絡技術。
儘管加沙局勢不斷惡化,以色列告別內塔尼亞胡時代,迎來貝內特—拉皮德聯盟,但阿聯酋已明確表示,《亞伯拉罕協議》是一項戰略選擇,不與巴以局勢或以色列政府領導人掛鈎。事實上,在以色列新一屆政府成立後不久,擔任以色列候任總理兼外長的亞伊爾·拉皮德就對阿聯酋進行了為期兩天的歷史性訪問,為以色列駐阿聯酋大使館舉行了落成典禮並揭牌。
以色列與阿聯酋的關係正常化協議不像以色列在1979年與埃及或1994年與約旦達成的協議那樣屬於表面和平,而是超越了巴勒斯坦問題及自20世紀40年代以來該問題在阿以關係中的核心地位,更多地源自雙方共同的安全關切。
三、巴基斯坦參與土耳其領導的穆斯林秩序
以阿(聯酋)走向實質性結盟的同時,印度與海灣國家之間的關係日益密切,巴基斯坦則向土耳其積極靠攏。**以土耳其為一方、以色列和阿聯酋為另一方的地緣戰略競爭不僅限於中東、北非和東地中海,還擴大到穆斯林世界的其他地區。**土耳其試圖取代沙特成為穆斯林世界的領導者。2019年12月,馬來西亞時任總理馬哈蒂爾·穆罕默德邀請來自土耳其、卡塔爾和伊朗等52個穆斯林國家的領袖和學者參加在吉隆坡舉行的峯會,討論穆斯林世界面臨的問題與挑戰。在海灣地區,吉隆坡峯會被認為由土耳其主導,意在損害沙特阿拉伯在穆斯林世界的領導地位,削弱伊斯蘭合作組織的影響力。沙特和阿聯酋動用經濟影響力阻止巴基斯坦總理伊姆蘭·汗出席吉隆坡峯會,防止其與土耳其總統、伊朗總統在峯會上合影。
儘管伊姆蘭·汗迫於沙特和阿聯酋的壓力,最終缺席了這場伊斯蘭峯會,但巴基斯坦與其海灣盟友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尤其是在克什米爾問題和巴勒斯坦問題上。近年來,沙特政府在克什米爾問題上不願採取實質性舉措支持巴基斯坦,巴基斯坦高層對此表達了不滿,巴方外長沙阿·馬哈茂德·庫雷希多次敦促沙特在克什米爾問題上堅定立場。此外,儘管伊姆蘭·汗沒有明確批評阿聯酋與以色列的關係正常化,但他強調巴基斯坦不會承認以色列。他説,如果巴基斯坦以犧牲巴勒斯坦人的權利為代價承認以色列,“那麼我們也將不得不放棄克什米爾”。作為回應,阿聯酋對巴基斯坦公民實施了入境限制,雙方關係隨之觸底。
**在與沙特和阿聯酋漸行漸遠的同時,巴基斯坦與土耳其展開了更為廣泛的合作。**有學者認為,土耳其軍隊在美國從阿富汗撤軍後留駐喀布爾機場是土巴之間戰略結盟的重要標誌。土耳其以巴基斯坦在阿富汗的影響力為槓桿,成功介入阿富汗局勢。儘管巴基斯坦向海灣阿拉伯國家保證,無需顧慮巴土之間的正常交往,但是伊斯蘭堡和安卡拉在阿富汗的戰略合作很可能加劇阿聯酋對巴基斯坦的不信任。伊斯蘭堡與阿布扎比之間的政治裂痕正日益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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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莫迪VS埃爾多安
印度和土耳其自1949年建交以來關係冷淡,互不信任。冷戰期間,新德里和安卡拉在地緣政治上對立,印度是不結盟運動的領導者,傾向於蘇聯陣營,而土耳其則代表美國陣營守衞對抗蘇聯的東大門。冷戰結束後,印度與土耳其真正破冰,雙邊貿易投資大幅增長,兩國高層互訪頻率明顯增加。然而,持續發展的經貿關係無法彌合兩國戰略利益之間的鴻溝,也無法阻擋兩國意識形態截然相反的領導人——莫迪與埃爾多安的崛起。
**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所擁護的政治伊斯蘭主義與印度總理莫迪所主張的印度教民族主義相互對立,使得兩國陷入意識形態的激烈競爭。**不出所料,自埃爾多安上台以來,土耳其在克什米爾問題上加強了對巴基斯坦的支持。在2019年的聯合國大會上,埃爾多安公開批評印度取消查謨和克什米爾自治權的行徑。作為回應,莫迪推遲了對土耳其的訪問。除了獲得克什米爾問題上的支持,巴基斯坦還將土耳其視為可靠的安全夥伴和武器供應商,尤其是在土耳其干預利比亞內戰並在亞美尼亞—阿塞拜疆衝突中展現出強大的無人機實力之後。另外,土耳其支持巴基斯坦加入核供應國集團,此前還應巴方要求反對印度加入該組織。為了應對這種日益增長的威脅,新德里將目光投向了東地中海和波斯灣,通過與土耳其的主要對手希臘和阿聯酋合作來對抗土耳其的影響。2021年7月,印度和希臘在東地中海舉行了海上軍事演習,支持希臘對抗土耳其的“炮艦外交”。簡而言之,土耳其越是加強與巴基斯坦的戰略伙伴關係,就越會成為印度的地緣政治對手。
五、印以、印阿(聯酋)關係的發展
冷戰結束後,印度追求與以色列發展雙邊關係,但謹慎低調,力圖保證印度與阿拉伯國家的關係不受影響。莫迪上台後,印以關係的發展迎來了新高潮。莫迪和內塔尼亞胡擁有共同的願景和相似的世界觀,都決心建立民族主義國家,對抗伊斯蘭主義。2017年,在兩國領導人的積極推動下,印以雙邊關係升級為“戰略伙伴關係”。以色列成為印度的第二大武器供應商,並向印度提供網絡安全解決方案,以保護其關鍵基礎設施。以色列還對印度特種部隊進行反恐培訓。在克什米爾,以色列負責培訓印度軍警,併為印度安全部隊配備監控技術和穿樹雷達。印度駐紐約總領事桑迪普·查克拉沃蒂曾表示,印度可以在克什米爾地區效仿“以色列模式”,他還在講話中總結了印以的安全合作關係。如今,雖然內塔尼亞胡下台,但印以戰略伙伴關係已經足夠機制化,不受二者內部政壇變化的牽制。
**印以結盟的同時,印度與海灣國家的關係也更加緊密。**印度和阿聯酋超越了兩國關係的三大傳統支柱——石油、僑匯和僑民,開始在地緣政治事務上開展更多的合作。隨着巴基斯坦越來越向土耳其靠攏,阿聯酋將印度拉入其陣營。新德里和阿布扎比之間的新戰略聯盟以打擊極端主義、捍衞國家主權和對抗土耳其領導的伊斯蘭主義運動為核心。海灣國家對巴基斯坦的經濟影響力使得它們對印度特別具有吸引力。阿聯酋有能力向伊斯蘭堡施壓,能在印巴之間進行調解,以緩和印巴緊張局勢。在2021年2月,阿聯酋成功促成印巴和談,這是阿布扎比前所未有的外交成功,既加強了阿印關係,又不至於引起阿巴對抗。
**印度和阿聯酋建立了從外交到軍事緊密牢固的戰略合作關係。**2019年,印度首次受邀參加阿聯酋主持的伊斯蘭合作組織外長會議。同年,阿聯酋授予莫迪“扎耶德勳章”,這是阿聯酋國家最高榮譽勳章。2020年12月,印度陸軍總司令納拉萬對沙特和阿聯酋進行了歷史性訪問,此次訪問旨在加強印度與兩國的戰略和國防合作,包括開展聯合軍事演習和建立安全夥伴關係。2021年3月,印度與沙特、巴林、美國、法國、韓國的空軍一同參加了阿聯酋主辦的“沙漠旗幟”軍事演習,希臘、約旦、科威特和埃及則是該演習的觀察國。鑑於阿聯酋與以色列雙邊關係所取得的突破性進展,以色列或許很快也將參加這一多國年度軍事演習。
六、結語
**印度—亞伯拉罕聯盟的規模、實力和影響力有可能改變中東地區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格局。**印度、以色列和阿聯酋的三邊互動在過去幾年已經形成,並隨着《亞伯拉罕協議》的簽署、土耳其在地緣戰略上的積極行動以及巴基斯坦和阿聯酋關係的疏遠而加速發展。**儘管印度、以色列和阿聯酋三國還未將該聯盟確立為正式的地緣政治集團,但印度—亞伯拉罕戰略對話已經展開,並在未來大有可為。**儘管地緣政治因素是該跨地區聯盟形成的主要原因,但它在地緣經濟方面的影響力也不容小覷。
另一值得探究的重要問題是沙特阿拉伯對該新興地緣政治聯盟的態度。從長遠來看,沙特可能會將該聯盟視為自身的一個戰略機遇。
此外,印度—亞伯拉罕聯盟的崛起可以為美國提供新的地緣戰略方案,以應對美國在中東地區存在降低所帶來的挑戰。美國可以依靠該聯盟以更少的資源做更多的事,並且可以將該聯盟與美國的印太戰略對接。
本文轉載自“中東研究”微信公眾號2021年10月22日文章
原標題為《【北京大學中東研究評論 · 第2期】崛起的印度—亞伯拉罕聯盟:印度、以色列和阿聯酋如何構建跨地區新秩序》
原文譯自美國中東研究所(Middle East Institute/MEI)2021年7月28日發佈的文章《崛起的印度—亞伯拉罕聯盟:印度、以色列和阿聯酋如何構建跨區新秩序》(AnIndo-Abrahamic Alliance on the Rise: How India, Israel, and the UAE AreCreating a New Transregional Order)
穆罕默德·索裏曼(Mohammed Soliman),為美國中東研究所非常駐學者,美國麥克拉提諮詢公司(McLarty Associates)高級顧問,曾擔任美國和平研究所分析師和喬治城大學沃爾什外交學院研究員。索裏曼精通阿拉伯語、英語、德語、波斯語和土耳其語,主要研究領域是中東北非地區的地緣政治及技術和商業演進
本期編輯:陳安瀾 陳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