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村保衞戰前,挺進縱隊上頭三個婆婆的三種不同聲音_風聞
牛戈-微观军事历史爱好者。公众号:牛戈文草2021-10-28 16:47
半塔集保衞戰後,挺進縱隊返回到原先的駐地吳家橋,還沒來得及休整,1000多日偽軍就來掃蕩。經一天激戰,挺縱粉碎了敵人的掃蕩,但吳家橋這地方是不能呆了,於是轉移到地形有利,黨的工作已經展開,羣眾基礎好的郭村一帶。
郭村是二李李明揚、李長江的地盤,新四軍進駐之時,對二李言明是暫時借住。但在郭村住下後,挺縱開始在郭村建立地方政權,這讓二李感到了不安,擔心會上演“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遂多次派人到郭村催促,要求挺進縱隊儘快離開郭村。因東進時機尚不成熟,挺進縱隊佔着不走,雙方遂不斷產生摩擦,郭村保衞戰就是在這一背景下打響的。
挺進縱隊的司令員是管文蔚,但管文蔚是個文人,只是因為在當地的聲望和老革命的資歷,才得以出任挺縱司令員,對於帶兵打仗並不內行。挺縱的作戰訓練等,實際是由副司令員葉飛全面負責。
郭村保衞戰之前,這個挺進縱隊的葉飛,也真夠難的。這個難,除了對敵兵力上的絕對弱勢,還難在他的上頭,有三個婆婆,而這三個婆婆的發聲還都不一致。
第一個聲音來自皖南新四軍的項英。

項英是新四軍的副軍長,名義上雖是二把手,但他是中共中央東南局的書記、中央軍委新四軍分會的書記,在堅持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新四軍中,從實際上説,他妥妥的是一把手。
項英是老革命,早期的革命生涯,不論是領導工人運動,還是領導三年游擊戰爭,都做出過卓越的貢獻,但在抗戰爆發後,與王明一唱一和,走了一條右傾的路線。你看他1938年10月31日在皖南軍部積極分子會議上的發言:
“(一)一切工作的發展,都要經過統一戰線,反過來,工作就不發展。
“(二)統一戰線發展的不平衡,因此造成了全國的特殊條件……
“(三)我們黨除黨的工作外,在統一戰線工作中,無論做什麼羣眾工作,必須採取合法的手續方式才能發展。”
因為項英忠實地執行着王明的右傾路線,對葉飛、陶勇等部在江北的發展當然是不能允許的。1940年4月10日、14日、16日、20日、22日,項英一個勁地致電黨中央,敦促葉飛、陶勇放棄在江北的發展,南調皖南。
為什麼要這麼急地催促葉、陶兩部南調皖南?因為這是國民黨第三戰區的命令。而在項英看來,既然新四軍隸屬於第三戰區,就該服從第三戰區的命令,葉飛、陶勇等沒有三戰區的命令而深入蘇北、皖東,還不按編制的限制招兵買馬,這屬於不聽調遣,不服從(三戰區)軍令。你看,今天那些國粉與仇共的精英大V們的看法和王明、項英等是多麼的一致。
針對項英一年多以來在這個指導思想下的發展路線,毛澤東於1940年5月4日,代表黨中央起草了對新四軍的指示,因為在1938年的同一天,毛也曾代表黨中央向新四軍發出指示,故1940年的這個指示史稱第二個五四指示。該指示中明確:
“所謂發展,就是不受國民黨的限制,超越國民黨所能允許的範圍,不要別人委任,不靠上級發餉,獨立自主地放手地擴大軍隊,堅決地建立根據地,在這種根據地上獨立自主地發動羣眾,建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統一戰線的政權,向一切敵人佔領區域發展。”
有些國粉又要驚呼了:這不是搶地盤嗎?答對了。這就是搶地盤。但請看清楚了,這是到淪陷了的敵人佔領的區域搶地盤,這是到國民黨政權的官老爺丟下人民不管的區域裏搶地盤。稍微有點歷史知識的人就知道日軍佔領後的華北、華中等地國民黨的專員、縣長們都在哪裏和都在幹嘛。在冀中,在蘇北,在江漢,在廣大淪陷了的國土上,有幾個百姓能在他們縣的地盤上找到國民黨的縣長?又有幾個國民黨的縣長組織民眾進行了抵抗?
第二個五四指示下達後,中央明確要求皖南由項英負責傳達,但項英拒絕傳達,仍舊本着“一切服從統一戰線”的王明路線,不許葉飛、陶勇等部在江北創建根據地,而是強令其遵從第三戰區的命令調回皖南。
這是一種聲音。
第二個聲音來自中共中央中原局書記劉少奇。

中原局有指揮隴海路以南、長江以北的新四軍、八路軍的職權,所以對於在江北的葉飛、陶勇等部,劉少奇也是他們的頂頭上司。
同樣是根據第二個五四指示,和皖南的項英正相反,劉少奇很快做出了積極響應。來看劉主持中原局接到第二個五四指示後的意見:
“在目前情況下,江蘇北部是我們的戰略突擊方向,應當集中力量向這方面發展,應當號召江北部隊,堅決衝破頑固派的限制,積極地向東發展,一直發展到海邊,一分鐘也不停止。”
為什麼是蘇北?因為蘇北淪陷了,侵略者正在那裏把攫取到的糧、棉、油、鹽、水產等源源不斷地運走去供養他們的獸兵,因為那裏的父老正在遭受敵人的殺戮和奴役,因為那裏的姐妹正在遭受敵人的禍害,因為那裏韓德勤及其手下的專員、縣長們不抗日而任由敵寇掠奪、任由生靈塗炭,卻反而與侵略者眉來眼去達成反共的默契。
對於挺進縱隊葉飛所部與當地韓德勤、李明揚等部的關係,對於向蘇北的滲透,劉少奇有一個十二字方針:“引敵進攻,孤軍堅守,待援殲敵”。
為了貫徹這十二字方針,劉少奇做了具體的闡釋:你們不要主動找頑軍打,但要努力吸引頑軍來找你們打,而只要他一主動發起進攻,我們就有話講了。你們堅守待援一兩週,全國的政治派別和淪陷區的羣眾就會反對他們,政治上我們就穩佔了優勢,這時我們的八路軍、新四軍就可以師出有名地趕來增援。而既然來了,就不會輕易走開,我們就可以在奪佔了的地區建立政權,有了政權,人力物力財力就有了保障,吃的穿的就好解決,傷員就好救治,部隊就可以發展壯大了。
對於郭村的摩擦,劉少奇強硬主張,甭管是韓德勤還是李長江,只要他來進攻,就堅決自衞。劉並給葉飛打氣,只要能堅守一兩個星期,造成我政治上的主動,新四軍的徐海東、羅炳輝和八路軍的黃克誠就會趕來增援,就像前不久的半塔集那樣,用固守待援來吸引頑軍進攻,最後達到佔領的目的,鼓勵葉飛放開膽子打。
看到沒有,這兩個婆婆發出的聲音,截然不同。
別急,還不僅僅是兩個婆婆呢。按編制序列,挺進縱隊隸屬於江南指揮部,而自從離開皖南後,江南指揮部就越過皖南軍部與延安直接建立了關係,形成了一個名義上隸屬於皖南新四軍軍部而實際上直接受命於延安的獨立單位。這就使得挺進縱隊又多出了一個婆婆,即江南指揮部的總指揮陳毅。
第三個聲音就來自江南指揮部的陳毅。

陳毅對於葉飛所部在郭村的行動意見,與項英、劉少奇又不一樣。
陳毅執行的路線與劉少奇是完全一致的,是堅決擁護黨中央毛主席的第二個五四指示的,但在方針上與劉少奇有很大的不同。
在如何向蘇北敵後發展的問題上,陳毅有一個六字方針:“擊敵、聯李、孤韓”。
擊敵,就是打擊日寇;聯李,就是聯合雜牌軍李明揚、李長江;孤韓,就是孤立中央軍頑固派韓德勤。為了實現這一目的,陳毅已經三進泰州,與二李建立了較好的統戰關係,達成了分化二李與韓德勤、制止二李投敵的初步效果。
具體到郭村戰鬥,和劉少奇不同,陳毅是強烈反對的。
為什麼要反對?從政治上説,陳毅認為,二李本來就搖擺不定,處在日偽和省韓的夾縫中,他們希望在蘇北能有我新四軍的存在,因為有了新四軍的存在,韓德勤就不會急於吞併他,也因為有了新四軍的存在,日偽也騰不出手來對付他,他就可以長期做他的土皇帝。
二李與韓德勤的這個矛盾,在陳毅看來是有利於我的,是有利於新四軍東進敵後的。而如果新四軍和二李打起來,二李撐不住了,則要麼會投韓,要麼會降日,而不管他選擇哪一個,對我東進都將造成很大的障礙。沒有了二李的牽制,韓德勤就可以用全力對我。
從軍事上説呢,陳毅擔心葉飛打不過二李。這又反應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郭村我的兵力太薄弱。當時在郭村的挺進縱隊只有第一團和第四團,第一團是原來葉飛親自帶出來的老六團,那戰鬥力槓槓的,自不用説,但第四團則是剛剛由蘇北民眾武裝升級而成的,政治上、軍事上都還比較弱。這還不算,因為李長江要解決在他隸屬之下而由我黨控制的陳玉生支隊,第四團又要前往接應,這樣一來,郭村就只剩下第一團的三個營加上一個特務營,總共四個營,而圍攻郭村的二李部隊加上韓德勤的保三旅張星炳部,有十三個團。儘管挺縱一團的戰鬥力遠強於李韓等部,但以四個營抵抗人家十三個團,陳毅覺得難有勝算。
另一方面是援軍遠水不解近渴。通過自己對蘇皖政治、軍事和地形上的分析,陳毅認為劉少奇的許諾靠不住。真要打起來,黃克誠、羅炳輝等受當地日、偽、頑的糾纏,未必能趕得過來。後來的事實證明,黃克誠、羅炳輝等是真的趕不過來。
正是基於以上考慮,所以陳毅堅決不同意挺進縱隊打這一仗。他主張挺縱在李長江圍攻時撤退到吳家橋,甚至撤回江南,待機再捲土重來。
這一下葉飛犯難了,好傢伙!三個婆婆三種聲音,聽誰的不聽誰的?
按説,軍令貴專,不該有三種聲音,但在革命的發展進程中,很多事情都有一個從幼稚到成熟、從不完善到完善的過程,而郭村保衞戰前對挺縱的領導關係,就正處在這麼一個過程之中。

這個時候,項英那個“一切服從統一戰線”的右傾路線已經招致新四軍從上到下廣大指戰員的一致反感和抵制,再加上有中原局劉少奇和江南指揮部陳毅的撐腰,挺進縱隊是可以不理他了,但劉少奇要他們打,而陳毅不要他們打,這可怎麼辦?
説到這,又要説説李長江了,這個李長江真的是沒腦袋。其實,葉飛、管文蔚等也是本着陳毅制定的擊敵、聯李、孤韓的方針去做,努力搞好與二李部隊的關係,而把矛頭指向韓德勤所屬的保三旅張星炳的,但張星炳沒接招,這個不懂政治的李長江傻了吧唧地在韓德勤的挑拔下接招了,就像戰敗後他自己承認的“上了別人的當”,成了政敵韓德勤的馬前卒,牽頭髮起了對郭村的進攻。
葉飛等為什麼不顧陳毅的一再反對,非要打這一仗呢?
一是李長江部隊已經呈合圍之勢,大戰在即,臨時撤離既設陣地退往吳家橋,極容易遭受李長江部的側擊,附近的日偽軍也會趁勢發起進攻,對我很不利;二是郭村有堅強的黨組織,羣眾基礎好,地形有利,而二李部隊戰鬥力弱,內部又有派系糾紛,矛盾重重,進攻步調不可能一致,如果採取積極防禦的戰法,各個擊破,有可能打贏這一仗;三是郭村的政權剛剛建成,這個時候部隊撤出,一旦淪入李長江之手,地方幹部和羣眾積極分子肯定要遭受摧殘,對政權與羣眾不好交待。
經過召開幹部會議反覆討論,綜合考慮,最後,挺進縱隊決心打這一仗。
遠在江南的陳毅得知挺進縱隊不聽他的招呼打了起來,氣得跳着腳罵娘,他一方面飛調皖東的蘇皖支隊陶勇所部火速向郭村增援,一方面急急帶領少數衞隊晝夜兼程往郭村趕。
單純從軍事上説,郭村保衞戰絕對是一着險棋,所以陳毅反對打沒錯,而葉飛等冒險打而且打贏了當然也沒錯。

郭村之戰的勝利,勝在指揮員的積極防禦,勝在全體幹部戰士的敢打必勝,勝在經我黨組織起來的人民羣眾的湧躍支前,也勝在情報工作的及時可靠。李長江進攻郭村的作戰計劃於6月27日下午擬定,很快便被我潛伏在李部的年僅二十歲的女情報工作者李欣(鄭少儀)獲取。在地下交通站不能傳遞,而敵人的進攻又迫在眉睫的情況下,這名年輕的共產黨員連夜徒步涉水拚盡體力趕往郭村,將這一緊急情報及時送到,使部隊贏得寶貴的戰前四五個小時的準備時間,從而得以在6月28日拂曉敵人進攻時,給予迎頭一擊,挫傷了敵人的鋭氣,取得了初戰的勝利,鼓舞了士氣民心。
也勝在蘇皖支隊的火速來援。郭村保衞戰打響時,蘇皖支隊尚遠在皖東的月塘集,接到增援命令後,陶勇、盧勝等支隊領導二話不説,邊收攏邊開拔邊動員,一晝夜行程200裏,於開戰後的第二天便趕到了郭村,沒有絲毫喘息便投入戰鬥。與此形成反差的再看國民黨軍,遠了不説,就説之後不久發生的黃橋戰役,在我新四軍打李守維時,近在咫尺的那麼多國民黨軍隔岸觀火,幸災樂禍。不過這也怪不得誰,郭村戰鬥我反擊李長江時,韓德勤不是也照樣見死不救?從這點上,就看出共產黨的軍隊和國民黨的軍隊有怎麼的不一樣了。
也勝在我黨敵工工作的卓有成效。仗打到了第三天,二李部隊中由我黨控制的陳玉生支隊(團)起義成功,與前往接應的挺進縱隊第四團會合後開到吳家橋地區,控制了江南、江北的聯絡通道;仗打到第四天,同樣由我黨控制的二李王澄大隊(營)又舉義旗,並捎帶着俘虜了敵支隊長,繳獲了支隊機槍連的4挺重機槍和20挺輕機槍,在蘇皖支隊一個營的接應下靠攏郭村。至此,郭村一帶我的兵力由原來的一個團增加到四個團又兩個營。
仗打到了第六天,陳毅趕到,鑑於既成的事實,陳審時度勢,索性來了個一不做二不休,批准葉陶等提出的戰鬥方案,部隊開始轉入反攻,於7月4日攻取塘頭後,收兵於泰州城下,與二李握手言和。
在反攻戰鬥中,曾發生了一個陳毅命令葉飛當傳令兵的小插曲。在向李部發起追擊戰鬥前,為保證既要把他打疼又不能把他打到韓德勤或汪精衞那邊去,陳毅規定追擊部隊不許越過泰州城外的九尺溝碾米廠,可蘇皖支隊的一個連追的過猛,越過了碾米廠。坐陣指揮部裏的陳毅憑着對泰州地理的熟悉和多年游擊戰爭的經驗,從前方傳來的槍聲中判斷出追擊部隊越線了,便急命葉飛通知靠前指揮的陶勇停止追擊。葉飛轉身命令一名參謀去傳令,陳毅卻擔心一個參謀攔不住有拼命三郎之稱的陶勇,要葉飛自己去傳他的令。葉飛只好騎上快馬,加鞭疾馳追上陶勇,傳達了陳總的命令,部隊這才在九尺溝前停了下來。那年,挺進縱隊副司令員葉飛26歲,蘇皖支隊司令員陶勇27歲。

陳毅原本是反對打這一仗的,但面對已經演成的事實,他沒有埋怨,也沒有更多的批評,而是因勢利導,充分利用了既成的戰果。乘勝攻取塘頭,是給膽敢與新四軍叫板的二李以適當的教訓,讓其知道知道新四軍的厲害;收兵於泰州城下,是挾戰勝餘威,為日後的談判備足了籌碼;交還戰俘和繳獲的槍炮(實際只交還了戰俘中的傷病殘,槍炮中的不堪使用者),讓出郭村,是打疼了再給點糖吃,換取了東進抗日的通道和二李在我與韓之間的中立,進一步地孤立了韓德勤。一系列操作,讓原本可能導致二李投韓或降日的危機成功地轉化,從而更好地實現了擊敵、聯李、孤韓的既定方針,為日後黃橋戰役的勝利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這一着連一着的幾步棋走得,陳元帥你不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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