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李子柒“起訴”資本下，MCN和網紅的“關係”何去何從？_風聞

作者| 何西窗

頭部視頻網紅李子柒與其原MCN公司微念之間的惡戰，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停更三個月，李子柒秒刪的一句“資本真是好手段”，將自己與微唸的商務矛盾帶進大眾視野，#李子柒 微念股份##李子柒品牌#等話題迅速登上微博熱搜，並在豆瓣、知乎等社交媒體平台引起高樓討論。

事情發酵一個月後，李子柒將微念告上了法庭，被認為是李子柒對“資本”的正式宣戰。而這場戰爭裏，李子柒被輿論塑造成一個寒窗苦拍視頻5年、最後被資本辜負的弱勢創作者，而微念則是一家看不清大局、利益燻心的空殼平台。

以李子柒與微念為分野，內容創作者與MCN平台之間呈現出了空前對立的狀態，而李子柒獲得了絕大多數的支持。

我們因此採訪了幾位在短視頻和直播行業的幾位從業者——拍攝視頻內容兩年、自認為是十八線預備網紅的“雜事博主”田予、MCN機構工作過的林雪，或許一場看不見的“硝煙”在MCN中悄然發生。

視頻創作者與MCN機構，誰成就了誰？

田予拍攝視頻已經兩年了，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在B站上分享了一個三分鐘左右的小視頻，記錄自己一個星期看見的、覺得有趣的人、事、物。“我一直也看一些生活博主的視頻，覺得自己好像也可以記錄點什麼，就拿手機拍了些日常，其實那支視頻內容特別瑣碎。”

（B站上的vlog相關內容）

沒想到得到了這個視頻得到了一些評論與彈幕，這對田予而言是一個意外。“我以為沒有人會看，但突然這個世界給了你一點回聲，雖然也不是説很多，但是有種安慰感。”勤奮更新的田予，在幾個平台積攢了幾萬的粉絲。

同為創作者，田予對於李子柒有一絲敬意。

“我也曾經試過蹭一下李子柒的熱度。”田予坦率地説。“有一次放假回老家，我想着試試看拍攝那樣的田園生活。但是很快我就知道自己不行。”僅一天的鄉村生活，田予並不覺得愜意，鏡頭裏老家有種灰頭土臉的落敗感，她沒有拍攝的興致，打開鏡頭，然後在鏡頭前找活幹，也讓她有種無所適從的尷尬。

這或許一定程度説明了李子柒在視頻創作市場上的特殊性。

2019年李子柒的視頻在全球範圍內走紅。她視頻裏中國傳統的田園牧歌式的農耕生活，在一種消費主義內容大潮裏顯得靈性與治癒，沒有廣告與商業，只有鄉間煙火與田園理想。

視頻最火的那段時間，李子柒成了傳統文化海外輸出的窗口，登上黨央媒體，成為國內現象級的視頻創作者。

而雖然李子柒視頻鮮少出現廣告，她本身也與網紅直播賣貨等行為保持着一定距離。但是作為現象級創作者，視頻內容為她帶來了另一部分收入。

2019年有媒體從李子柒YouTube上的播出分成收入、B站微博等社交平台上的粉絲數到她天貓旗艦店的產品單價與銷量、旗下注冊公司等，媒體估算出李子柒一年收入達到1.68億左右。

海外網紅營銷平台Nox Influencer曾發佈數據，李子柒YouTube單月聯盟收入達到45.24萬元-85.97萬元，單個合作視頻參考費用超過111萬。

公眾有準確的認知，李子柒的視頻內容，李子柒是核心價值，不可替代。“之前不是也有越南的網紅博主想要模仿李子柒嗎，風格、鏡頭運用、內容都是一樣的。但是馬上就失敗了。李子柒在鏡頭裏幹農活的利落感，一看就是真的會幹活的人並長期接觸這些的人，一般人擺拍不出來。”田予説。

而這也是李子柒與MCN平台微念撕破臉之後，得到公眾支持的根源。“對於普通人而言，李子柒就等同於微念，就像Papitube的核心是Papi醬。不是平台打造出一個網紅，而是博主以內容撐起平台。”

李子柒與微唸的拉鋸戰，讓田予對於MCN機構有了更多的顧慮。“雖然我在視頻博主裏都是三十六線開外了，但是之前也是有MCN機構找過我的，想要簽約，試過一段時間。當時我對簽約、商務合同這些事情我不是特別太瞭解，那個公司有營業執照這些文件，可我瞭解不到太多信息，反而他們對我的視頻更新量、視頻內容有一些要求，比如説前期至少要保持一週雙更的頻率，不僅是視頻還有圖文內容要求，然後如果是獨家簽約，可以給我數據運營、商務、投放資源這些支持。”

田予試過一段時間之後，沒有接受，“我做視頻是很佛的，沒有很強的目的性，並不想刻意去吸引誰的注意。”另一方面，公司那些聽起來不太好理解的支持與規劃，對於田予而言是“話不投機”。

“那個公司給我看了一些他們運營的博主案例，説投了幾百萬打造賬號，那都是比較時尚網紅的美妝博主，可我其實並不是美妝博主，對彩妝也不太感興趣。我感覺這只是一個拉人頭的畫餅大賽，這家公司收集一些小博主，但也不知道怎麼培養。”

(圖片來自網絡)

每個行業發展到一定階段，就會出現分層，機會看似很多，但是上升渠道其實十分有限。視頻博主與MCN機構之間，理想狀態之下是相互成就，但是現實裏，MCN與頭部創作者之間的關係十分微妙，如李子柒與微念一般，MCN機構仰仗頭部網紅進行運營，失去頭部創作者就失去了核心價值，而MCN機構又不甘心在流水線裏做一個單純的服務商。

“有人以為跟MCN簽約就能紅了，但公司也只是廣撒網而已，它還想找到下一個李子柒呢。”田予吐槽到。

不平衡的二八分賬，誰才是內容創作者？

曾經在MCN機構工作過的林雪，對於李子柒與微念這件事有不同的感觸。她曾經在某家MCN工作過一段時間，她的工作簡單而言是幫助博主們進行商務接洽，觀察博主全平台數據。

“這份工作乾的時間不久，但是是我心態崩潰得最快的工作。”林雪説。“你看着那些網紅博主，有時候會覺得世界並不公平，會心態失衡。”

MCN平台與內容創作者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固定，李子柒與微念被視為頭部創作者拯救平台，平台自身沒有創作能力，而林雪看見的卻是一家公司怎麼把一個個徒有美麗或者連美麗都沒有、只是徒有運氣的博主推上資本運作的鏈條。

“我工作的那家公司並不大，少數頂級的網紅全網粉絲百萬級別，已經有很穩定的數據，商單也很穩定。但是大部分是一些小博主，他們都很年輕，可能只是因為某一個視頻突然被關注到，就被找來簽約了。”

而在林雪看來，這些博主大部分都沒有專業意識，也沒有很強大的內容策劃能力。“有些博主需要你推動着他們走，催促他們該拍視頻了，提前策劃好主題，甚至是文案，然後由他們拍攝出來，雖然拍攝出來的內容也未必讓人滿意，但是粉絲會買賬。”

林雪偶爾覺得，那羣在鏡頭裏看起來快樂充實的博主，像一個個空心人。

如果只是與博主之間的日常溝通運營，林雪或許還能接受，但是林雪的工作偶爾還需要進行商務接洽，甚至是參與執行，這就讓世界的參差直白的展現在林雪面前。

（圖片來自網絡）

“比較頭部的博主接到廣告單，客户有自己的要求，只要不是太多嚴格，博主都能有效完成，他們會要求融入自己的想法，不要廣告植入得太明顯。”而這樣的一條不太明顯的廣告植入，可能帶來十幾萬的收入。“你會不自覺感嘆，錢有時候真好賺。”

真正讓林雪想要辭掉這份工作的原因，是公司中腰部博主。“他們接到商單的頻率並不是很高，對於廣告合作也沒有很準確的認知。有時候有客户找來合作，批量投放，一些博主接下廣告，但不知道怎麼處理，他們的解決方式是拖稿。”

有一次在公司與客户的催促下，林雪在給某位博主幾個電話無果之後，直接趕到了她的家裏。視頻主題是常見的“get ready with me”，博主要一邊聊天一邊化妝，進行彩妝商品植入。“博主説她不知道要説些什麼，也不想用那個產品化妝。”

（圖片來自於網絡）

於是林雪幾乎是在博主的客廳裏幫她擺好鏡頭，一字一句寫文案，找好光線，陪着她錄完視頻，然後將視頻帶回公司後期剪輯監修，博主本身只是一個被趕鴨子上架的工具人。

“這位博主家境不錯，她其實是不在意這件事情的，不覺得這是一份工作，我需要按時完成它，她不想幹就敷衍了，可對我而言是一場災難。”

而這條視頻，十幾分鍾，這位博主卻得到上萬的收入。視頻下方林雪看到有粉絲評論，“恰飯沒關係呀。每次看你的視頻都治癒，也想成為你這樣的人。”那一刻林雪覺得生活似乎被某種無力感貫穿了。

對於李子柒與微唸的資本戰，林雪是有些理解微唸的。“雖然大家都説李子柒是內容核心，她承包內容製作之類的，但是看過李子柒視頻的人都知道，那不是一個人能夠做出的內容，不管是內容策劃、拍攝成本還是後期運營、內容推廣，還有淘寶店商品運營，這些微念肯定也付出了一些。”

在內容行業找到合適的運行體系之前，網紅與MCN之間的矛盾不會停止。李子柒與微念是一個具象代表，頭部網紅與頭部平台之間因為資本利益也出現分裂，而這對於視頻創作者和運營平台而言都是一個警示，創作者與平台如何構建穩定的合作關係，如何避免被過度綁定，又如何在紅利面前找到恰當的分割比例，這都是行業需要解決的問題。

流量熱浪沒有熄滅，在熱浪中謀生的人，也只能隨浪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