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看對了眼就嫁，程英守望着白雲，郭襄獨自走天涯_風聞

《神鵰俠侶》裏，郭芙折騰了二武近乎全書的3/4篇幅後，嫁了耶律齊。

《倚天屠龍記》裏則告訴我們：郭襄獨自走天涯。

乍看是姐姐和和美美，妹妹天涯思君不可忘。

但細想來，別有一番心思。

《神鵰俠侶》裏，類似忽然看對了眼就在一起的姻緣，除了郭芙耶律齊，還有兩對：

大武小武，配耶律燕完顏萍。

若説耶律齊和郭芙還有幾分細節描寫，大小武和耶律完顏，簡直滿帶着“來不及細寫了，你們隨意成雙作對吧”的勁頭。

這習俗倒是古已有之。敍事作品裏，一般有兩種情侶。

一種嘻嘻哈哈，世俗婚姻，相對輕巧地湊個對，還挺喜劇，多是配角。

一種天高水長，相思迢迢，精挑細選，多災多難，感情史往往與書同始終。

比如莎士比亞《馴悍記》裏，就是正經男女主角，以及一對（喜劇）配角夫妻。

比如大仲馬《三劍客》裏，阿多斯和達達尼昂兩個主角系的就沒伴侶，波託斯和阿拉米斯就有——波託斯那個尤其喜劇。

比如《水滸傳》裏隨隨便便給扈三娘配了王英，都不帶內心活動的。

比如《薛家將》裏，薛金蓮和竇一虎。

比如《大話西遊》裏，吳孟達跟蜘蛛精就成了一對，轉世還“辛苦娘子磨豆腐”，孫悟空和紫霞就苦海泛起愛恨，在世間難逃避命運。

金庸小説裏，主角婚姻和配角婚姻也分。

配角尤其是正方配角，感情一般容易圓滿。主角就相對比較多災多難。

《書劍恩仇錄》裏，周綺和徐天宏就是一兩回裏愛情故事説完了，在一起了的大喜劇，餘魚同最後也算娶了李沅芷。

但陳家洛的主角愛情線，那就拖沓細碎周折多了。

《天龍八部》裏，篇幅最短的虛竹，感情線突如其來又圓滿可愛；蕭峯卻一輩子列國四海千秋萬載只有一個阿朱，段譽那更是多災多難，稀裏糊塗。

《白馬嘯西風》裏，李文秀喜歡的蘇普自己跟女朋友過了，李文秀卻“偏偏不喜歡”。

《倚天屠龍記》裏，楊不悔和殷梨亭也是沒幾句話就就在一起了，更像是了卻殷梨亭和紀曉芙的遺憾；張無忌卻是四女同舟，到結尾都扯不太清；殷離更是索性自己放棄了。

《碧血劍》裏，羅立如和焦宛兒就湊得莫名其妙，簡直是為了遷就温青青才在一起；温青青和袁承志從頭糾結到尾，最後還跑路了一次。

您看：一般配角的感情嘛，都是拉郎配。安排個歸宿，把事情了卻，甚至有點敷衍。

主角的愛情，就要格外憂愁綿長，綿綿無絕期，才有味道。

所以金庸很喜歡安排這類性格温和恬淡的配角，説難聽點就是劇情工具人：需要時就用，用完了就安排個歸宿走吧。

當然，配角們也有不同待遇。

《神鵰俠侶》裏，郭芙耶律齊、大小武和耶律燕完顏萍結婚之後，也沒啥細緻的感情描寫了。大概誰都想不起來，完顏萍也是被楊過親過眼睛的姑娘了——後來完顏萍心裏，彷彿就沒了楊過這個人似的。

倒是程英、陸無雙和郭襄這些主角系愛情，金庸並不肯讓她們隨便找個人嫁了。

大概越是重要角色，反而越不易圓滿。譬如王重陽與林朝英，譬如無塵道長的那條胳膊，譬如《飛狐外傳》裏陳家洛出現，也沒有提他是否結婚，卻只提了他一直在追念香香公主。《飛狐外傳》結尾，程靈素死了，胡斐看着袁紫衣離去。譬如郭襄青驢走天下，張三丰鐵羅漢藏了一百年。

大概沒有結局但不敷衍的愛情，才是主角們才配有的待遇。

妙在金庸最後，還噁心了郭芙一下子。

看似幸福圓滿了，結尾還是有遺憾：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想到此處，不由得恚怒又生，憤憤的向楊過和郭襄各瞪一眼，但驀然驚覺：“為甚麼我還在乎這些？我是有夫之婦，齊哥又待我如此恩愛！”不知不覺悠悠的嘆了口長氣。雖然她這一生甚麼都不缺少了，但內心深處，實有一股説不出的遺憾，她從來要甚麼便有甚麼，但真正要得最熱切的，卻無法得到。因此她這一生之中，常常自己也不明白：為甚麼脾氣這般暴躁？為甚麼人人都高興的時候，自己卻會沒來由的生氣着惱？

郭芙好歹還有遺憾，像耶律燕完顏萍和郭芙，都屬於這種“湊吧湊吧就這樣吧”的感情故事了，已經沒心理描寫了。

比這待遇好一點的角色，那是作者用了心思的。

若是一般作者，也許看小昭人氣高，又可愛，多半會強行加戲份，讓她成了女主角；看儀琳那麼招人疼，也許讓令狐沖直接一娶娶倆，把她和任盈盈一起放進後宮；看程英和陸無雙都挺可憐，不如一起跟小龍女去陪楊過湊一桌麻將吧！

但金庸還是：神鵰俠侶絕跡江湖，東西永隔如參商——哪怕自己都覺得惆悵。雖然狠心，到底沒落了俗套後宮文。儀琳就繼續當一個好尼姑，也好過隨地找人亂配了。程英自己跟陸無雙説的那話，更是好。

“三妹，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離合，亦復如斯。你又何必煩惱？”

至於郭襄？

金庸是不捨得把她扔進耶律燕完顏萍和郭芙待遇裏的。

那就寧可天涯思君不可忘了。

本來嘛，郭襄又何必嫁？世上又有誰配得上她？許多人會念叨何足道或張三丰，但到底不是她喜歡上的。

就讓她世外遊仙，何必拘泥在俗世婚姻裏？

她看得上的也只有十六歲那年所見的大哥哥，不能讓她被委屈了。

最後她開宗峨眉，成了又一個林朝英。那是她自己願意的。

她可是小東邪啊——真正的東邪，不也是寧可在桃花島蕭然一生，也沒有找個傻姑將就一下子嘛……

楊絳先生曾寫了個《圍城》相關筆記，有這麼句話：

唐曉芙顯然是作者偏愛的人物，不願意把她嫁給方鴻漸。

與金庸給郭襄的結局，異曲同工。

世上當然有湊吧湊吧也能幸福的案例，但也有許多湊的情侶，要麼如大小武與耶律燕完顏萍似的當了劇情配角工具人，要麼如郭芙似的，多年後還會有遺憾。

相比起來，郭襄和程英的孤單，至少是自己選擇的孤單——那是作為主角系角色的一點尊嚴。

現實生活裏，選擇湊吧湊吧還是自己的喜好，那是各人自己的選擇。

我也只想補充一句：

《神鵰》裏，耶律燕完顏萍被相對隨意地分配了，因為她們是小説虛構角色，是可以被劇情左右的配角。

可是每個人都是自己生命裏，唯一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