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不敢建議年輕人去大城市？_風聞

　　大家好，我是左頁。

　　今天不聊歷史或時事了，聊個後台不少小夥伴喜歡問的事：年輕人到底該選擇大城市還是回家鄉發展？

　　其實這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每個人都只能依據自身的特殊情況進行選擇，無所謂對錯。

　　我也只能根據個人的體驗，以及對中國社會的一點觀察，給大家提供些個人看法，僅供大家參考。但有一點，我不喜歡畫大餅，實話實説。另外，大家有什麼想法也可以留言，但別槓，槓就是你對。

　　大城市唉

　　話説畢業那會，我爸一直鼓勵我考公務員，而且是考家鄉的公務員。

　　他這麼想，並不是覺得公務員工作穩定，也不是説回老家“當官”（他認為公務員就是當官）讓他更有面子，而是出於一個非常實際且現實的考慮：即認為如果我在老家“當官”了，可以幫到家裏，家裏也可以幫到我。

　　怎麼幫呢？最簡單的兩件事，帶娃和贍養老人。

　　如果我在老家有個穩定的工作，在縣城裏買個房沒啥壓力，他們也可以來我這住，幫我帶帶孩子，住膩了回去也方便。與此同時，他們有個頭疼腦熱的，也方便我照顧他們。

　　可如果我在北京工作，讓他們過來定居的條件之一，是我必須得在北京買房。可北京買房，大家也知道是個什麼概念，一般公司職員根本買不起，也許親戚朋友、六個錢包湊一湊，勉強能付個首付，可這樣買來的房子一般都很偏很小，一家人擠在一塊非常不利於身心健康

　　——我説的是實話，小房子住得人真的很憋屈的，狹小的空間裏，人的脾氣都更大。我見過那種讓父母睡客廳、到了飯點，只能臨時抽出一個簡易飯桌吃飯的家庭，看着實在難受，比以前的筒子樓是好點，但也貴得離譜啊。

　　過去很多人幻想，自己在大城市打拼，將來發達了，買個大房子，就把父母接過來養老兼帶娃。其實好多人都有這種想法，但我舉目四望同齡人，極少成功的。

　　除了買不起好房子外，還有個大問題，是老人無法適應異地。讓老人離開家鄉做“老北漂”，家裏的房子、宅基地都得丟掉、空置，順帶破壞他們過去一輩子賴以安身的人際關係網，實屬殘忍。老人在大城市裏找不到玩伴和圈子，呆不了多久，勉強呆下來，也是有苦説不出。

　　前些年，我媽在我這住了一年多時間，後來莫名其妙咳嗽不止，臉色發白，最後去通州的一家大型專科醫院查出得了肺結核。拿到診斷結果後，我整個人都懵了，她身體一直沒什麼大毛病，我不知道她怎麼得的這病。

　　後來我問醫生到底怎麼回事，那醫生告訴我，其實自南方搬來北方住的老人，有百分之四五十都會得這病。醫生還説，治療這病最好的方式，就是回老家休養，同時不間斷吃半年以上的藥。

　　我沒敢耽誤，很快就給她買了車票，送她回老家了。比較慶幸的，是我媽的病還屬於早期，不會傳染，不需要卧牀治療，注意休息即可，回家堅持吃了半年的藥康復了，心情也好了很多。但是自此，我再沒臉讓她們過來跟我一塊住了。

　　但是，讓他們單獨回老家住就好了嗎？

　　前段時間看一新聞，有個孝順兒子，怕老人出意外，在老家門口和客廳都裝上監控，方便隨時在手機裏查看老人在家裏的狀態。

　　他説，通過監控他發現，每次他往家裏打電話，父親總是喜形於色，拿着手機跟他對話的狀態，就像小孩得了零食一樣。

　　但也有心酸的事，就是他發現父親最喜歡做的事，是一個人搬個小凳兒坐家門口，痴痴地望着門口的那條大道，什麼也不幹，就那樣靜悄悄地消磨時光——老人最怕寂寞和冷清，大道上人來人往，會讓他好受點。

　　大城市裏工作，與父母分離，兩邊都痛苦。老人承受寂寞，你將來生了孩子，沒人帶也會很麻煩。很多人喜歡槓，説什麼父母就算在身邊，也不是來帶幫孩子的——説這話的一般沒生過娃，大道理是這樣的，但問題是沒父母在身邊，你就只能請個保姆了，別説現在的保姆不好請、請不起，就算請得起，你能放心把一個正在學習成長的小孩，完全交給一個陌生人嗎？幾乎不可能的。最後，夫妻兩個，只能讓其中一個人放棄工作，或兼顧工作，然後騰出手照顧家庭。

　　但這樣一來，家裏的收入少了一半，可你的房貸沒有少，你生活的開支，卻隨着孩子成長、父母變老，逐年增加。而這個時候，你已年近中年，危機四伏，如履薄冰，你再也不敢隨便換工作了，你再也沒脾氣跟老闆頂撞了，你再也不想談什麼理想主義了。

　　我媽生病那會，我向我一個當醫生的堂姐諮詢，順便跟她倒了下苦水，她跟我説了一句特別真相的話：其實中年人都是撕裂着過的。也是從那一刻起，我第一次感覺到“中年”兩個字的分量。

　　我愛人在北京呆的時間比我還長，最近幾年，她身邊以前認識的朋友，陸陸續續都走了，我經常笑她像個沒有朋友的孤家寡人。她説，過幾年你也會成孤家寡人的，而且未來都會跟別人一樣，多半回老家，或退居其他二線城市。

　　原因很簡單，就是在北京混的年輕人大多買不起房，買了房，孩子沒人照顧，如果沒户口，孩子上學也不方便，等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問題，最後只能離開。

　　所以你看，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還敢建議年輕人來大城市闖嗎？這不害人嗎？所謂大城市機會多，其實跟大多數人都沒關係。真正能在大城市紮根的，鳳毛麟角，至少我看到的同齡人如此，如果加一個生活質量的標準，其實敢説自己過得幸福的，幾乎沒有。

　　當然早些年房價漲起來之前已經買了幾套房的另説，不養娃的另説，家裏有礦的另説。

　　以家族單位思考問題

　　大城市待不下去，那回老家（指小地方，多指縣級）是個什麼情況呢？

　　先從我爸那一代人説起吧。我爸是六十年代生人。他跟我最大的不同，是他思考問題，永遠都是以家族為單位的，而我，只考慮個人，準確説是隻考慮自己。

　　他為什麼會讓我回家考公務員呢？是因為他見到了身邊太多例子，都證明這是一個對整個家族來説非常不錯的選擇。

　　我來自江西南部，那地方過去有很多礦，什麼煤礦、鎢礦之類（近些年比較沒落了），有礦就會有國營企業，有國營企業就會有“正式”的穩定工作，退休了就能拿退休金，還能把職位留給兒子（過去是合法的）。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有了這樣的“正式”工作，即使坐不上高管的職位，只要在崗位上混個十幾二十年，一般都能編織出一張還不錯的人際關係網。

　　這張關係網裏，會包括跟這礦打交道的一切公職人員和私營業主，其中包括交通、税務、教育和醫療等等各方各面的牛鬼蛇神。比如你是礦裏的廚師（算礦裏最底層的職位了），周邊的菜販子、農户，以及承包食堂的承包商就會過來巴結你——事實上，食堂一般都會承包給領導的親屬。

　　通過這張關係網，有個頭疼腦熱或生孩子需要去醫院，找個醫院裏的熟人照顧下是很簡單的（千萬別不屑於這類幫助，當你在家裏得病住院了，你就知道這有多重要了），家裏需要蓋房找點便宜的建材也是沒問題的。

　　更進一步，通過這張關係網，為自己的弟弟、妹妹、堂弟、堂妹、表兄、表妹，以及他們的孩子之類安排一個相對穩定的工作——有時候需要他們有一定的學歷，但只要不用太蠢，將他們安排進入好點的學校混個文憑，不是難事，而且有穩定的工作，也會有更多的時間和金錢投入孩子的教育。

　　當你把自己的親屬一個一個編織進這張關係網，年深日久，這張關係網就越來越牢固，最終可讓整個家族在當地深深紮根，永保家族安定富裕。而且只要這張家族網上的任何一個人將來逮着機會上升了，那整個家族的地位都能有機會上升一個台階。所謂一人當道，雞犬升天。

　　我父親那一輩人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世界。所以他希望我回家考公務員，所謂能“幫到”家裏，除了指能照顧他們外，還有一層就是這個意思，他其實就是希望我回家編織這類家族網。

　　很多年輕人覺得處理人際關係很煩很low，跑去北上廣找份並不穩定的工作才高級，覺得一個人憑本事打拼出才算真正的成功——其實我一直就這麼想的。

　　但我父親的想法完全不一樣，他從來沒覺得這類個人英雄主義奮鬥有什麼可驕傲的，就算將來在北上廣買房了、定居了，還是過得不好嘛，每個月被固定的高額房貸壓得喘不過氣，被資本家幹到躺平沒脾氣，生個娃還沒人帶，教育、升學、户口、工作，處處戰戰兢兢。

　　我父親的想法很簡單，個人奮鬥必須融入家族，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有那麼高的學歷，跑去北上廣深那樣的陌生世界做一粒時代的炮灰，簡直不能再蠢了。

　　回家打拼編織家族關係網，其本質並不是要你給家族帶來多大的貢獻，而是與整個家族共進退，相互協作，綿澤後代。

　　我們村裏不乏在大城市定居的年輕人，可我父親一句話就把我給懟死了：“他們都跟嫁到了遠方的女兒差不多”。他們與家族幾乎“失聯”了，自己過得辛苦，家裏也幫不上忙。

　　以家族為單位去思考人生，跟以個人理想主義去思考人生，是完全不一樣的。

　　家族社會

　　本質來説，在廣大的縣域世界，中國還是一個家族社會。

　　過去的大家族，會將所有資源壓在家族中最有出息的人身上。比如，哥哥有出息，讀書更有希望，那弟弟就得輟學，弟弟讀書更有希望，那哥哥就得輟學。未來，無論誰出息了，都要回頭反饋家族。

　　隨着工業化、信息化和現代化的推進，大城市發展起來，少子化，免費九年義務教育，高等教育擴招，加上普遍的生活水準上升，傳統家族社會開始瓦解。

　　但這些年，大城市裏的機會被高企的房價壓縮得幾乎沒什麼吸引力了，好多人又不得不回去。就算家鄉被人説成是“關係的泥潭”，他們也沒辦法，還是得回去。

　　前些年，我愛人老家一親戚，他家有一孩子，在廈門大學唸書，畢業後在廈門工作了一段時間，但廈門房價暴漲後，買房已經沒有希望了，就算要買，也會搞得特別辛苦。他父母比他本人還焦慮，後來鼓動他回了老家，重新在老家一普通的二本院校念財税，預備將來進入家鄉税務系統，因為他父親就是縣裏税務系統的小吏，將來進去工作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其實這類情況還挺普遍。前段時間我看了北京大學社會學博士馮軍旗的博士論文《中縣幹部》，説的也是這樣一種現象。馮軍旗2008年起深入中部的一個農業縣做調查。這個縣總人口80萬，2009年的縣財政收入2億多元。但就是這樣一個縣，馮博士梳理出來的政治家族，就一共有161個，其中21個有5個以上副科級幹部的“大家族”，和140個5個以下、2個以上副科級幹部的“小家族”。

　　注意，這只是政治家族。像我老家那種有大型礦企的地方，類似這種現象更嚴重。除此外，家族中通過一個權勢人物，將親戚、子女安排到教育、醫療系統的呢？太多了。

　　我當然不認同這種家族裙帶社會，因為對平民子弟來説，是非常不公平的，也容易滋生腐敗。像《中縣幹部》提到的，縣裏連基本的幹部考核都考不出真東西，因為縣城太小，關係太複雜，説不定考核組的就是幹部的親戚，還有一些措施因為地方利益集團阻撓而無法執行，而縣裏炒地皮的背後，也有政治家族勢力作祟。

　　但是，當大城市的機會越來越像水中月鏡中花時，年輕人能怎麼辦呢？只能回到這種家族社會的世界裏啊，好歹不用與父母分離吧。

　　再説了，大城市就沒有裙帶關係嗎？馮軍旗説，中縣裏的家族構建人際關係網，主要靠喝酒、送禮和打麻將。但大城市就能避免這些嗎？前些日子，曝光的阿里員工喝酒喝得不省人事、最後鬧出猥褻案是怎麼回事？還不一樣？

　　結尾

　　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狀況就是這麼個狀況，到底該留在大城市，還是回老家，還是得看個人選擇和志向。

　　我只提醒一點，就是任何選擇，都別受電視劇忽悠，根據個人情況，務實地做出選擇。現在的電視劇，都是北上廣深那些吃太飽的演員編劇導演拍的，對中國縣域級的社會根本不瞭解。

　　最後再講個我見到的事情。

　　大概5年前，我愛人的養父去世了。去世的前三天，我陪着她去看望這位80多歲的老人家，那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了，躺在牀上無法動彈，眼睛只能很吃力才能睜開一點點。

　　但他整個人還是清醒的，看得出來，他被身邊的子女照顧得很好。我親眼看見他的兒子，跪在牀邊為他按摩、仔細地擦洗身體，端着水忙前忙後，大概每隔半個小時就去擦一次，怕電風扇的風太大，就拿着蒲扇為他輕輕地煽風。

　　她的女兒，也陪在老人身旁，知道老人日子可能不多了，在一旁不停地寬慰他。老人最疼最小的孫子，他女兒就跟他講這個小孫子的近況，説他的學習很好，最近還交了女朋友之類。

　　最後老人在家人的陪伴下，走得非常安詳，嘴角還帶着微笑。

　　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想到我自己，將來自己父母百年時，我能陪在他們牀前嗎？説實話我不敢保證。其實我知道，很多在大城市、遠離父母的年輕人都沒法保證。

　　我並不是説為了臨終前這最後一點安慰，年輕人就該放棄大城市的機會，只是我有時候想起這事，我就想，自己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理想所付出的代價真的值嗎，午夜夢迴，不免撓心抓肺。

　　真的，在那發展，自己一定要想清楚。至少，在大多數年輕人都成為炮火的城市，我是不敢建議他們來這裏奮鬥的。這種大城市，無非就是年輕人的絞肉機，絞完了你的青春，吐出來的是你垂頭喪氣鬥志全消的中年渣渣。當然，如果你的確有那本事可以打敗那高房價，那就去吧，人生無需壓抑，遵循本心。

​本文首發於微信公眾號“血鑽故事”（ID:xuezuangushi），專注於硬派歷史故事，伴你立足中華，勇闖世界。轉載授權請聯繫“血鑽故事”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