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亞的大碗牢飯,好吃麼?_風聞
地球知识局-地球知识局官方账号-人文+地理+设计=全球视野新三观2021-10-31 08:37
隨着階級、國家的出現,抽象的社會道德被具象化成為法律,對於違法者進行懲罰和管教的監獄也隨之出現。
在歷史上,有很多繞不過去的監獄,儘管它們未必會對歷史進程起到決定性作用,但還是有研究價值。比如:渣滓洞、巴士底獄、奧斯維辛,以及大英帝國的超大號勞改農場——澳大利亞。
澳洲簽證官:你有過犯罪記錄嗎?
答:什麼!現在還是隻有罪犯能去嗎?
(澳洲笑話,圖:shutterstock)▼
在歷史上世界各國的監獄中,有一個這麼特殊的存在。人們對它的印象,與它的實際情況有所偏差。
在這裏,權力出現了真空,各色犯人憑本事大顯身手,獄中幫派林立、思想活躍。有人在裏面傳道受業,有人在裏面發動戰爭,甚至還有人在裏面研究火箭……
這,就是蘇聯的古拉格。
嚯,這裏面個個都是“人才”
(吹拉彈唱,圖:Saatchi Gallery )▼
發配西伯利亞
古拉格聲名遠揚,它不是單指某個監獄,而是下屬於蘇聯國家政治保衞總局、內務人民委員部,有着上百個營地的系統化監獄網絡。
古拉格遍佈全國,是一個相當龐大的網絡
(圖中灰色點)▼

類似的監獄管理模式,早在帝俄時代就存在。不過由於斯大林發起的政治運動,再加上後來種種的文學潤色,古拉格與斯大林這兩個名詞似乎深度綁定了。
盧比揚卡也好,古拉格也罷
這兩家都與捷爾任斯基有關
(冷酷到底,圖:壹圖網)▼

的確,在斯大林時期,為了對犯人實施“改造”,許多在古拉格服役的犯人被強制拉去修鐵路、挖礦、伐木,在戰爭年代還要去建造武器。莫斯科-伏爾加運河、科雷馬公路等基建項目,就有古拉格犯人的貢獻。
這些被強制徵調的犯人中,其中不乏看似應該得到同情的政治犯——那些在反對加入集體農莊的富農、託派分子以及其他成分的“右派”。
在蘇聯政府看來,把這批人抓去古拉格
既消除了不穩定因素,又能擴充勞動力
(圖:pushkinhouse.org)▼

蘇聯時期,人們對古拉格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談。而在蘇聯以外的地方,尤其是對立陣營,古拉格被描述成為一個人間地獄,是極權統治之下系統性壓迫異見人士的“集中營”。網上的許多文章,也跟風附會這種説法,將古拉格描述為充滿奴役、監視和極限壓迫的地方。
但真實的古拉格,恐怕不是這些人憑空臆想的那樣。
以現有的材料和親歷者的回憶來看,古拉格的管理形式極為粗放、鬆弛。這一方面是由於蘇聯制度僵化,管理措施難以落實;另一方面也是由於西伯利亞、楚科奇半島、北極圈附近這些極偏遠地區的監獄,管理人手不足而導致的。
缺人手,是因為沒人想幹這種活兒
到這種地方上班,基本等同於流放
(古拉格遺址,圖:壹圖網)▼

根據披露的蘇聯絕密檔案《納謝德金關於戰爭年代勞改營管理總局工作呈貝利亞的報告》,當時蘇聯全境有營地56個、州(加盟共和國)一級管理局69個、獨立的管理單位910個、管教所424個以及城市-地區的監獄監察機關1549個。
上面這些所有的監獄單位的編制人數,是8萬5000人。
古拉格方面會對這些囚犯進行甄別
有特殊技能的,派去幹相應的活兒
(會開車囚犯的駕駛證,圖:wiki)▼

先不論這些人如何分配,粗略地算,每一所古拉格監獄,平均下來管理人員不到30個。而且這30個人,還不都是一線管理人員。
人手不足,對於犯人的管理、監控就不可能面面俱到。蘇聯政府制定了很多對於犯人的管理、改造以及勞役政策,但大多數都沒有落到實處。
另一方面,蘇聯將青壯年都投入了戰場中
不可能有多餘人手來管理這麼多的監獄
(西伯利亞古拉格遺址,圖:shutterstock)▼

當烏克蘭地區聲名顯赫的“走私皇帝”弗倫克爾以囚犯的身份進入古拉格時,監獄裏“組織工作的混亂低效、財力人力的純粹濫用”讓其大為震驚。
囚犯們只需要花不到半天時間挖煤或者砍幾棵樹,交給獄警,就算完成了勞動份額。此後的時間內,監獄幾乎處於無人管理的狀態。
由此造成的結果就是,在古拉格內部形成了完整的社會生態,囚犯們在裏面組成幫派、組建法庭、成立**“影子政府”**。甚至在1946年以後,古拉格監獄裏面還爆發了兩派犯人之間長達數年的“蘇卡戰爭”。
忘掉你的名字吧,古拉格只有編號
(圖:gulagmuseum.org)▼

古拉格蘇維埃共和國
據俄羅斯聯邦安全部公佈的數據:在大清洗時期,蘇聯全境關押的犯人共有377萬人,巔峯時期有80萬人同時服勞役。
還有一些關於古拉格的著作稱,在1929年到1953年間,至少1400萬人被監禁於古拉格。這個數字廣為流傳,其真實性值得懷疑。但二戰前後,大量的波蘭戰俘、德國戰俘和東歐各地的法西斯分子也被監禁在古拉格,確實導致具體數字難以統計。
二戰期間和戰後重建,都急需大量勞力
而這些戰俘,恰好能填補上這個缺口
(德國俘虜少不了,圖:壹圖網)▼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在古拉格關押的犯人成分非常複雜。既有殺人、盜竊、走私、暴力犯罪的這些刑事犯,也有託派分子、季米特洛夫派、保皇黨、前白軍軍官、納粹分子等不同成分。
蘇聯政府把他們關押到了古拉格里,卻沒有足夠的人力和組織力來管理。“權力討厭真空”,人類始終是社會性動物。當一個地方同時出現形形色色的人,一陣混亂時期過去後,就會自發形成一個層級分明的組織,以及一個或多個權力中心。
人到了一個陌生又危險的環境
本能會促使其根據自身屬性,抱團自保
(吃牢飯,圖:wiki)▼

在早期的古拉格,由舊軍官和納粹分子聯合起來的**反蘇維埃組織,**勢力最盛。
他們成分也十分複雜:有愛沙尼亞原陸軍大臣索特茨主導、德國特工參與的“解放戰爭活動家同盟”;有拉脱維亞舊軍人組成的“拉脱維亞起義軍”;反對蘇維埃改革、計劃進攻地方政府的“俄羅斯向布爾什維克復仇協會”;由羅馬尼亞法西斯黨和德國特工組織起來的“鐵禁衞軍”……
就是説,蘇聯把各色敵對勢力的囚犯
都一股腦兒塞進了古拉格圈起來勞改
(引渡給蘇聯的戰俘,圖:wiki)▼

這些組織大多有強烈反蘇情緒,想要依靠暴力鬥爭推翻蘇聯,亦或是逃到德國納粹區域。德國戰敗後,這些人失去了希望。再加上蘇聯開始有意識地拆散各民族、各黨派的犯人,依靠民族主義而組成的組織,在古拉格失去了市場。
下一站,古拉格(圖:latvians.com)▼

而之後登上古拉格權力巔峯的,是至今仍在全世界範圍臭名昭著的**“律賊”**組織。律賊(Вор в законе)是一個在泛斯拉夫地區歷史悠久的黑幫組織,字面上的意思是有法律的賊。
律賊最早是在帝俄時期,由被流放到庫頁島的犯人們自發形成的地下組織。他們具有鮮明的反政府特徵,而且有自己的信條。八角星紋身,就是他們的標誌(見文章開頭的囚犯膝蓋)。
這樣的特點,讓他們在流動的古拉格具有天然的凝聚力。不論信仰、不論種族、不管是否認識,只要脱下衣服,看有沒有八角星紋身,就知道這個人是不是律賊的一員。
除了八角星,還有各種紋樣
每一種圖案,都有寓意和象徵
(我是律賊之子,圖:fuel-design)▼

狼行千里吃肉
歷史已經證明了,組織度更高的團體必然戰勝組織力低下的團體。律賊組織能在古拉格里長盛不衰,依靠的就是嚴密的組織。在監獄裏,他們不止論資排輩、層級分明,甚至還有自己的“榮譽法庭”和法官。
森嚴的等級,嚴苛的幫規,鮮明的標識
把這羣人武裝成最窮兇極惡的暴徒
(圖:fuel-design.com)▼

絕對不與監獄管理人員合作,是律賊組織的核心綱領之一。這迎合了絕大部分古拉格犯人的心理,他們厭惡被強制勞動。
律賊組織不允許其成員與獄管有一絲一毫的合作,哪怕只是管教讓某個人把手放在鐵欄杆上。如果他要是放了,就會被“榮譽法庭”判定背叛了律賊。不僅會承擔相應懲罰,而且還會被開除出律賊組織,淪為**“蘇卡”**。
律賊對蘇聯的恨,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縮寫字母意為:只有槍斃才能改造我!
(紋身圖案,圖:fuel-design.com)▼

許多人都聽過俄羅斯國罵“蘇卡不列”,其中蘇卡的字面意思是“母狗”。長期以來,古拉格里面分為兩個主要幫派:一派是堅持不合作的律賊;另一派就是選擇與獄管合作以爭取減刑的蘇卡。
自1945年蘇聯衞國戰爭勝利之後,兩派爭鬥不休、械鬥不止,這就是古拉格內部長達數年的**“蘇卡戰爭”**。
這是一場泯滅人性的蘇聯版魷魚遊戲
律賊、與條子合作的蘇卡,只能活一個
(既無寬恕,更無救贖,圖:hubpages)▼

古拉格的存在,讓蘇聯的犯人和政府形成了“雙輸”的局面,而律賊組織則是真真正正的贏麻了。它們不僅在古拉格監獄裏發展了大量的成員,更在長年累月的蘇卡戰爭中鍛煉出了集體意識和戰鬥經驗。
1953年斯大林逝世以後,古拉格釋放了大量犯人。律賊組織成員流入社會,逐漸形成了一個遍佈全蘇聯的黑幫組織。
蘇聯解體後,律賊組織繼續在東歐、北亞、中亞、高加索等地區進行走私、劫掠等犯罪活動,就連美國也有他們的分會,有的甚至搖身一變成為寡頭。
俄羅斯黑幫的手段和兇殘
估計拉美黑幫都自嘆不如
(生前是狠人,圖:Flickr)▼

除了律賊組織之外,還有許多人在古拉格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價值。比如上文提到的“走私皇帝”納夫塔利·弗倫克爾。
弗倫克爾在古拉格服刑的時候,寫出了一份古拉格產業調查報告,放在了囚犯投訴箱裏。報告之詳細,分析之精闢,令監獄管理嘖嘖稱奇。
最終,這封報告輾轉交到了內務人民委員會黨中央書記雅戈達手裏,雅戈達看完之後立即要求見這個人。最終弗倫克爾由囚犯晉升為古拉格管理人員,還被授予了列寧勳章。
經其改進後,勞改效率大幅提高
退休後,他還吃上了蘇聯的養老金
(最右那個小鬍子,圖:wiki)▼

還有比弗倫克爾更離譜的。一個名叫謝爾蓋·科羅廖夫的人,在30歲那年遭到迫害,入獄後因為他具有特殊才能,古拉格給他提供了一個實驗室,以研究火箭。
1961年,加加林正是乘坐由他改進的火箭,成為了第一個登上太空的人類。
現實,往往比任何戲劇都要荒誕諷刺
人類跨向太空的一步,竟然從古拉格開始
(科羅廖夫囚照,圖:wiki)▼

參考文獻:
1.https://en.wikipedia.org/wiki/Gulag
2.http://www.eeo.com.cn/2013/0503/243608.shtml
3.《蘇聯歷史檔案選編》第十二卷
4.https://gulag.online/articles/historie-gulagu?locale=ru
5.https://ru.wikipedia.org/wiki/%D0%A1%D1%83%D1%87%D1%8C%6.D1%8F_%D0%B2%D0%BE%D0%B9%D0%BD%D0%B0
7.《古拉格經濟體的沉浮》,李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