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該退休了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1-11-01 11:53
特工的盡頭是007,007的盡頭是?
2012年的倫敦奧運會開幕式上播放了一則短片:丹尼爾·克雷格飾演的特工007護送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直升機在民眾的注目中穿過倫敦眼、倫敦塔橋等地標建築來到奧林匹克會場上空,兩人跳傘躍下。此時鏡頭切為實況轉播,女王在007系列電影的主旋律裏登上主席台……
這一幕足夠體現詹姆斯·邦德在英倫文化中的地位,而這名虛構特工從被搬上銀幕至今已有59年,陪伴過好幾代全球影迷,堪稱好萊塢影史壽命最長的角色,沒有之一。

兩天前,第25部邦德電影《007:無暇赴死》在國內影院和觀眾見面,上映首日以31.7%的排片佔比取得4090萬元票房,截至毒眸發稿票房達到1.81億,這一成績比起6年前在國內上映的《007:幽靈黨》並不突出。《幽靈黨》的收官票房5.42億,在2015年度票房榜中僅列第25位。
與IP知名度不太符合的是,007系列在內地影市從未大紅大紫,目前正式引入的只有5部影片,2013年的《007:大破天幕殺機》票房僅3.76億。口碑方面,《無暇赴死》豆瓣開分7.1,貓眼、淘票票分別為8.8和8.5,高過《幽靈黨》但只能算中規中矩。
這部最新作品是丹尼爾·克雷格的謝幕之作。作為第6代007演員,他已在15年時間裏5次出演邦德,“是時候道別了。”克雷格不止一次在宣發場合説。
隨着老一代007的“卸任”,這個漫長系列也會面臨新的歷史拐點。或許這位在故事裏拯救了世界無數次的特工,也該“退休”了。
成為邦德
製片人芭芭拉·布洛柯里從70年代末就與007系列結緣,與三任007合作過,當布魯斯南隨着最後一部創造系列票房紀錄的《007之擇日而亡》功成身退,她開始物色新的人選。

布魯斯南從《黃金眼》起出演4部
那時的克雷格名不見經傳,業內將他視作一位出色的男配角,幾乎沒人認為他能擔綱主演。布洛柯里是個例外,當看到在歷史電影《伊麗莎白》中克雷格從走廊另一側向鏡頭走來時,她認定“這顯然是位電影明星”。
但是要演007,連克雷格自己都從未想過,他的幾任前輩在接演前都有一些“很酷的角色”,能讓人們覺得“那很像007”,而他“只演過幾部奇怪的文藝片”。當時的備選演員有百名以上,包括克里夫·歐文、休·傑克曼、科林·法瑞爾等大牌明星。放下布洛柯里告知試鏡通過的電話後,克雷格下樓去買了伏特加、苦艾酒和調酒壺,給自己調了一杯007最愛的“伏特加馬丁尼”。
2005年,新任007選角發佈會在泰晤士河畔舉行,輿論炸了。
起初的攻擊都針對外型,布魯斯南版英俊倜儻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而克雷格當時已有37歲,不健談,“臉上皺紋更多、相貌更加普通”,更難接受的是他有一頭金髮。
英國多家媒體大肆報道,稱“克雷格是一場災難”,《鏡報》直言“他缺乏007需要的魅力,看上去就不太像這個角色”,有統計顯示78%的英國人拒絕克雷格出演,還有觀眾在網上發起“克雷格不是邦德”聯名抵制活動。

隨後,克雷格的一言一行都被拿出來審視。發佈會後他穿着救生衣乘坐快艇掠過河面,網上便出現了“我的天,邦德竟然穿救生衣,他是個膽小鬼嗎?”《007:大戰皇家賭場》在巴哈馬開拍,一場有起重機的戲克雷格分明獻上了“自殺般勇敢的表演”,英國國內報道的內容卻是“邦德面對高空戲臨陣脱逃”。
**面對種種尖刻的言論,克雷格想着:Fuck it。**進組前他已經受像奧運運動員般嚴格的訓練,完全改變了自己的形體,拍戲時只想更專注。
意料之外的轉折很快到來,只因為某天,有狗仔隊在劇組去沙灘拍攝的前一晚把自己埋進沙子裏,蹲拍到了一張克雷格赤裸上身從海里走出來的照片。

“一夜之間全變了,他又成了世界上最酷的男人。”布洛柯里説。歷史總有巧合,1962年的第一部007電影,也是因為“邦女郎”烏蘇拉·安德斯身着比基尼的“出水芙蓉”一幕驚豔世人。
《大戰皇家賭場》如期上映,以全球6.16億美元的成績再次突破了這個系列的票房紀錄,IMDB評分達到8.0,報紙標題變成“押注金髮邦德大獲成功”、“最好的邦德受到女王接見”。
續集《大破量子危機》並沒有收穫更大的成功,IMDB評分6.6,票房也下滑到5.89億美元。拍攝時趕上好萊塢編劇集體罷工,布洛柯里回憶:“編劇把劇本送來,他領完支票,拿起標語牌就到製片廠外面鬧罷工去了。”
但2012年的《大破天幕殺機》一掃前作陰霾,成為系列首部票房破10億美元的影片,克雷格的個人聲望也達到巔峯,同年出現在奧運會開幕式上,人們徹底接受了他就是這個時代最合適的邦德。

《Vogue》《時尚先生》《帝國》……克雷格幾乎登上了所有重磅娛樂雜誌封面,他形容自己有些飄飄然。另一方面,收穫太多關注又給他帶來了新麻煩,從寂寂無名到家喻户曉也不過五六年時間,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將自己鎖在家中、拉上窗簾,“我家院子裏的樹上會有人,人們卻説這有什麼好鬧心的。”
去紐約出演話劇帶給了他新的視角,克雷格跟着更有面對公眾經驗的休·傑克曼,與人羣進行持續而親密的接觸,開始從被關注中獲得樂趣。但到拍攝《幽靈黨》時,46歲的身體帶給了他無法克服的難題。
影片開場是007從窗户翻出到大樓外側,隨後閒庭信步地躍過一個又一個的平台,看上去無比帥氣,實際拍攝時克雷格心裏不停想的卻是“別出問題別出問題”,那時他的一條腿在拍攝中摔斷了,嚴重到幾乎不能走路。
醫生建議停工休養9個月,克雷格還是決定藉助機械裝置的輔助先把戲拍完,“對於年輕運動員恢復時間可能是9個月,但我這種年邁的人哪知道要多久呢?”

拍完《幽靈黨》,克雷格感到自己也許真的老了,想休息和逃離,甚至開始回想出演邦德時就是冒冒失失投入其中,經過多年又有什麼意義。一次訪談節目裏,主持人現場問他,“還想再演一部嗎?”克雷格立刻回覆:“現在嗎?我更願意打破這個杯子然後割腕。”
2019年,“邦德25”發佈會在牙買加召開,克雷格那曾遭受攻訐的金髮已經變成了一頭銀髮。
《無暇赴死》問題不斷,歷經更換導演、演員受傷,加上疫情影響,上映日期也一改再改。但拍攝過程中工作人員都很默契,“大家都説,一定要拍完,因為這是最後一部了。”
007的“底料”
原著作者伊恩·弗萊明曾供職於英國海軍情報處,根據自己的所見所歷創造出007,不過那些間諜小説在50年代並不熱門,它們只給詹姆斯·邦德提供了骨架,這位特工在60年代被髮掘、改編成電影並迅速風靡,是拜時代所賜。
柏林牆修建,美蘇雙方恢復核試驗,古巴爆發導彈危機……剛跨入60年代的世界籠罩在緊張局勢中,“冷戰”達到高峯,東西方陣營的對峙劍拔弩張。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需要一個英雄式的文化形象,作為社會情緒的宣泄口,乃至激發民族認同。
007的故事套路完全滿足需求——一名智勇雙全的諜報機構人員,經歷種種危機後挫敗東方假想敵的“陰謀”,進而拯救世界。1962年上映的第一部影片《007之諾博士》中,反派被設定為中德混血,邦德深入虎穴摧毀了他的基地;1963年的《007之俄羅斯之戀》裏,邦德策反蘇聯女郎塔迪娜,兩人聯手在蘇聯與反派“幽靈黨”展開搏鬥。

《007之諾博士》
冷戰結束後,邦德依然是在全球四處打擊“罪惡”的代言人。90年代蘇聯解體,幾年後脱離原著的《007之黃金眼》中,007要戰勝的是一位前克格勃官員,他所建立的跨國犯罪集團總部就設在古巴。911後西方社會主旋律變成“反恐”,多部007電影所要對抗的便是活躍在第三世界國家的恐怖組織。
演過四部007電影的皮爾斯·布魯斯南總結過IP長盛不衰的具體元素:“是美豔的邦德女郎,是新奇的道具,是性,是英雄、浪漫和幻想。”其中幾乎每部影片都會設置的“英雄-美人”關係是它可以屢屢捕獲觀眾心的另一密鑰。
歷來都有“鐵打的007,流水的邦女郎”之説,妖嬈、美貌和性經驗是邦女郎的標配,負責勾起觀影主力男性觀眾的腎上腺素。再加上隨時取用的豪車、品不盡的美酒,不時遇到生死搏殺,但每次冒險又能全身而退,007塑造了一種奢華、刺激又自由的生活範式,成為全球無數男性的終極夢想。

《007:黑日危機》中的“邦女郎”蘇菲·瑪索
有意塑造的“性吸引力”對女性觀眾也奏效,邦德的英俊、幽默、談吐等等特質也在相當久的時間裏成為完美男性的標杆。邦德的上司M夫人曾對他説:“女人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這是你魅力的惡果。”
早期邦女郎的花瓶地位非常明顯,007不會對每位有糾葛的女性動心,只是“萬花叢中過”,肖恩·康奈利版的第一代007便是美式“黃金單身漢”的典型,上一秒與女郎含情脈脈,下一秒就你死我活。羅傑·摩爾版的第三代007跨時最長、共有7部,迷戀女色、擅長調情是他的標籤,不少言行在今天可以被看成“性騷擾”,一些頗具想象力的牀戲也被當成影片賣點。

羅傑·摩爾版007
這種兩性關係隨着時代發生了演變。從第五代007布魯斯南開始,邦女郎有了美色和玩物之外的存在價值,與邦德間的關係從“附庸”向“戰友”邁了一大步。
到克雷格的版本,則更加註重展現007的情感,他會動心也會迷茫,《007之大戰皇家賭場》中有一場浴室戲,伊娃·格林穿着內衣坐在淋浴頭下,主創們在片場臨時決定“他們不會脱衣服,會穿衣服”,這在傳統的007影片中很難想象。

《007之大戰皇家賭場》
但“邦女郎”作為影片的重要符號,只要存在其意義就只能是輔助007完成任務。**而邦德的角色從誕生之初就帶着大男子主義色彩,銀幕上的一段段經歷也可視作男性慾望的投射。**即便是距今最近的兩部影片,也請來了曾經香豔與荷爾蒙的代名詞莫妮卡·貝魯奇,和近年靠《銀翼殺手2049》《利刃出鞘》等作品收穫萬千男粉絲的安娜·德·阿瑪斯。
007的“中年危機”
1995年,卡梅隆執導、施瓦辛格主演的《真實的謊言》作為第一批進口大片上映,在剛開放的內地影市取得破億票房,列年度票房榜榜首,拉動市場的同時也埋下了一種帶有時代感的審美偏好。

《真實的謊言》
在一批中年觀眾心中,相對寫實的“特工電影”被看成“大片”的天花板,而幻想類題材較難接受。從檔期相近的《沙丘》和《007:無暇赴死》的用户畫像中可以看出端倪:燈塔專業版顯示《沙丘》20-24歲觀眾佔比為27.5%,《無暇赴死》佔比22.6%,而《無暇赴死》40歲以上觀眾佔比達17.8%,《沙丘》僅12.7%。
全球範圍內,007系列早已面臨瓶頸,**幾十年來007電影都遵循同一種敍事模式:**接到指令-初遇反派-與邦女郎糾纏-陷入危機-戰勝惡人集團-錯失或抱得美人。
某種程度上,這套模板就是“王子救公主”的變體,拍攝20多部很難不讓觀眾審美疲勞。而有英俊外表、豪華座駕、名貴西裝的詹姆斯·邦德,如果置於現實中是最不適合當間諜的一類人。
007曾經是特工類型的標杆,《碟中諜》和《諜影重重》在開啓影像化改編時,都必須面臨“要如何與007形成差異”。90年代的《碟中諜》以高難度動作場景、“不可能的任務”為賣點,讓當時的觀眾耳目一新,2002年的《諜影重重》則塑造了接地氣的特工形象,採用手提攝影,主角更像普通人,以快速剪輯形成打鬥畫面,觀感更簡單暴力也更貼近真實。

《碟中諜》與《諜影重重》
這些來自同類題材作品的壓力,已經逼迫007不斷向“真實感”靠攏,克雷格版的第一部影片甚至連“紳士感”都不要了,**當酒保詢問他伏特加馬丁尼“要搖的還是攪拌的”時,邦德沒有説系列經典台詞之一“要搖勻,不要攪拌”,而是“我他媽的不在乎”。**然而007不可能完全捨棄掉角色內核,隨着續集中的故事進展,遲早得穿上筆挺的西裝教訓惡徒。
全新的特工片IP則完全不受傳統限制,《王牌特工》加入戲仿和荒誕元素,《疾速追殺》把背景設置在架空世界,角色怎麼脱離常識地大展身手都不會顯得違和,反而成為觀眾們的新寵。但本就脱胎於現實背景的007辦不到,何況一切創新的嘗試,即將隨《無暇赴死》落幕。

《王牌特工》與《疾速追殺》
提供超越現實的幻想和浪漫、英雄式的形象、以及層出不窮的高科技道具……這些曾經的魅力點幾乎被超級英雄類電影全面取代。迄今為止,007電影的票房上限是《大破天幕殺機》取得的11.08億美元,同年壓過它的全球冠軍正是《復仇者聯盟》。
更重要的是,007系列生命力的源泉“英雄與美人”,已經隨時代的風向變化而逐漸乾涸。這位曾代表西方主流價值觀與時尚潮流的特工愈發吃力,**新的007找不到合適的反派,也談不到合適的戀愛,**以至於反派形象總是過於扁平刻板,而被物化的“邦女郎”,在今天的語境中又太不“正確”。

《無暇赴死》的故事裏,“007”這個代號一度短暫由黑人女星拉什娜·林奇接過,而詹姆斯·邦德最後迎向了一個頗具收束與傷感意味的結局。
在影片殺青的夜晚,工作人員沒有像慣常那樣迅速離去,而是抽泣着聚在一起互相擁抱,他們知道自己正在見證並告別一個歷史性的時刻。“我的任期到此結束了。”“詹姆斯·邦德”説。劇組所拍攝的最後一幕,是他沿着一條小巷奔跑,然後消失在鏡頭裏。
文 | 廖藝舟
編輯 | 趙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