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男孩在90年代做過的夢,都在這個電影裏了_風聞
蹦迪班长-蹦迪班长官方账号-2021-11-01 11:01

“你説我兒子盡出新鮮事兒,讓我這當爹的替他相媳婦兒,你説現在都九十年代了,我這當老人的還跟着往裏摻和啥勁兒”——
1990年1月26日,伴隨這麼一段又接地氣又有時代特色、單押x3的順口溜,趙本山第一次登上央視春晚舞台,表演小品《相親》。

那一刻恐怕誰也想不到,在接下來21年的春晚裏,這位來自遼寧鐵嶺的小品演員只缺席了1次,成了中國的小品之王。
而東北喜劇的宇宙,也自90年代開始不斷擴張。
從電視時代的“鐵三角”小品、“本山宇宙”三部曲、情景喜劇《東北一家人》,再到移動互聯網時代的老四快樂生活,“鐵嶺宇宙”的繼承者王建國、李雪琴…..每個時代,MADE IN DONGBEI的快樂都能席捲全國。

如今,“大金鍊子小金錶,一天三頓小燒烤”“重工業燒烤輕工業喊麥”“東北話傳染力太強了”,成了山海關外聊起東北時的高頻語句。
但不知有多少人發現,在戲謔搞笑的另一面,諸多東北文藝作品有着濃重的往事情結。
尤其是90年代,最近這些年格外受到東北文藝工作者的偏愛:不論是深沉的《鋼的琴》,搞笑的《夏洛特煩惱》,亦或是清新一些的青春劇《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呢》,都將故事放置在90年代。
眼下又有一部電影,更是濃縮着90年代帶給無數東北男孩的青春夢:包貝爾主演,秦小珍執導的愛奇藝“雲影院”新片《東北戀哥》。

《東北戀哥》的故事上演於1998年
身為一名長春外五縣頭部文豪,班長深深地懂得,水是有源的,樹是有根的,東北老男孩們迷戀90年代,不是沒有原因的。
1.
90年代,改革春風從沿海吹向內陸,從南方吹到北方,也吹進了山海關外的黑土地。
那十年裏東北算不上富裕,也談不上特窮,而是破敗與新興的景象混雜在一起:
建國後幾十年裏令人豔羨的“鐵飯碗”搖搖欲墜,冒着濃煙的煙筒漸漸沉寂,轟鳴作響的機器慢慢生鏽。而無數個迴盪着港台金曲的K歌房,放着荷東的士高的迪廳,以及還未形成“標準化服務體系”的洗浴中心拔地而起。

遼藝譯製的《機動警察》
走在街頭,港片的對白時不時從錄象廳裏傳出,擺着《街霸》《三國志》的遊戲廳光影閃爍,貼着戴維斯、亨得利海報的枱球廳裏煙霧滾滾。回到家裏,長影、遼藝譯製的外國動畫片經常閃現在各個地方頻道,從《聰明的一休》到《聖鬥士星矢》《龍珠》《魔神壇鬥士》再到《灌籃高手》,貫穿整個90年代。
與此同時,努力從頭再來的下崗工人,渴望先富起來的生意人,在灰色地帶尋覓機會的社會人,伴隨時代一起浮沉。在舊大廈崩塌與新機會湧現的90年代,無數個小人物留下了極富生命力的印記。
這些光怪陸離,紛繁雜亂的記憶,通通駐留在一代東北少年的腦海裏。他們當時還不知道這些記憶會在多年後泛起強烈迴響。
東北文藝工作者們在他們作品裏顯現出的濃重90年代情結,便是這些迴響的直接體現。
《鋼的琴》的故事發生於90年代,下崗工人們最喜歡的“團建”是捧起老雪,去KTV裏吼上幾嗓子:

《夏洛特煩惱》裏,主角夏洛穿越回香港迴歸的1997年,他的課桌上貼着流川楓、櫻木花道的貼紙,房間裏擺着荷東的士高、崔健、王傑、崔健的磁帶:

還有近年湧現的“新東北作家羣”創作的作品,比如雙雪濤《平原上的摩西》《我的同學安德烈》,班宇的《盤錦豹子》等等,講的都是90年代的人與事。
而90年代諸多流行文化對東北人影響最深的,首推香港影視劇和歌曲。
早在1991年,東北民謠歌手艾敬就寫了一首《我的1997》,渴望香港迴歸祖國的一天儘早到來,去逛逛八佰伴,去看紅磡體育館。

自2003的電視劇《馬大帥》開始,東北文藝工作者們就不斷展現香港流行文化對東北人,特別是東北男人的影響。
在男二號範德彪那個只有十幾平米的出租屋裏,滿眼都是香港文化浪潮在拍打着他的確鑿鐵證。

他牆上貼滿了李小龍、成龍的海報,貼着“男兒當自強”的條幅。而徐克的《黃飛鴻》系列電影主題曲正是《男兒當自強》。

有太多香港電影讓彪哥去相信,即便是東北小城開原,也是一個江湖,有惡戰,有狠人。維多利亞大酒店,就是他心中的維港。
夢裏憧憬愛情時,他會變身許文強,穿風衣、披圍脖,戴禮帽。與“馮程程”臨別前相擁時,耳邊響起的是《上海灘》那豪氣干雲的主題曲。

而模仿許文強,在世紀初的東北二人轉裏也是最常見的橋段。
如果你在那時的東北坐過長途客車,客車裏又恰好播着孫小寶、魏三或是小瀋陽的二人轉錄像,那麼有很大概率會看到他們模仿《上海灘》的爆笑場景。

魏三模仿許文強
直到2016年的《歡樂喜劇人》,小瀋陽還秀了一下模仿許文強的傳統藝能。

如果説2003年的《馬大帥》有90年代的印記是很自然的,那近些年東北製造的影視劇、流行歌曲,依然有着濃重的90年代香港文化情節,就足以説明東北老鐵受其影響有多深了。
2015年的大鵬導演的《煎餅俠》,點着打火機閃現的“銅鑼灣F4”,讓電影院裏很多80後老哥當場高呼爺青回:

2017年《縫紉機樂隊》的最後一場戲,千人現場合唱《不再猶豫》的場面令人熱淚盈眶,Beyond原成員黃貫中與葉世榮也身在其中:

2019年,董寶石的《野狼Disco》成了那一年獨領風騷的年度神曲,每句歌詞幾乎都能讓人想起90年代的流行文化。
而這也是位有着濃重香港情結的東北Rapper,都2019年了,還哼唱着“東北式粵語”,比劃着三十年前的郭富城,想象自己是《無間道》裏的梁朝偉,懷戀着《新龍門客棧》裏的張曼玉。

90年代的香港,給不知多少東北人的少年時代帶來一個又一個夢。
二十多年過去後,當年的夢或許沒有實現,卻變成對往事的追憶,被他們寫進小説,唱成了歌,拍成了電影。
2.
再來説説今天剛上愛奇藝雲影院的《東北戀哥》。

第一眼看到《東北戀哥》導演是秦小珍時,可能很多人會有疑問:明明一位香港導演,怎麼就拍起東北故事,還是90年代末的東北來了?
無論是空間還是時間,這距離都挺大。東北著名文化聖地象牙山,距離香港獅子山都超過2400公里了。而電影故事開始的1998年,也過去了23年了。

但瞭解90年代的流行文化如何深深影響一代東北少年後,讓香港導演與東北演員攜手合作,還真就對了。
此外,電影總製片人宋佳還説,女性導演拍感情戲有一定的優勢,能拍出細膩的感覺,而且《東北戀哥》所有標準都是按照院線電影拍攝的。

這次主角依然有個香港夢
的確,這部電影對於90年代流行文化的運用堪稱信手拈來,與人物、劇情很自然地處於一個體系,並不刻意,而不是用力過猛地堆砌年代符號的。
簡單來説,就是文化符號為人物塑造服務,而不是喧賓奪主。
在90年代,許多影響過東北男孩,甚至塑造了他們曾經的友情觀、愛情觀的流行文化,幾乎都被濃縮進了這個電影裏。



曾是未成年禁地的“三廳一室”:
枱球室、舞廳、錄像廳、遊戲廳
甚至每一個80後,都可能被某一個細節,某一個場景,某一種情緒,勾起那些雖已走遠但始終沒有消逝的回憶。
比如主角哥哥的髮廊裏,貼着諸多港台明星的照片。而當時潮男最為推崇的標杆,便是“四大天王”。

女主角單位的保潔阿姨奉勸男主角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時,説得也是“怎麼也得郭富城、劉德華那樣的”。

影響男主角乃至一代東北少年愛情觀念的流行文化,電影也有體現。

談上戀愛後,男女主逛街時碰上了商場搞的卡拉OK大賽。為了衝一下獎品,也是為了浪漫一把,五音不全的於鐵上台唱起了張信哲的《難以抗拒你容顏》。
“你難以靠近 難以不再想念
我難以抗拒你容顏
把心畫在寫給你的信中
希望偶爾能夠見到你微笑的容顏
…….”
按如今流行的愛情觀,張信哲多數情歌恐怕都會被劃為“舔狗情歌”。但在當年,即便是鋼鐵直男密度較高的東北,“情歌王子”的諸多金曲也是“流竄”於大小城市的街巷,引發大規模男默女淚的存在。

不知有多少男孩在情竇初開後,在心癢癢直蹭炕沿的晚上拿出隨身聽,用張信哲的情歌來平復心底的排山倒海。
而如果以今天“愛不能丟失自我”“舔狗不得House”的標準衡量,於鐵在愛情面前其實顯得很傻、很軟。三番五次被拒絕後依然痴心不改,還主動承擔下女主父親欠下的鉅額高利貸。一句承諾都沒得到,依然主動照顧癱瘓在牀的女主父親,幫他端屎倒尿換褲衩。

所以於鐵唱起張信哲這段劇情,不僅符合時代背景,也可以解釋為何這位糙爺們為何會對女主角痴心不改,甚至顯得“舔狗”。
因為那時不論是瓊瑤電視劇,還是最流行的張信哲式情歌,多是在推崇愛要衝破一切束縛,戰勝一切現實,讓無數少年面對愛情時,以奮不顧身、犧牲自己幸福對方為準則。

而塑造那個時代少年們的友情觀,以及為他們注入英雄夢的流行文化,更是頻頻在電影中出現。
男主角於鐵的卧室裏,貼着《英雄本色》《古惑仔》這些熱血港片海報。在那個年代,這些港片幾乎是東北男孩們的“兄弟情教科書”。

只是有的男孩上頭的熱乎勁是三分鐘熱血,過去了就過去了,完事電影歸電影,現實歸現實。有的男孩則入戲甚深,不論現實多複雜人心多險惡,他們依然信奉江湖義氣。
男主角於鐵,就是入戲特別深的一個,不僅把《英雄本色》貼在牀頭,也刻進心裏。雖然從事“合法討債”職業,但卻總是忍不住對欠債的底層兄弟網開一面。碰上挑事的,也是迎頭就上絕對不慫。

此外,於鐵還是鐵桿的《龍珠》粉絲,照顧女主父親時,居然還給對方講起了悟飯變身二階賽亞人,大戰沙魯的熱血片段。

這裏不得不讚一個電影對90年代流行文化的展現頗為用心:悟飯大戰沙魯,真的是《龍珠》35卷的情節。

雖然不是一個版本的,但當年我也有《龍珠》35卷,封面也是揮手再見的悟空。所以這段畫面對我來説真是一記頗有力道的回憶殺。
而這卷《龍珠》的標題“再見,戰士們”,也跟劇情兩相對照。這個選擇顯然是用了心思的。至於為啥對照,我這裏就不劇透了,大家自己去看吧。

而不論是講述兄弟情的《英雄本色》,還是熱血漫畫《龍珠》,這些流行文化符號的出現,其實都在映襯於鐵這個角色的悲劇:
注重現實利益的市場經濟大潮已開始奔湧,任何兄弟情誼、任何熱血,都無法改變潮水的方向。

電影裏,於鐵始終在自己的英雄夢裏不願醒來。這樣的人,很容易在大潮中成了不合時宜的唐吉訶德式人物,撞得遍體鱗傷。
而以他為主角的《東北戀哥》,在這個少有人會相信愛情可以超越物質、超越階層的時代,也會顯得不合時宜,只是一場來自90年代的舊夢。
但試問每一個80後,哪個沒有在少年時幻想過自己是熱血漫畫的男主角,哪個沒有在青春期時有過為愛奮不顧身的衝動?

如果你還沒有完全忘記這些記憶,那一定會在《東北戀哥》的某個細節,某個橋段中,看到當年的自己。

也一定會相信於鐵的故事,在這個時代反而有了更為珍貴的價值——
在現實的圍追堵截下,“唐吉訶德”們已經丟盔卸甲。但如果連可以超越現實、為我們帶來夢幻的電影裏都看不見“唐吉訶德”,那就太悲哀了。
何況,90年代曾給東北男孩們注入的熱血、浪漫與夢想,在這麼多年後,推動着他們寫歌、寫小説、拍電影,講述新的故事,這種文化生產力可是實實在在的。
念念不忘,才會有迴響。
於鐵的故事註定會告一段落,但希望那些曾經讓你熱血沸騰的故事,讓你怦然心動的美好,讓你奮不顧身的衝動,在你心底永遠留有一席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