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配??_風聞
柳飘飘了吗-柳飘飘了吗官方账号-2021-11-03 07:07
作者 | 柳飄飄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
誰能想到,最近飄意難平的,竟然是一對中年CP。
《您好,母親大人》裏,董潔扮演的丁碧雲是獨自帶娃的單親母親。
在清貧困苦,艱難支撐的日子裏。
蘆芳生扮演的日本高管梅眾,對她一見傾心,照顧有加。
八、九十年代中年人的愛情,不瘋狂,卻落在每個細碎的時刻。
怕你打水不方便,便在你桌上放一個暖水瓶。

送你一條漂亮絲巾,偷偷看你有沒有繫上。

就連表白,都是含蓄地教女方説:今晚的月色真美,風也温柔。

可惜,這樣一段温柔的戀情。
卻以丁碧雲為照顧孩子,單方放棄而告終。
雖然劇糊,也有很多人因為不喜歡董潔,而怒打一星。
為什麼找個毒婦來演偉大善良的母親

然而,比起之前演18歲少女被嘲。
董潔這次扮演起尹昉的媽媽,雖然兩人年齡才相差6歲,卻不出戲。

與其去評論董潔配不配演一個善良的母親。
飄更想從她扮演的丁碧雲,聊聊國產劇裏那些“偉大的”、卻令飄覺得遺憾甚至嘆惋的單親媽媽。

《您好!母親大人》源於豆瓣網友@不良生的日誌《雲上:與母親的99件小事》,記錄着對亡母的回憶與哀思。
看劇時,也有很多人被母子親情,感動破防。
但,比起感動,飄更心疼這樣一個女性形象。
劇中的丁碧雲,一出現就已經身患絕症。

與兒子丁小軍(尹昉 飾)的愧疚對照樹立起的,是一個近似完美聖母的母親模板。
年輕時,丁碧雲和不負責任的丈夫離婚後,帶着孩子淨身出户。
為賺錢養娃,她幹活從不喊苦與累。
在縫紉車間做女工,可以不請假、不休息。

下班後,兼職去剝小龍蝦,就為掙一斤一毛錢的毛利。
為進高薪的日企工作,每天都自己苦學日語。
兒子印象中,母親唯一一次脆弱時刻,是在大雨夜。
加班後擔心兒子,騎車冒雨回家的丁碧雲,不慎摔下車跌了一跤。
一瘸一拐走到家門口的小巷,看到衝出來接他的兒子,敞開雨衣,把他抱了個滿懷。
疲累,心酸,疼痛……在愛她的人面前,瞬間衝破了閘。

她的後半輩子就為小軍而活。
當身份被冠上母親二字後,奉獻與犧牲,便成為她的母職。
以至於身患癌症後,她唏噓與恐懼的,不是疾病的痛楚、死亡的陰冷。
而是——對不起孩子。
把自己視為孩子的拖累。

她的前半生是不幸的。
為了弟弟輟學打工,前夫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渣男。
但她灰撲撲的日子裏,也曾照進過璀璨的陽光。
又是為了孩子,她親手扼殺了這份温暖與光亮。

照進丁碧雲生活裏的光亮,便是開頭提到的,與梅眾的短暫愛情。
梅眾是派到當地日企公出的部長,因賞識丁碧雲的熱情與日語能力,破格錄取了她。
相處過程中,他被丁碧雲的堅韌打動,暗暗滋生情愫,開始照顧母子倆。
丁碧雲何嘗不曾動心?
和梅眾為數不多的幾場相處中,她望見梅眾的眼裏,蓄滿笑意。
正因為吃過識人不清的苦。
所以遇到真正值得愛的人,才知道有多難得。
尤其那個人願意回饋同等的愛意時,更是倍加可貴。
唯有在梅眾面前,丁碧雲才能暫時卸下為人母的重任。
迴歸到一個被愛、被珍重的女人,讓艱苦的生活重新塗抹上豐富的色彩。

活着與生活的區別,就在於日子有沒有盼頭,有沒有能讓你開懷的人和事。
梅眾,就是丁碧雲生活裏的忘憂草。
未來有人遮風擋雨,一路同行,她肩頭的擔子也就能輕一點,也就不用活得那麼難。
可惜,她被困在了單身母親的囚籠裏。
她的愛情要對抗的,不僅僅是外面的流言蜚語。

還有來自內部的暴風雨。
那是家人的擔心。
是孩子自私的任性。
更是她內心裏,神聖母職與鮮活慾望的揪鬥。
似乎,一旦滿足了自我對愛的渴望,就意味着她對孩子的付出不再純粹,對孩子的愛會減少。
所以令她最終放棄真愛的,其實不是孩子的胡鬧,不是異國的距離。
這段愛情一開始就註定了無果的悲劇。
醫院裏的這幅畫面,構成三人情感關係的隱喻。

當母親那雙手緊抱着孩子時,也就意味着,她選擇了,放開牽着愛人的手。
她們中間的那道難以跨越的天塹,是東亞社會幾千年來賦予母職的“偉大”意義。

母親二字,打從有記憶起,就意味着愛與奉獻。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台灣倫理悲劇片《媽媽再愛我一次》在內地引進後,創下超億元的票房奇蹟。
單身媽媽為救生病的孩子,在暴雨夜一步一磕頭的高能畫面,讓無數觀眾哭成淚人。

為愛痴狂的自我犧牲,會被人鄙之為“戀愛腦”。
可當奉獻的對象是孩子時,換來的往往就是感動與讚美。
飄當然也為這種無私的愛而感動。
然而,在道德觀相對保守的國產劇裏,成為母親,尤其是單親母親,意味着慾望的自我閹割。
要不就與愛情無關。
就算遇上愛情,她們的態度也是遮掩,且羞恥的。
《隱秘的角落》裏,周春紅(劉琳 飾)在丈夫外遇後與之離婚,獨自帶着兒子朱朝陽生活。
她對兒子近乎瘋狂的佔有慾,造就生活軌跡全然讓位給孩子的悲劇。

連衣裙,高跟靴,絲襪……這些彰顯女性特徵的外物,只有在她偷摸摸和主任約會時,才敢穿上身。
去見主任前,她臨出門又折了回來。
鏡前,細細端詳自己的臉。
臉上首次浮現出女人的嬌羞與欣喜。
然而,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口紅擦去。
對愛情的嚮往,慾望的顯露,始終都不敢張揚。

而愛情,更是見不得光。
雖然男女雙方都已離異,作為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成年人,男歡女愛本無任何罪責可言。
但周春紅對性與愛的熱望,早被小城中“孤兒寡母”的輿論扼殺。
所以男方想公開這段感情,她的第一反應,下意識地、毫不留情地拒絕。

當她把正常的慾望視為“負擔”,這一切,也就真的成為她與孩子身上的負擔。
而若不將它視為負擔,會如何呢?
在如今的國產劇裏,年過半百,還勇敢追愛的女性,多半會淪為被奚落的對象。
《我的媳婦是女王》裏,顧豔飾演的單身媽媽,就是被審醜的“極品”婆婆。
愛慕虛榮,看似精明實則愚蠢,是被人咒罵的“老妖精”。
劇裏從妝化、台詞、劇情到演員表演,都極力突出她不切實際的荒謬感。
彷彿在按頭告訴觀眾:你們看啊,這麼大了還奢望愛情,多可笑的老婦人。

最能説明這一傾向的,是俞飛鴻。
這個被網友盛讚的“不老女神”,曾令許知遠紅了臉,喃喃自語“你真是很好看啊”。
當年她和楊玏演《大丈夫》,一對相差9歲的姐弟戀配角,生搶了主角兒風頭。

可念念不忘嗑糖的別忘了,《大丈夫》的結局,是俞飛鴻在兒子撮合下,最終和丈夫復婚。
哪怕那個其貌不揚的丈夫,曾嫌她單調,不夠體貼,出軌後還大言不慚地讓她反思自己。
哪怕她深愛着楊玏,還是要忍痛斬斷情絲。
給出的理由則是——愛你就不能耽誤你,要放你自由。

而到打着續集名頭的《小丈夫》那裏,俞飛鴻的角色搖身一變。
從離婚後仍能風風火火搞事業、談戀愛的獨立女性,淪為自輕自賤的大齡恨嫁女。
彷彿不再少女後,只有神經質的未婚女性,才配當愛情劇的主角,才配追求正常的生活,才配反思她擁有的好伴侶。
回頭看來,當初她在《大丈夫》裏説出的誓言,是冷冷的巴掌,打在人臉上。
孩子我要 你我也要
我跟誰在一起 我説了算

理想豐滿,現實骨感。
最終的答卷是,想要和誰在一起,她説的,不算。
孩子和愛,終究不能兩全。

發現沒。
如今國產劇里正面書寫的單親媽媽,天地只剩下了孩子。
與之相對,現身其中的中年女星,無論漂亮與否,一旦扮上媽媽,也就自動抹除了性張力。
不修邊幅,疲累,無趣,乃至面目可憎,成為她們相似的臉。
可明明,對曾經的“電視兒童”來説,國產都市劇裏啓蒙我們的獨立女精英,也是個單親媽媽——
《北京人在紐約》裏的阿春(王姬 飾)。

她是在紐約開中餐廳的女老闆。
潑辣,聰明,英姿颯爽。
無論事業還是愛情,都把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劇中有幕她和姜文的激情戲。
她穿着浴袍,從為姜文吹頭,再到放下吹風筒,撫摸他的臉,彎腰從身後索吻,有坦蕩蕩的熟女風情。

激情過後,她利落地盤腿坐在姜文身旁。
把煙灰缸放在他肚子上,抽出一根煙,低頭讓男人幫她點上。
不扭捏,不造作,開口問對方找她到底有什麼事兒。
想要借錢的姜文一開始難以啓齒,還想繞彎。
她乾脆直切主題:
該説什麼説什麼 就是別説你想我

誠實面對、主動愉悦自己的身體需求。
又不以此綁架對方,理性劃分雙方的經濟往來。
甚至,主動戳破男人“睡後”想要負責的虛榮假面,振聾發聵地道出自己的慾望:
我需要一個男人
我孤獨 我寂寞

看似獨立瀟灑、無拘無束的阿春,也有個兒子。
因為離婚時沒有得到撫養權,一週只能見孩子一次。
為照顧生病的孩子,她可以遍尋良醫;可以聘請律師反訴前夫,維護對孩子的看顧權。
但對孩子的關心與愛,並不妨礙她追求獨立空間。
她的底氣,與年齡、金錢、地位、相貌無關。
而來自對自我的篤定,來自清醒的自知。
所以,她才能面對百般羞辱她的姜文女兒,説:“在我這個年齡,我是無可挑剔的”。
隨後,她給年輕的小女孩上了一堂關於女人的審美與情感教育課。

可惜,這樣輕盈不沉重的親子關係,在之後的國產劇裏再也沒有了記憶。
反倒是今年松隆子主演的《大豆田永久子與三名前夫》裏,讓飄再看到了單親媽媽的耀眼閃光。
劇裏的松隆子,和女兒的關係既是母女,也親如閨蜜。
給予孩子平等自由的生長環境,甚至會一起分擔隱秘的煩惱。

離異三次的她,仍有靈動的少女心,仍不畏懼失敗,不放棄追求幸福的權利。
那是因為她,不因離異就輕易否定自己。
離婚,既不是勳章,也不算傷口。
它只是人生路上小小的一道坎,並不意味着人生徹底的失敗。

每當遇到喜歡的人,就大膽投入,盡情去愛。
一旦分開,也能不抱怨懟的,記住對方的好。
兩個人的婚姻裏,只要平等相待、真誠以對,就不存在贏家與輸家。
這份真與勇,讓她誠實面對自己的人生。
也在潛移默化間,讓女兒學會“享受母親離過三次婚的福利”。

為母則剛,或許是世界對女性最大的輕視。
因它首先是把女性擺在一個柔弱的假定上。
然後,再假定,她必須在母職上超神發揮。
然而,媽媽、包括單身媽媽其實都無需陷在輿論及大眾“你必須”的語境裏。
她們需要首先作為一個獨立的女性,被看見、被理解、自我接納。
才可能擔當其他角色。
於目前來説,這當然是一種較為理想的狀態。
但幸而,已經有越來越多年輕女性醒覺——
卸掉枷鎖,才是真正所謂的“更為完整的自我”。
也能使孩子不多被束縛。
因過分犧牲帶來的自我感動,累積到一定程度,會變為對孩子的過度要求。
是一種變相的犧牲變現。
而這醒覺,實際正因為,我們已經是開始償還“犧牲”的一代。
父母的世界只有孩子,不再是動人的話語。
而是切身的煩惱。
被沒有生活地付出過,只能報以沒有生活的回應。
或許,沒有人的生活、情感、寄託、關注力……是全部建立在犧牲另一人身上,才有這些東西可談。
而一切的前提是,把孩子,看作另一“人”。
這並不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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