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喀布爾的50個日日夜夜_風聞

2001年12月14日，我作為外交部赴阿富汗工作組的一員，肩負着與阿臨時政府建立友好聯繫以及重建中國駐阿大使館的重任，啓程奔赴硝煙未盡的阿富汗。此後，我與工作組的其他5位同志在喀布爾工作了50多個日日夜夜。這段不平凡的經歷成為我永遠難忘的記憶。

戰爭帶來累累惡果

2001年12月19日中午，我們搭乘聯合國的16座小飛機平穩地降落在距喀布爾80公里的巴格拉姆機場。下飛機前，駕駛員就向我們發出警告，提醒我們不要在機場攝像，否則會被駐守在機場的英軍士兵逮捕。駕駛員的話使我們的神經立即緊繃了。走下飛機，看到一個個全副武裝、面無表情、高度警惕的英軍士兵守衞在機場的周圍，我們立即感受到了戰爭的氛圍，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穿在身上的防彈背心。

▧ 喀布爾昔日最繁華的大街。圖源：《驚心動魄的外交歲月》

從巴格拉姆機場到喀布爾的道路是一條簡易瀝青路，路不寬，不時會看到剛剛修補過的痕跡。特別引人注目的是，道路兩旁畫着兩條白色隔離線，路旁到處豎着“道路兩旁是雷區”或“小心地雷”的警告牌。雷區裏有不少專家正在小心翼翼地排雷，不時可以聽到引爆地雷的巨響。

沿途，我們還看到了許多裝甲車和坦克的殘骸，顯然在過去20多年的戰亂中，這條通往巴格拉姆機場的要道上曾經發生過無數次激烈的戰鬥。沿途的房子沒有一幢是完整的，兩旁的大樹都沒有了樹冠，據説是為了開闊視線，各派武裝故意把能隱藏的樹冠砍掉了。

突然，我看到一輛廢棄的坦克裏面伸出一個腦袋來，剛開始我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仔細一看，原來是一位當地的阿富汗男子正準備從坦克裏爬出來，手裏還抱着一個小孩。過了一會兒，我又看到有的裝甲車外面還晾着衣物。原來這些廢棄的軍車已經成為當地無家可歸者的家了。

進了喀布爾市區一看，老百姓大冬天穿着一條單薄的褲子，到處是沿街乞討的婦女和兒童，整個喀布爾幾乎沒一間像樣的房子，昔日繁華的喀布爾西城和南城，已經完全成了廢墟。這就是戰爭給阿富汗國家和人民帶來的惡果。

親手升起五星紅旗

2001年12月20日，對我們來説是個不尋常的日子。

這天，我們前往我駐阿富汗使館視察館舍。當進入因連年戰爭而面貌全非的使館大院時，一眼看到樓頂上仍在飄揚的五星紅旗，就像見到祖國母親一般，真有一種回家的感覺。我們在對使館館舍進行了簡單的察看後，按照預定計劃，取出一面嶄新的五星紅旗，舉行了莊嚴、簡樸的升國旗儀式。

可能有人要問，使館早就撤館了，怎麼還會有五星紅旗飄揚？事情是這樣的，1993年2月，因阿富汗內戰加劇，安全沒有保障，我駐阿使館人員全部撤回國內。之後，使館館舍就委託給當地的3位阿富汗僱員代為管理。

難能可貴的是，這些僱員一直定期更換位於大使館樓頂上的五星紅旗。也就是説，雖然大使館暫時關閉，但五星紅旗卻始終飄揚在中國大使館的上空。

▧ 被火箭彈洞穿了的使館商務處樓。圖源：《驚心動魄的外交歲月》

然而，時隔近9年後，由中國第一批重返阿富汗的外交官親手升起五星紅旗，其意義自然完全不同了。高高飄揚在大使館上空的鮮豔的五星紅旗，顯示了中國與阿富汗官方關係的恢復，表明了中國對阿富汗和平進程的支持，同時也發出了中國致力於世界和平的最強音。

為了表明身份，我們把一面小五星紅旗貼在了汽車的擋風玻璃上。從此，五星紅旗一直伴隨着活躍在喀布爾的6名中國外交官。我們走到哪裏，哪裏就有五星紅旗出現。鮮豔的五星紅旗也成為最好的“護身符”，後來我們乾脆連防彈背心也不穿了。這與西方某些國家的外交官一上街就有大批荷槍實彈、前呼後擁的保鏢警衞保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喀布爾“討價還價”

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帶到喀布爾的美元數量有限。可到了喀布爾一看，費用卻高得驚人。擔心錢不夠用，只好在使用時精打細算。

在為復館小組租用臨時館舍時，為了租到質量好、價格低的房子，我們6個人兵分兩路，花了許多時間到處看房。在租使館的1號院時，房東一口咬定每月租金3000美元。我們與之進行了艱難的討價還價，最後還是房東做了讓步，同意以每月2900美元的價格出租。

事後，房東的兒子跟我開玩笑説：“中國人實在太讓人搞不懂了！你們的政府向我們一下就提供了1.5億美元的重建援助，可你們這些外交官竟然連100美元都捨不得多花——中國的外交官真夠精明的。”

▧ 中國駐阿富汗使館

還有一次，我和同事楊濤去阿富汗外交部參加國際安全援助部隊協議的簽字儀式。儀式在晚上7時30分舉行，阿方通知我們的時候，使館的司機已經下班，我們只好在飯店叫了一輛出租車，花了25美元來到阿外交部。

活動結束後，我們發現出租車已經很少了，停在阿外交部外面的多數都是包車。大街上除了我倆以外，已經沒有什麼人了，沒有路燈的喀布爾此時顯得陰森森的。

當時，阿臨時政府為了維持治安秩序，頒佈了宵禁令。我們必須在晚上10點宵禁前趕回飯店，否則麻煩就大了。唯一的辦法是向阿富汗外交部求援了。幸運的是，阿外交部禮賓司很痛快地派了一輛車將我們送回了飯店。説實在的，我們並不認為節省25美元比安全還重要，但價格太貴、不划算的確是我們的第一反應。

野戰快餐最為搶手

我們抵達時，喀布爾市沒有供暖系統，取暖完全靠電熱器。由於阿富汗的發電廠機器設備老化，停電是家常便飯的事。每次長時間停電，就意味着要忍受寒冷的考驗。當時正值數九寒天，夜裏的温度在零下5度以下，沒有取暖設備的房間有如冰窖一般，我們只好蜷曲在睡袋裏。早上起牀後，經常發現牙膏和牙刷都結了冰。我們下榻的飯店沒有熱水供應，要洗個熱水澡真是極大的奢侈和享受。

當地的飯菜質量很差，而且又不合胃口。在飯店的餐廳吃了幾天後，我們就為一日三餐犯愁了。吃頓方便麪是地地道道的改善生活。我們特別感謝總後軍需裝備所，他們送給我們的幾箱野戰快餐食品，成為最搶手的佳餚。出發時，由於行囊太多，只帶了兩箱，很快就被吃完了。

為了恢復我駐阿使館的工作，我們從廢棄的使館辦公樓中儘量發掘仍然有價值的物品。可以想象，沒有門窗的房間9年時間無人清掃，會是什麼樣子。一進樓道，走路帶起的粉塵直嗆眼鼻，所有殘留的物品都覆蓋着厚厚的灰塵。每次都是乾乾淨淨地進去，滿身塵土地出來。

就這樣，我們找出了一件件仍然可以利用的牀架、書架、書桌等物品，並把它們全部搬進了使館臨時租用的館舍裏，基本上滿足了臨時館舍辦公用品之需。特別有意思的是，從廢墟中翻出來的上世紀80年代國內出版的《大眾電影》雜誌，成了最受工作組幾位年輕人歡迎的讀物。

-End-

文字 | 《驚心動魄的外交歲月》 

作者 | 王文天

圖片 | 除標註外來源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