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永恆——記老同學吳鍾華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1-11-04 11:48
作者:呂聰敏 先後在中國駐英國代辦處、外交部歐美司、中國駐加拿大使館、外交部美大司任職,曾任國務院總理李鵬的外事秘書、國務院外事辦公室副主任、九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秘書長、十屆全國人大外事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中國人大制度理論研究會副理事長、各國議會聯盟執行委員、中美議會交流機制中方副主席、中國加拿大議會協會中方主席等職。
我與老同學吳鍾華很久沒有見面了。上次見面是在“中國前外交官聯誼會”的年會上。我們談起他的著作《南太不了情——一個外交官魯濱遜式經歷》,談起他在《秘書工作》等報紙雜誌發表的文章。他的這些文章在讀者中引起了熱烈反響,在外交學院所作的報告使在場的師生感動。他以自己的特殊經歷和感悟生動説明,“祖國永恆”是新中國外交人員崇高的信念。

時光回到1958年9月,我倆帶着家鄉泥土的氣息和濃重的鄉音,分別從內蒙古的呼和浩特和河北的唐山,來到濱海重鎮天津,走進我們嚮往已久的南開大學。美麗的南開校園從此成了我倆5年同窗苦讀的地方。我倆都是貧寒的農民子弟,拿着國家提供的助學金,省吃儉用,認真讀書。求學生活雖很艱苦,但我們依然樂觀向上,時刻鞭策自己不辜負國家的培養和親人的期望。
1963年大學畢業時,我倆同時被外交部錄用。事後我得知,這個分配方案,實際上一年前就大體確定,檔案早已被外交部拿走。在外交部報到後,鍾華分到禮賓司,我不久去了倫敦,在駐英國代辦處工作。一個國內一個國外,一別就是數年。
參加工作後的這幾十年,鍾華常駐的國家比我多,接觸的業務比我廣。巴基斯坦、斯里蘭卡、斐濟、基里巴斯、瓦努阿圖和美國的紐約、洛杉磯等地的工作經歷,以及外交部禮賓司、國際司、對台辦、領事司等多個部門的業務實踐,使他比其他外交官多了不少經驗和素質的積累。
他的文章和報告之所以能感動人,一個主要原因是他有一段非同尋常的生命和情感經歷。這些真實的故事,我是時隔多年後才知道的。作為老同學,我羞愧自己的粗心和麻木。

吳鍾華在基里巴斯貝霄島上留影,身後的海岸炮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留下來的。
他在太平洋島國基里巴斯任臨時代辦兼秘書的三年多的傳奇經歷,在新中國外交隊伍中恐怕是獨一無二的。基里巴斯是一個鮮為人知的南太島國,由33個相距甚遠的小島組成。首都所在地塔拉瓦島,長不過27公里,寬只有一二百米。島上沒有報紙、沒有廣播、沒有電視,文化生活等於零,信息極度閉塞。物質生活還處於半原始狀態,島民以魚蝦為食,飲用雨水。島上很少有像樣的房舍,使館只能安置在一處印度人留下的茅草房。誰能想象,他就是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下過着魯濱遜式的荒島生活,一人操持着一個大使館的館務,守護着這塊遠離祖國的外交陣地。
1990年2月24日,鍾華乘一架小飛機,飛行近10個小時到達塔拉瓦。我國與基里巴斯早在1980年6月25日就已建交,但一直沒有在基建館,大使由駐斐濟大使兼任。當時,台灣當局大肆搞“金錢外交”,乘我方疏於顧及之機,加緊對基里巴斯政府的策反活動,中基面臨斷交的危險。鍾華赴任可謂臨危受命,自感責任重大,不敢有絲毫懈怠。

1990年3月,吳鍾華一人剛建館時,在臨時使館館牌和帶國旗的汽車前留影。
在此情況下儘早開館無疑是當務之急。經請示,開館日定在他抵達後的第四天,即2月28日。外交部的同志都知道,辦一個開館招待會很複雜,即使條件好的國家,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何況基里巴斯這樣的窮地方。鍾華獨自一人夜以繼日緊張忙碌了整整三個工作日。從買汽車、配傢俱、裝電話、掛館牌、製作旗杆、印請柬、發請柬到打掃住所、佈置招待會場地、預訂食品和酒水等繁雜事項,都是他一個人事無鉅細地親自動手,親自張羅,親自落實。

新西蘭駐基里巴斯高專署臨時代辦與作者在中國駐基里巴斯使館草房前的合影。
招待會如期舉行,基里巴斯難得有這樣的“盛大慶典”,上自總統、副總統下到各部門官員,還有英、澳、新駐基使節光臨,既隆重又熱烈。一個人的大使館,一個人操辦一個成功的招待會,簡直是奇蹟。鍾華不愧是禮賓行家,此時此刻,他既是館長、招待會的主人,又是招待會的禮賓官、司儀,緊張而不忙亂,事多而主次分明。招待會結束時,他才發現自己已連續18個小時絲毫沒有停歇。身體極度疲憊,但他不忘及時把開館招待會的消息發出去,這是外事的規矩。當忙完這一切回到卧室,竟連上牀的力氣都沒有了。聽他敍説這一切時,我深受感動。

吳鍾華在基里巴斯使館升旗
一名外交官,不論職級、分工如何,首先都應是一名愛國者。不論生活工作在國外喧鬧的都會,還是人跡稀少的天涯海角,祖國永遠是心中的燈塔和生命的力量。鍾華的言行對此作出了精彩的詮釋。愛國情懷發自他的心田。誰曾想到,在南太平洋一個叫塔拉瓦的小島上,1000多個清晨,有一名中國外交官唱着國歌,把國旗徐徐升起,風雨無阻。他噙滿淚水的雙眼久久凝望着隨海風飄揚的五星紅旗,想到祖國、想到家鄉、想到母校、想到同事、想到親人。是他們給了這位遠在孤島的中國外交官戰勝孤獨、戰勝困難、戰勝疾病的信心和勇氣。
我知道鍾華的腸胃和心臟都不太好,在基里巴斯這樣缺乏基本醫療條件的地方,人們難以想象他是如何克服身體的病痛,堅守這塊陣地的。他確曾擔心自己的身體會有一天無法支撐,於是同遠在斐濟的徐明遠大使商量好,每天下午的某時某刻通一次電話,以防不測。

1990年3月,使館的籬笆倒了,吳鍾華向當地人學編籬笆,生產自救。
1990年6月25日是中基建交10週年,徐大使從斐濟趕來主持慶祝活動。鍾華説,活動結束,送走徐大使後他就病倒了,身體的所有老毛病同時復發。他想,再難受也得挺住,於是把電話放在牀邊,以便有電話可以躺着接。使館就他一人,任何大小事項無人為他代勞。在他心裏,駐基里巴斯使館雖然僅有一人,小之又小,但它是國家的象徵,一時一刻也不能沒有人守護。個人是渺小的,而祖國是神聖的。

吳鍾華與國內考察組在駐基里巴斯大使館門前合影。(圖片來自網絡)
我和鍾華在天津相識時都不到20歲,風華正茂,南開大學良好的育人環境使我們變得成熟和堅強。此後,我倆又有幸在外交部這樣有嚴格紀律和良好風氣的國家機關工作,形成了終生不捨不棄的家國情懷。自然規律無法抗拒,我們現在已是孫輩繞膝的老人,但人老心不老,力求做到老有所為。我祝福鍾華辛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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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西交民巷23號院隨想》
作者 | 呂聰敏 圖片 |《南太不了情》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