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香自苦寒來，平凡之中藴偉大_風聞

作者簡介：刁鳴生 曾任中國常駐聯合國亞洲及太平洋經濟社會委員會代表處代表、中國駐德班總領事、中國前駐貝寧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

生活就像一把刻刀，在每個人的一生中不斷地進行雕琢，把雙手雕琢得粗糙，把目光雕琢得深刻，把平凡的人雕琢得偉大，卻又讓偉大的意志迴歸於平凡的生活。

——記秦治英老師有感

她是農民的女兒，世代居住在湖北省宜昌市五峯土家族自治縣這個被大山環繞的地方。她家就在山谷裏縣城五峯山下小河旁。她初中畢業時17歲，當地招工，她被錄取，參加工作，當了一名民辦教師，卻被分配到距縣城數十公里外的一個教學點教書。該教學點位於高海拔深山老林裏，從山區公路上下車，還需步行兩個多小時，沿着山坡，在崎嶇山路攀山越嶺，跨過一道道溝坎，穿過一片片密林，她在途中見過有野獸出沒，有神經病人攔路等各種危險。那裏有十四名學生，年齡大小不一，其中最大的學生比她這位老師還要大幾個月。她負責教學點的教學，也負責給學生們做飯、燒水，自己每天只能以土豆、苞米為糧食，極度缺乏營養。

初來乍到時，她被這地方的遙遠路途和貧窮落後面貌驚呆了，只能自己偷偷落淚。白天教孩子認字讀書，語文算術都要教，晚上自己在屋裏望着天空抹眼淚。

到了冬季，大雪封山，路途更加艱難，可又不能不回家去，因為需要食物衣服等，她甚至從一個個山坡上“滑雪”下山。工作、生活中充滿了各種困難艱險，她就是從這麼艱苦的條件中開始了教書生涯。她在這種危險艱苦的環境裏工作延續了約一年，被上級調下了那座高山上的教學點。第二年，她被調往了另一座山腰上的小學，這畢竟是一所正規的小學了，但她也還是要帶三個年級的學生，一間教室，二年級學生做作業，三年級學生聽新課，四年級學生預習，而老師就是她一人，每天口乾舌燥，極度疲勞。這種艱苦環境下，密集而又高強度的教學和管理實踐，使得她的工作能力迅速提高。

經過幾年摸爬滾打實踐，在25歲時，因教學水平得到提高，她被調到當地一所鄉鎮中學擔任教師並開始邊學習邊教課的工作，教英語課，成了她日後的職業選項。那一年，她教的學生在全縣成績名列第一。因此又沒多久，她就被調到縣城最好的中學擔任英語教師，一直到她退休，她從未離開課堂講台，真的是梅花香自苦寒來。

我認識她時是在1986年，她已經在五峯鎮中學任英語教師三年了。我作為中央國家機關講師團成員，到五峯縣支教，在縣教師進修學校開設英語培訓班，培訓對象是部分在校英語教員和剛剛高中畢業參加工作的候任教師。她在全班28名學員中年齡偏大，且有一個六歲的兒子，丈夫在縣裏當司機，工作十分繁忙。她在培訓學習期間是那些學生中非常刻苦努力的一名學員。白天上課，晚上回家忙家務，要教育孩子，要忙自家地裏的莊稼，還養了幾頭豬。即使如此，她的學習成績始終名列前茅。

2021年10月9日師生聚會合影

（前排左三為秦治英老師）

我們幾名講師團成員幾乎都是剛入外交部的年輕人，面對她這位比我們年長几歲的學員，我也曾有疑惑：“她能學好英語知識嗎？”然而，她用自己的行動和優秀的成績給了我們和其他老師一個完美回答：她用在培訓班一年學到的知識，點亮了整個職業生涯的明燈，英語教學成為她在其後的教學工作中的全部征程。因工作出色，她從普通英語教師做起，一直到擔任這所學校的校長，且長達十一年，直到她退休，成為了這個縣教育界的名人，也曾被評選為“全國少數民族優秀教育工作者”並被邀請進京參加活動。

但是，痛苦和磨難也總在困擾着這位山區女教師。她在做好教師本職工作的同時，也一直含辛茹苦地扶養教育着她的兒子，並將其送進了湖北著名高校。兒子品學兼優，知書達禮，大學畢業後到宜昌工作，然後結婚生子，她全家人本應已走上幸福道路。但天有不測風雲，她兒子身體出了問題，需要換腎，她毫不猶豫地從自己身上摘取一個腎給兒子，期間經歷的精神上和身體上的痛苦、醫療條件和技術水平的制約、交通往返的顛簸、兒子治病所需的鉅額醫藥費，再加上經濟收入的限制，在她面前出現一道又一道溝坎，她竟然全都坦然面對，鎮定自若地邁了過去。

她需要錢為兒子透析、維持生命，她還要扶養年幼的孫子，她就加課時、代銷知識讀物，獲取微薄收入和利潤；退休後在代培班繼續任職、開辦農家樂，在工作、勞動中增加收入補貼家用，為給兒子治病、為培養孫子而咬着牙，默默地在五峯山下擔負着一位教師、母親、奶奶的責任。十幾年來，她就是一直在這樣拼搏，就這樣頑強地生活着。

2021年10月10日，在35年前英語培訓班舊址前與部分同學合影。（前排中着白色褲子的是秦治英老師）

我再次見到她，已是35年以後。前幾天我到湖北五峯縣出差，她和同學們知道這個消息後籌劃了聚會活動，慶祝師生們三十五年後的重逢。她是兩天相聚活動的組織者、協調人，把分佈在全縣各地的教師們召集到縣城，通知活動，安排餐飲，各方面都安排得周到得體。這位年逾68週歲的山區女教師，經歷了那麼多人世間的痛苦和磨難，但出現在我面前時竟然讓人察覺不到一絲一毫她的那些過往經歷，也沒有感到她目前還在經歷的痛苦。她告訴我，她目前仍需每兩週去一次宜昌的兒子家，乘班車單程約5小時。她説得輕描淡寫，但我聽了卻頗受感動，為她這種高尚的母愛精神而感嘆至深。我也從她的經歷中看到，中國人堅韌、善良的傳統美德在她身上得到了充分體現。

如今媒體宣傳過許多優秀教育工作者和傑出女性，“全國教書育人楷模”張桂梅的先進事蹟傳遍了全國。而我所認識的這位默默耕耘50年的山區女教師，也曾培養出無數個有知識的女學生，也是默默無聞辛勤耕耘的教育工作者，但像她這樣集生活中的苦難、痛苦經歷於一身的女性，我從未見過。每當我想到她經歷的苦難、她身上那種堅忍不拔的精神，我就想告訴我生活圈的女性朋友們：這位秦老師非常值得尊敬和愛戴！

作為一名外交官，我在職業生涯中結識、熟悉、交往過世界各國的女性領導人、政府部長、國際組織高官、各級領導幹部及社會各界人士。我也曾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參與組織籌備聯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深刻體會和感嘆女性的偉大。然而，每當我想起這位秦治英老師時，卻總是難以抑制心中的敬佩讚美之情，她的經歷也總是讓我唏噓不已。不禁感嘆：偉大就在平凡之中吧！

——2021年10月16日

— END —

圖文 | 刁鳴生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