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想成為一條狗啊_風聞
跳海大院-跳海大院官方账号-2021-11-05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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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發展這麼多年,像“狗”這樣玄之又玄的字眼卻十分少見。
把它用在人身上,也許他是罵你忘恩負義,也許他是説你慫得不行,也許他在與你感同身受。
管哥叫狗的很多,但管狗叫哥的很少,正因如此,最近在網絡視頻躥紅的一位“狗哥”才顯得如此光芒萬丈。
這條狗子本名“Droopy”,翻譯過來就是杜皮狗,中國諢號叫“餌哥”。不過在探究它的走紅之路前,我們可以先用古龍的金句來做個心理建設:
一個人的名字可能起錯,外號永不會錯——狗也一樣。
無論怎麼稱呼,他永遠是大家的老大哥。

餌哥就是神
初看那些杜皮狗的混剪,你可能會被那些押韻當中透着社會霸氣的標題震到,以為視頻主角是“骨灰揚諾夫”這種凶神惡煞們,手持菜刀朗誦數來寶。

“動物園裏一片天,誰見餌哥不遞煙”,教的是社會情商禮儀。
“玩****歸玩,鬧歸鬧,別拿奶瓶開玩笑”,講的是黑幫育兒經驗。
而一時間編不出詞的木訥少年,則會用“大哥説”為開場,將大哥的言傳身教奉為圭臬。

可實際上,視頻主角卻是隻據説以巴吉度獵犬為原型而塑造的小狗,生着一張鬆弛下垂的臉,每一道褶子都彷彿在唱着哀婉的歌,悼念那一去不復返的幹勁。
動畫中,杜皮狗的體型幾乎和京八同等大小,當它行走在充斥着狼、大狗、公牛、狐狸的動畫片中,就彷彿一個退休的乾癟老爺爺,突然闖進了健身俱樂部。

然而,它又有着與柔弱外表截然相反的開掛能力。有時,開掛能力表現為天生神力。
有時,它會輕輕鬆鬆舉起千斤巨石,像扔紙飛機一樣隨意砸在逃犯身上。

有時,開掛能力又以天生神速的形式體現出來。它隨便參加一些體育競技,眼睛一閉一睜,就刷新了世界記錄。

更多時候,它甚至什麼都不需要刻意去做,僅憑天神級別的強運,就能在困難當頭時輕鬆躺贏。
嫉妒它的大有狗在,但所有的暗殺與挑釁都將成為又一次自作自死,對準它的槍會意外倒轉,砸向它的柱子會半路拐彎。

就算是用水泥地偽造成的游泳池,在杜皮狗落入的那一剎那,假游泳池也會立刻修成正果,反物理地濺起人畜無害的小水花。

開掛能力甚至是家族遺傳的,就連它沒斷奶的兒子杜寶,也能一邊嘬着牛奶,一邊手撕大灰狼。

但杜皮狗不會像王道熱血漫主角一樣將畢生夢想叼在嘴邊,也不會如DC、漫威英雄一樣將正義寫在臉上。它從來不會努力,也不需要努力。每當它開着無敵主角掛,將反派吊打得體無完膚後,只會用那張疲憊的喪臉,真誠説上一句:
“I’m the hero.”
主角開掛千千萬,但敢直接在片兒裏認的,杜皮狗算是頭一份。

從杜皮狗認下掛壁屬性的那一刻起,一切關於邏輯、物理、生物學的質疑便該當結束,沒有任何必要再去討論它為什麼會贏,你需要做的就是讚歎與羨慕。所以信徒們一遍又一遍歌頌着它的傳説,將它輝煌的事蹟配上動感的BGM,做成短視頻迅速傳播。
憶往昔,摩西借上帝神力,用手杖分開紅海。現如今,杜皮狗皮鞭一甩,便將兩塊大陸合併,可見杜皮狗顯然屬於神級——“人不行,別怪路不平。”

從杜皮狗到餌哥
杜皮狗誕生於1943年,如果按人類年齡來算,78歲高齡的杜皮狗配得上一聲“餌爺”。
但銀幕與手機屏幕令它的喪臉永不凋零,望着那張臉,人們就會想起被貓和老鼠、兔八哥等動畫形象逗笑的那段時光。
那是屬於杜皮狗的時代,也是屬於米高梅與華納的動畫黃金時代,更是好萊塢黃金年代。如今説到動畫就是迪士尼夢工廠,但在很多人的童年,米高梅動畫才是真正的夢中老家,那隻搖着頸椎怒吼的雄獅就像叫你下樓活尿泥的小夥伴,親切又友善。

創造杜皮狗的是曾就職華納與米高梅的金牌動畫師——特克斯·艾弗裏,在他的創作巔峯期,二戰正值尾聲,戰爭的殘酷與人生苦短深深烙印在特克斯的作品中。所以我們能看到三隻小豬對抗着隱喻希特勒的大灰狼,能看到小紅帽脱去善良可愛的人設外衣,化身性感舞女追尋享樂。
在特克斯的動畫作品,最為人熟知的還是兩個系列:一個是在華納期間製作的系列動畫**《樂一通》**,其中的兔八哥、達菲鴨、豬小弟等形象,後來都因為大受歡迎而“單飛”走紅。

另一個便是喪臉拯救天下的杜皮狗,後來杜皮狗與米高梅的另一個王牌系列《貓和老鼠》一同引進央視,成為了2021無數中年人追憶童年的大殺器。

如果比較同時期的兔八哥、達菲鴨、杜皮狗、湯姆和傑瑞等等形象,不難看出在那個時代,動畫有着相當突出的時代特色:
角色往往脱胎於可愛的小動物,毛茸茸的質感令他們即使再強也不用擔心脱髮,它們聰明又淡定,能夠利用天時地利人和甚至畫面錯覺,來贏得最終的勝利。
觀看這些極富想象力的動畫,就好像坐着慢車看風景——你永遠知道自己即將到達勝利的終點站,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

那時的動畫還有個顛撲不破的定律——以弱勝強。
弱小的老鼠平時卻愛虐貓,齜牙的小兔子將獵人玩得團團轉,垂頭喪氣的小狗成為了老狼與大狗永遠的噩夢。弱者戰勝強者是提升抓馬感的基本法,但不要練級不用受挫直接勝利,這種拉進度條般的激爽體驗,令那個時代的動畫成為了百看不厭的解壓神器。

然而獅子扭了千百次脖子,總有一天會得頸椎病,米高梅走過百年路,也總會走到沉寂的那一天,動漫代代有佳作,一條喪狗能舉起千斤巨石,卻並不能擊退洶湧而至的歲月洪流。
直到一檔叫做**《快樂聲產線》**的節目出現。在這個2005年熱播的方言節目裏,配音員們用接地氣的雲南話,為各種經典老片和動畫配音惡搞,走入千家萬户。一時間,各地方言配音版的老動畫如雨後春筍般冒尖,如今剪刀手們鬼畜與惡搞的技能點,早在童年時就已被點亮。

方言配音調和了原作與中國觀眾的文化差異,令古早的畫面宛若重生,而重生理應擁有新的名字,於是在雲南,《杜皮狗》成了《燒餌塊》。
吃貨天團般的起名法則將杜皮狗與雲南小吃燒餌塊緊緊綁定,杜皮狗的驚人絕殺帶上了雲南熱帶雨林的野性,越強越土,越土越強,讓人欲罷不能,“餌哥”的外號就此敲定。

以至於到了今天,杜皮狗重新紅起來,不乏有人在視頻下方虛擬拱手作揖,呼上一聲“餌哥”。
還有營銷號將它和傑瑞的表哥、兔八哥等其他開掛強者剪輯在一起,引發一堆戰力討論:餌哥和大力水手比,誰更強呢?餌哥和傑瑞比,誰更強呢?餌哥——和如來佛孫悟空兔八哥比,誰更強呢?
這些問句的答案不重要,更多的是滿足“王不見王”的遺憾,就好像總有人想對比獨孤求敗和東方不敗到底誰更能打一樣,重要的不是勝負,而是跨界會晤。

杜皮狗的重新走紅還引起一番集體性的形象比照。
曾經在《大話西遊》中,黃沙,夕陽,至尊寶手搭金箍棒的背影落寞頹唐,與下班回家的我們身影重疊,而那句“他好像一條狗****啊”,似乎穿過屏幕擊中了我們的心。

而當杜皮狗風靡網絡之時,人們才驚覺,從未有一條狗長得如此像疲憊的社畜,你甚至可以用“你好像杜皮狗啊”來互相調侃,而不必擔心冒犯他人。
然而大家都像杜皮狗,諷刺的是,我們充其量只能擁有杜皮狗的容貌,卻沒有它的開掛能力。“他好像一條狗阿”的現代潛台詞,是“可他成不了那條狗”。
唉,我不配成為一條狗
“現在的世界太不成話,兒子打老子……”於是忽而想到趙太爺的威風,而現在是他的兒子了,便自己也漸漸的得意起來,爬起身,唱着《小孤孀上墳》到酒店去。這時候,他又覺得趙太爺高人一等了。
魯迅曾經帶着憐憫與諷刺塑造出了阿Q,一語道破了我們的國民性。時代雖然變了,阿Q的“精神勝利法”卻亙古不變。年年過去,人們的爽點一直在變化,但無論如何變化,都是在徹底的阿Q與不徹底的阿Q之間左右搖擺。這直接反映在一系列“暴打趙太爺” 的文藝作品裏。
在十年前,人們期待着從天而降的好機會,每一個網文中的小人物都會遇到屬於自己的隨身老爺爺,他們一路撿寶打怪收後宮,用飛昇的速度規勸世人“莫欺少年窮”。那時上升通道還不算狹窄,想想以後有機會能平視趙太爺,搬磚更賣力了起來。
而當現實像冰雨冷冷地在臉上拍,上升通道日漸變窄,肩上的擔子把人壓得越來越矮。到頭來,人們發現自己的抱怨憤恨不過是無能狂怒,什麼也改變不了。GTA5裏的無能狂怒人,便是我們的寫照。

無能狂怒次數多了,火焰燃盡就會成為一片死灰。於是大家齊刷刷進入賢者時刻,疲了,佛了,什麼都可以了,貌似心中開了一朵風中搖曳的蓮花,滌盪一切慾望與塵埃。你怒,還是不怒,不如意就在那裏。看開,放下,自在,讓自己變成一滴水,躺平在浩瀚大海里隨波逐流。

但是誰還能真出家呢?金剛也會怒目,高僧亦作獅子吼,沒人能吃着快餐喝着奶茶還能立地成佛,就算是最資深的社畜,也只能做到臉色如沙彌,心中罵辣雞。
以畫功出名的ONE老師有一部代表作叫《靈能百分百》,裏面長着一張路人臉的主角,能力與情緒捆綁,一旦情緒爆炸,就會立刻化身毀天滅地無敵流。

正如社畜們,那張看似躺平的喪臉不過是偽裝,只有自己才知道內心的怒火條攢到了什麼程度,又將在何時火山爆發。所以近兩年的流行趨勢是——喪到盡頭就爆炸。
而杜皮狗就這樣出現了,頂着一張社畜臉,告訴我們火山爆發後的無敵,是多麼,多麼寂寞。
它擁有絕佳的代入感,彷彿被生活折辱過的你我,996過後的第一個星期天清晨,被老闆喊去參加爬牆式團建。老闆笑得是那樣開心,而你卻被分到了最下層,通過被同事踩着上牆來體現團隊凝聚力。這時誰不想像杜皮狗一樣,走上前去,用鼻子懟着老闆鼻子,雙目冷冷直視對方,沉聲説一句:“你知道嗎?你惹毛我了。”

更何況,杜皮狗多數時候什麼都不用做,只管躺平,所有的困難都能迎刃而解。無論對方是兇狠的狼,還是狡詐的狐狸、威猛的大狗,都沒有關係,因為他們都會在談笑間灰飛煙滅。只需要躺平,就能贏了,阿Q得更徹底了。
什麼叫真正的躺贏王者。
我們躺着,杜皮狗也躺着;我們看着,杜皮狗躺揍趙太爺;我們的嘴角咧得越來越高,加班的疲憊,被欺壓的屈辱彷彿都隨之散去了。
“嘿嘿嘿嘿嘿。”
我們微笑地躺在出租屋巴掌大的牀上,開心地睡了。夢裏,我們終於如願化身成了杜皮狗。我們又咧開了嘴,露出了牙齦,喃喃地念叨了一句夢話:
“我贏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