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講亞洲故事？從《三體》開始_風聞

　　作者|顧    韓

　　編輯|李春暉

　　“三體全球首發預告”。

　　11月3日下午，以上詞條出現在了微博熱搜上，措辭頗耐人尋味。

　　即便不談在文化上的影響，單論IP開發跌宕起伏的程度，《三體》也稱得上是一個傳奇，甚至簡直帶點“詛咒”。官宣早、版本多，不過因為題材的特殊性，大家均默認了它需要漫長的開發週期，也習慣了它常年神隱。更何況，鑑於電影版的種種奇葩傳説，沒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不過如今看來，大家要開始習慣它有消息、甚至多版內捲了。2020年底，先是Netflix宣佈攜手遊族與劉慈欣，接手《三體》開發劇版。緊接着，騰訊視頻的網劇版《三體》也終於殺青。又是一年過去，就在上週末，Netflix公佈了首批12位演員。正當許多人感覺不妙時，騰訊視頻趕緊也甩出了一支時長3分鐘的預告。真正是比學趕幫，要做“三體”第一人。

　　截至發稿，該條預告在微博上已被轉發超過11萬次，網友的一句“爭點氣，可別輸給網飛胡説八道版”以2萬6千多點贊被頂到熱評第一，甚至要高於主演於和偉的留言。

　　2014年，遊族影業成立同時就官宣要拍《三體》，當時可以説就沒幾個人看好的，大家都覺得這活兒得好萊塢來。

　　**從不相信國內能拍好《三體》，到希望中版《三體》能幹過美版，心態轉變有那麼一個過程。**從中不難看出，對於中國故事，或者更廣泛一點的亞洲故事誰來講這件事，國人近年來敏感了許多。而時下火爆的《魷魚遊戲》，更挑動了這根敏感的神經。

　　科幻也是本土的香？

　　國內的影視行業起步較晚，在學習中摸索前進，有過極力希望得到西方認可的時候，有過追捧海外特效水準、工業模式的時候，甚至有過拿好萊塢路人甲當大咖搞噱頭或被騙錢的時候。不過，如今的情況早已不是如此，而轉折點也十分清晰。

　　2019年，改編自劉慈欣小説的科幻電影《流浪地球》橫空出世，不僅特效驚豔，而且在末日問題上做出了令觀眾耳目一新的選擇：不是捨棄故土去殖民，而是帶着地球去流浪；不是個人逞英雄，而是飽和式救援……具有很強的本土性，與西式科幻大片截然不同。故事中藴含的家國情懷、含蓄又彆扭的親情表達，在春節檔也發揮出了別樣的效力。最終，影片拿下了春節檔冠軍與年票房亞軍。

　　此後不用多説，新冠疫情本身就是一次災難片照進現實，只不過現實並未跟着電影的套路走。危機中的見聞感受改變了許多人的心態，作為觀眾，更側重作品的現實性以及共情空間，對國產片、進口片越發“親疏有別”。

　　更重要的是，中國作為重點票倉的地位沒有被疫情削弱，反而被進一步確認。2019年的全球票房TOP1《復仇者聯盟4》中，中國觀眾貢獻的票房已經佔比超過25%。疫情到來後，2020與2021年的全球票房TOP1則均由國產片拿下（《八佰》與《長津湖》）。本土市場的龐大，是國人有心另起爐灶，且底氣漸足的關鍵。

　　科幻題材儘管很多時候面向未來、放眼星際，但故事畢竟是由今人創作，難免帶有自身文化烙印。近日熱映的進口片《沙丘》，給人感覺是既先進又落後。這是因為它的很多設定參考了歐洲中世紀的歷史或相關文藝作品，中國觀眾自然感受不深。

　　而《三體》除了中國人當主角，與中國歷史文化緊密相關，更融入了許多中式價值判斷與哲學思考，征服海外讀者靠的絕不是迎合與模仿。因此，恐怕還是中國主創更有可能把握到作品的精神內核。

　　之前硬糖君曾關注過，在《三體》電影漫長的跳票期間，有網友用遊戲Minecraft自制了同人動畫《我的三體》系列，早期畫面極其簡陋，全憑對原著的熱愛與理解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愛好者，最後被遊族官方扶正。可見，書粉的期待也並非僅僅是技術與製作的到位，抓住作品的“神”才是關鍵。

　　亞洲劇集，不同於電影的邏輯

　　《三體》當然不是歐美第一次對亞洲IP“下手”。Netflix除了要拍《三體》，還要拍《水滸傳》。而早在流媒體大戰之前，美國已經拍過不止一次《西遊記》（2001年影片《齊天大聖》與2005年美劇《荒原》）。

　　日本ACG也深得好萊塢青睞：《生化危機》《明日邊緣》《攻殼機動隊》《阿麗塔》《大偵探皮卡丘》……哥斯拉也被拉來大戰過美國本土怪獸金剛。韓國IP方面，被選中的更多是韓影，如《老男孩》《觸不到的戀人》等。如今韓劇也進入了翻拍列表之中，最新的消息是，Netflix將翻拍2019年韓劇《愛的迫降》為美劇（srds，韓版是南北朝鮮，美版能從哪降到哪）。

　　在翻拍以電影為主的階段，這種翻拍的實質更多是取異域元素、饗本土觀眾或者放眼全球，改編制作不免會立足於西方口味或者來個最大公約數，最終對於IP的還原度、以及IP原產國的參與度都不好説。

　　21世紀都過去1/5了，單是啓用亞裔班底的《花木蘭》與《尚氣》都能讓海外亞裔深感鼓舞，之前情況可見一斑。但亞裔並不等同於中國人，兩部影片在中國觀眾看來依然充滿了歪曲瞎整與刻板印象，用中國元素用得並無誠意。

　　**而視頻流媒體登台之後，又出現了另一種爭講亞洲故事的方式，即與亞洲當地的人才團隊合作、開發當地語言的內容。**最具代表性的案例莫過於Netflix。自2015年起，Netflix便開始了進軍亞太地區的嘗試，幾經磨合之後，打造出《全裸導演》《王國》《德里罪案》等一系列爆款劇集。

　　而這一戰略的高光時刻，不用多説，正是前段時間掀起熱議的韓劇《魷魚遊戲》。經Netflix的力推包裝，該劇在全球引發了收視與消費熱潮，被Netflix聯合CEO泰德·薩蘭多斯稱為他們“在全球最成功的非英語內容”。

　　觀Netflix的一系列行動可知，流媒體在海外拓展的訴求並不只是推銷一兩部作品，而在於爭取在當地更多更長久的會員訂閲，以及利用差異化的內容去吸引其他國家地區的觀眾。因此，製作亞洲劇集會比拍攝東方電影更主動地追求當地特色。

　　不過，在《三體》項目上，這一點好像又説不準了。起碼從目前公佈的陣容來看，首批演員中有亞裔，卻並無中國市場走出的、中國人熟悉的明星，在劉慈欣之外啓用的中國主創曾國祥在內地也是褒貶不一，不免令人擔憂。

　　**陣容不能代表成片質量，卻能一定程度上代表出品方對項目的定位與看法。**迄今為止，Netflix從平台到內容都沒能正式入華，內地觀眾並不是其用户。説白了，若是騰訊視頻把《三體》拍砸了，國人可以用打低分、退訂會員等方式表達訴求。Netflix對《三體》大改、魔改，除了輿論聲討別無他法，而且很可能影響不大。

　　誰來講亞洲故事？

　　亞太地區人口多、有活力，正在成為全球流媒體爭奪的一塊熱土。Netflix不斷加碼，其老對手HBO也一早來到這邊耕耘。台劇近些年的復興，一定程度上便得益於流媒體在這裏的扶持爭奪與內卷。新加入的Disney+前不久也公佈了超過20部全新亞太區本地電影或劇集，併發下“於2023年前啓動至少50部亞太區原創作品”的宏願。

　　疫情過後，線下電影市場遭到打亂與分割，流媒體平台的全球屬性、交流優勢反而得到凸顯。全球流媒體搶佔亞太地區，從短期看確實加速了亞太內容的升級。繼《紙牌屋》的大數據神話之後，《王國》編劇金恩熙的一句“不提意見只給錢”又幫助Netflix樹立起了好甲方形象。但將時間刻度再放長遠一點，對內容的影響究竟利弊哪個更多一些，或許會得出與當前不同的答案。

　　當然，在西方流媒體到來的同時，亞洲內部、特別是中日韓三國，也一直在進行着文化輸出方面的角力，戰場是彼此以及東南亞地區，到未來或許還要加上亞洲以外的市場。

　　基於種種歷史政治因素，日本二戰後的文化輸出起步更早，範圍更廣。至今即便音樂與真人影視的影響力不如以往，ACG方面還是保持着強勢地位，是全球最大的動漫創作輸出國。韓流則後來居上，在明確的輸出訴求之下，擅長結合不同文化對自身進行調整改造，流行亞洲與進軍歐美都走得既快且狠。

　　在歷史長河中，中國與周邊各國在文化上長期屬於輻射與被輻射的關係，儒家文化在亞洲影響深遠。而在二戰之後，內地與香港、台灣地區發展步調各異。香港電影、台灣偶像劇都曾有過風靡亞洲的高光作品。

　　內地則對於娛樂的接納就經過了一個較為漫長的過程，**在對外輸出中一度執念於輸出貨真價實的傳統文化，而不是像日本、韓國一樣，大膽把通俗文化作為輸出武器。**因此雖然也會有《還珠格格》這樣的爆款古裝劇，但難以形成像韓流一樣持續的漢風、華流。

　　進入互聯網時代，情況有所轉變，民間交流變得更為頻繁。隨着資本競爭加劇，影視劇、手遊、網文等通俗文化內容被大力輸送出海，目標地區也不再止於文化相對弱勢的東南亞。中國網文、網劇《太子妃升職記》翻拍的《哲仁王后》在韓熱播，令韓網友頗受刺激。《青簪行》原作《簪中錄》此前也宣佈要拍攝韓版。

　　長視頻平台中，唯二擁有億級會員的愛奇藝與騰訊視頻也開始了平台的出海之旅，以刺激會員增長。愛奇藝的打法類似於Netflix，一方面送自制劇集到海外衝獎鍍金，同時推出“國際版”，在海外國家地區出資打造內容。

　　騰訊視頻的海外版WeTV於2019年6月落地泰國，與《陳情令》互為助力，迅速打開東南亞市場。《三體》原著在世界範圍內擁有知名度，明年的劇版或許會成為WeTV拓展海外市場的下一個關鍵。

　　**與日韓相比，中國最大的一個不同是本土觀影與追劇市場夠大，不對海外市場產生依賴，因此征戰海外的驅動力也就沒那麼足。**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國際形勢變幻莫測的當下，話語權很重要。我們沒有講他國故事的興趣，但應該有書寫自身歷史與現實、不被忽視與代言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