峯迴路轉！驚心的額濟納之旅 （紀實）_風聞

一，起興

盛夏，在山村農家度過了五十四天，回到杭州，避開國慶長假，計劃出遊大西北。

夫人很喜歡胡楊，用的微信頭像也是網上下載的胡楊樹，既然因疫情不能繼續出境遊，那麼就選擇去看胡楊，她老是嘀咕。我則猶豫許久，這胡楊真值得去觀賞嗎？

結果，網上搜索，見一則視頻《愛一個人就帶她去內蒙額濟納》，這標題好誘人哪！充滿詩情畫意，飽含深情。而胡楊林的美，胡楊樹的堅韌，也引我起興。

去！那麼就去額濟納。

二，出行

選了北京通達國際旅行社集團有限公司的旅遊專列，全程十二天，10月12日起程，從杭州出發到鄭州上專列，經陝西咸陽、寧夏中衞和銀川，計劃到額濟納後，迴轉甘肅張掖，然後再回鄭州返杭。

車輪滾滾，列車走走停停。鄭州雲台山、陝西咸陽袁家村，都是專列暫停乘自由活動時間抓了個空隙趕去光顧遊覽了一陣的。

位於焦作市的雲台山，層巒疊嶂，飛泉瀑布，地層巨石形態各異，地質結構怪奇特的。關中平原禮泉縣的袁家村，與唐代帝王李世民、李治、武則天的陵地相近，是一個集歷史文化與現代娛樂為一體的村鎮，也頗具特色。揀短暫的間歇之漏，大西北的山水和古村落的名點小吃總算都領略感受了一回。

寧夏中衞沙坡頭、通湖草原、騰格裏沙漠、銀川高廟、水洞溝和沙湖景區，一路遊覽，繼續向西往北，長途跋涉，10月18日清晨，專列終於抵達了內蒙古額濟納旗達來呼布鎮。

三，意外

天剛矇矇亮，遊客們下專列，坐上地接旅行社的大巴一邊聽導遊講解，一邊急切地等待着入園。

3000年的守望，只為等待你的到來！而咱們呢？不見胡楊，心不甘哪！今天，咱們不期而遇，終於來了！

胡楊林自然保護區分一之八道橋，其中一、二、三、四、七、八道橋是現有的遊覽區。遊客們進入保護區，猶如進入了金色的海洋，攝人心魄的胡楊林，有45萬畝之多，那真叫樹樹皆秋色，浩浩蕩蕩呢！陽光透過樹葉灑下金光點點，炫麗鮮妍，如夢如幻。

進入倒影林，頭頂藍天，一泓秋水，對岸金燦燦的胡楊猶如一條長廊，其身影倒置於水中，河面上下彷彿鑲嵌了兩條錦織玉帶，讓人着實迷戀。

從陶來林（一道橋）拉開觀賞序幕，倒樹林（二道橋）紛紛拍照留影，紅柳林（三道橋）匆匆而過，到英雄林（四道橋）正遊覽得興致極濃時，臨近中午，突如其來完全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景區傳來緊急通知，額濟納旗新冠疫情爆發，所有遊客必須立即撤離景區！

糟糕，怎麼會發生這等意外的事？難以置信。景區指引，七道橋關閉，率先趕在頭裏的第一撥遊客禁止再去夢幻林，只能直接到八道橋終點沙海林集中等候擺渡車出景區。景區各道橋一下子全都實行只出不進。

咱們是頭一撥進景區的，開始對這消息還有點半信半疑，後來簡直個個都懵了。

怎麼辦？那隻能服從當地政府防疫指揮部的通令往八道橋趕，然後乘上了擺渡車出景區一直在指定位置集中等候。

這一等，足足等了將近五個小時。那麼多遊客散落在那麼大的景區，手機信號又差，三三兩兩如散兵遊勇往回撤，到各輛大巴上已是傍晚約19：00。

四，受困

遊客到齊後，地接導遊上車傳達政府防疫指揮部決定，額濟納旗因5人被檢測出陽性疫情突然爆發，上午九時已啓動應急響應機制，實行整個額濟納旗全封閉管理48小時，道路封控、景區關閉，並展開大規模核酸檢測，所有遊客必須到賓館滯留。

這下子慘啦！原定遊客在額濟納只遊覽一天，夜晚23：00要返回專列繼續前往張掖。所以，遊客早晨下專列時大多隨身只攜帶了個小包，多數生活必需品全在專列上。

於是不得已，大家被統一安排到一家聯華超市購食品和一家藥店購藥，為自己作兩天的生活保障。22：00後，咱們被安排到達來呼布鎮蒙元文化街西段鑫宏偉賓館滯留。

“房費200元一間，每晚現收，你們要住就住，不住就走！”這家個體賓館女收費員的態度很差又很牛。瞬間，遊客們心頭的怒火迸發出來了，雙方爭吵不休。

遊客是服從政府、配合政府防疫，從權利義務和政府責任來講，這宿費讓被滯留的遊客自理，政府不承擔，於情於理確實有點説不通。

但這個時間，沒人會聽你説理，也不明向誰去説。深更半夜，邊陲小鎮，本來就已亂成一片，這個時候你去找誰對話？

息事寧人，安耽住下。

五，危機

豈料，兩天過後，食物危機發生。遊客滯留賓館不能外出，吃的東西斷檔了。

起先以為48小時做兩次核檢若結果呈陰性，會讓大家回專列離開，可達來呼布鎮怎麼會10月18日還是低風險地區，19日被調整為中風險地區，21日即又成了高風險地區了呢？

這下，額濟納旗不是封閉48小時的問題了，而是變成無期限的封閉管控。

10月21日起政府開始陸續向被滯留遊客提供中午餐，早晚仍由遊客自己解決。八寶粥、方便麪、自熱飯、麪包、餅乾牛奶……全吃完了，斷糧對大家真是一個很大的考驗。

沒有外賣，街上商家全都關門歇業，高速公路封閉，不能網購，一時大家都無計可施，只能相互調劑。

10月24日，政府開通了部分供應渠道，由旗蒙醫醫院通過微信平台為必須天天服藥的遊客網購送藥，也可由政府派專人上專列幫遊客取自己舖位上存放的藥品。

政府指定了十餘家餐館為遊客提供電話訂購飯菜。漸漸地食物和藥品的短缺危機在淡化。但畢竟3萬多人口的一個旗，要承擔近1萬名遊客的生活所需，難度可想而知。

供餐電話應接不暇，僧多粥少，食物短缺，供應還是成問題。尤其是一天天下去，換洗內衣都沒有。許多老人又都不會使用智能手機，而耽誤了行程火車票需網上退、核酸檢測報名排序、查驗檢測結果、上報身份證明體温數據……都必須上傳、下載、掃描，如不給予幫助，實在困難重重。遊客們的生活窘境同樣也可想而知。

六，靜心

此刻，最有效的辦法便是忍。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心靜如止水，相信沒有一個冬天會過不去！

想想下了專列，乘上大巴，到了景區門口被拒之門外不讓進的遊客，他們是一種什麼心情？再想想，這天后面的那兩趟專列剛抵達額濟納，遊客還沒來得及下車就被滯留在專列上，他們沒水沒電，有手機也沒法充電通信，且不説沒法洗澡，連上廁所都困難，那才真叫夠嗆夠冤呢！

而咱們畢竟進入了景區，也觀賞了胡楊林。再説在賓館，雖然WLFA信號極差，只能用移動流量，電視也只有一個央視綜合頻道，看着看着畫面沒了——“信號中斷”，但畢竟我們有開水喝，能洗熱水澡，還能舒舒服服地睡個覺。

這樣比一比，想一想，心就平靜下來了，一切煩躁都拋在了腦後，反爾覺得宛如夏日去農家多住了些日子，那怕全自費，也覺得根本沒啥大不了。

七， 諒解

額濟納，給我最初的印象就是金色的胡楊，每年10月進入最佳觀賞期，各地遊客尤其是攝影愛好者會紛至沓來。但要説真深入瞭解，還確是這回受困在那裏。

額濟納旗屬於邊陲，位於內蒙古最西端，北與蒙古國接壤，總面積11.46萬平方公里，户籍人口約3.2萬，可謂人煙稀少。

達來呼布鎮這地名，以前咱沒聽説過。到了此地才得知，其便是胡楊林自然保護景區所在地。這裏蒙、回、漢三民族聚居，農產品價格低廉。最直接感受是買了密瓜，脆甜，非常好吃，而且價格又十分便宜；農家按個賣，三四斤重一個，才3塊錢。

達來呼布鎮人口只有1萬多，與被滯留遊客的人數相差無幾。當地旗鎮兩級政府被突然爆發的疫情一時擾亂了陣腳，但他們對全旗當天即採取全封閉管控的斷然措施還是值得肯定的。

邊陲，偏遠，本來就人手少、運輸困難，物質匱乏，短時間要讓所有的事都辦得井井有條，這不現實。

另外，據有關方面披露，額濟納旗的財政狀況一直不樂觀，有統計數據顯示，2021年上半年，全旗一般公共預算收入為1.7億元，而同期的一般公共預算支出高達6.3億元。財政支出幾乎達到收入的4倍，而且收入仍在時續下降，入不敷出，一直缺錢。

每年就是10月、11月這兩個月胡楊林給全旗帶來主要的旅遊收入，今年原預計有140萬遊客將前去拉動消費，沒想到被新冠病毒擾砸了。

所以，防疫缺錢可能也是個不可迴避的問題。把上任才幾個月的70後旗委書記給免了，可能有點冤；巧媳婦難做無米之炊哪！

不過，10月21日起，額濟納旗政府的承諾開始一件件地落實。賓館不準漫天要價，規定只能以非旅遊旺季的價格收取。滯留遊客的宿費迅即減了下來，大多從原來每晚一個房間200元，減到了120元，甚至更低。

免費提供的午餐，質量明顯提高，下午還給每位遊客配送了一包方便麪、一根火腿腸、一枚口罩。核酸檢測從最初去指定地方排長隊，變醫務小分隊上門來賓館取樣。微信網購的藥品，基本能及時送到。

我對當地政府的這些舉措內心滿意。畢竟是突發事件，這麼偏遠的地區，3萬多人的一個旗要承擔解決1萬多遊客滯留所產生的一系列問題，不容易的。批評人的話好説，真讓我們來實際做也確實難。

這樣想想，我的心情就更平靜了，且對當地政府自然也多了一份諒解。

嚴格遵守政府的統一規定，堅持足不出户，戴口罩，勤洗手，不串門，按時做核酸檢測，樂觀面對滯留受困，這便是我們夫妻倆在額濟納度過十個晝夜所保持的良好心態和自我約束之舉措。

八，疑惑

額濟納旗面積如此之大，人口又如此之少，這裏自然環境又如此之好，新冠病毒這小幽靈怎麼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此出沒？

我們從杭州來這裏之前，沒有預兆，政府也沒有任何預警。10月18日，各媒體在報道額濟納爆發疫情時都稱是兩名上海遊客首先被確診為陽性病例，然後，又發現達來呼布鎮桐楠閣餐廳多名後廚為陽性病例。

那麼，額濟納疫情爆發究竟是外來遊客帶入毒源造成的呢？還是遊客不知不覺跨入了疫區？起初，這是個迷。後來慢慢梳理，由數據説話，事實就清晰起來了。

上海遊客被確診感染是10月17日前，他們到額濟納去過這家餐館。後來旗政府通報稱又發現多名被感染者都在這家餐館用過餐。

另外，自10月18日實施全旗管控後防疫部門對新發現的感染者自10月12日起至10月17日的行動軌跡進行了流調。這些人都是本地的工地工人、鋪路工人、屠宰工和個體工商者。

10月18日後，經多次全員核酸檢測，本地新增病例仍出現，而被滯留遊客則未發現有陽性的。

溯源情況越來越明顯，額濟納旗的疫情並非是遊客帶入的。事實是，十月初前後，這裏已是疫區，只是疫情當時未被及時發現。因上海遊客被確診為新冠病毒檢測呈陽性之後引起追查，這才發現桐楠閣餐廳工作人員的感染情況和上海、甘肅、浙江多個旅行團隊到此就餐後出現感染者。

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10月24日舉行新聞發佈會上稱：本次疫情是由一起新的境外輸入源頭引起。這話似乎只説了一半便嘎然而止，也不知是何原因？

我則一直關注蒙古國的疫情，據外媒報道，該國的確診病例連續日增都在2000人左右。可以想象，額濟納旗與該國接壤，相距僅一步之遙。額濟納的疫情與該國難道沒有聯繫？當然，那隻能由國家有關部門去認定了。

10月18日，按行程計劃咱們專列的全體遊客也要在達來呼布鎮由地接旅行社導遊帶去餐廳用餐。後為了在胡楊林景區一次性走完行程，遊覽時間可稍長些，地接旅遊社將中午的團餐改成了晚上，待遊覽完胡楊林景區後再安排去餐廳吃。

後因疫情爆發，就再也沒有去達來呼布鎮餐廳就餐，這許是一件大幸事。否則，整趟專列那麼多遊客説不定就會有像之前的遊客那樣因去餐廳吃飯而中招。

達來呼布鎮被調整為疫情高風險地區後，不少當地人因為媒體一直報道上海兩個遊客的感染和傳播情況，總以為是遊客造成的災禍，他們見了遊客都避之不及，不時抱怨。而遊客呢，見不少當地人都不戴口罩，在這個多民族雜居“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覺得真正的“危險分子”還不正是這些人？

遊客和當地人相互猜疑，就是因為這兒的溯源，專家學者沒有像武漢疫情爆發時那樣勇於出來直言，而政府對此迄今也沒有真正下定論。

九，別離

10月27日，對於已被滯留十個晝夜的廣大遊客來説是個大喜的日子。

凌晨01：30，大家按規定在被滯留的賓館門口冒着凜冽的寒風排隊做了第五次核酸檢測取養。中午接通知，始發於鄭州的旅遊專列共586名遊客（經五次核酸檢測，均為陰性）將被解除滯留，於當晚21：52分回專列返程直達鄭州。咱們8團杭州出行的42位遊客，均在其中。

足不能出户那麼多時日，每個人都企盼儘快離開，能獲得自由。下午，顧不得午休，大家都一門心思整理該帶走的東西，興奮不已。

前一天，因為滯留期限難以預料，生怕再出現食物短缺，不少人都通過委託代購，買了許多自熱飯、方便麪、牛奶、飲用水等食物。有四個房間的滯留遊客竟然一下備了20多桶5L的農夫山泉。這下，只得全落下了，方便麪等食物全送給了賓館服務員。

還不到18：00，大家急不可耐，翹首以盼大巴儘快到來。這時候，對整整呆了十個日日夜夜的鑫宏偉賓館，誰都另眼相待了；遊客與老闆、收費員之間曾相互發生的摩擦怨氣全消了，大家相互道別祝福，一笑泯恩仇。

約20：00，各輛大巴滿載着586位滯留遊客抵達額濟納列車站，當地政府代表帶了人手一袋兩三盒方便麪、一瓶酸奶和兩個蘋果等小禮物來送行，央視記者也趕來現場採訪，氣氛異常熱烈。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別離，恍然一夢！

十，無悔

這次出遊大西北，行程沒有走完。遊客們在額濟納的遭遇，驚心動魄，誰都會終身難忘。

但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也無需抱怨。人的一生會經受無數的挫折，經受了也就是一種歷練。

雖然疫情把我們困在了那裏，大家艱難地度過了十個晝夜，但我對額濟納的印象依然美好。

美麗的胡楊生於沙漠，離死亡最近，卻有着傳奇的一生：一千年不死，死後一千年不倒，倒後一千年不朽。它既美麗又頑強。

胡楊就是一種品格，就是我們每一個人人生應有的追求。

疫情終究會過去，山河依然無恙。只待時日，我們許會再來額濟納。

——沈明敏，筆於鄭州，202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