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無神論史》連載39——唐代呂才批駁巫術迷信_風聞

**編者按：**為宣傳科學無神論，從9月10日起，我們將連載李申的專著《中國無神論史》。李申，1946年4月出生，河南孟津縣人。1969年畢業於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原子物理系；1986年畢業於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世界宗教研究系，獲哲學博士學位；2000年任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儒教研究室主任。2002年轉任上海師範大學哲學系教授。現任中國無神論學會顧問、國際儒學聯合會顧問、中國反邪教協會副會長。

第九章 隋唐五代時期的無神論思想

四、呂才整理葬書、祿命書等

唐代初年，唐太宗命令呂才整理以前的巫術書籍。包括《宅經》《祿命書》和《葬經》，都是關係每個人吉凶禍福的理論。

《宅經》，是如何選擇住宅的經書。當時流行的理論，仍然是漢代的五音配屬説。據《舊唐書·呂才傳》，其理論要點是：

至於近代師巫，更加五姓之説。言五姓者，謂宮商角徵羽等天下萬物，悉配屬之，行事吉凶，依此為法。

呂才批判這種説法，他舉例説，比如張、王都是商音，武、庚等都是羽音，它們可以“同韻相求”，即可以找到音韻相同的。但是以柳姓為宮，以趙姓為角，在其他四聲中就找不到配屬的韻。還有同是一姓，但音韻分屬宮和商的。後來還有複姓，不只一個字，有的是徵韻，有的是羽韻。他們又該如何配屬？

呂才繼續批判説，這樣的理論，經典上沒有，其他講陰陽術數的書籍也沒有。“直是野俗口傳，竟無所出之處”（《舊唐書·呂才傳》）這就是説，這是一種不值得理睬的所謂理論。

呂才查到，只有《堪輿經》上，黃帝對天老説過類似的話。不過黃帝那時候，只有姬、姜等很少幾個姓。到了後代，由於子孫分成不同的族羣，一姓分為數氏的情況越來越多。呂才舉例説，比如管、蔡、郕、霍、魯、衞、毛、郜、雍、曹、滕、畢、原、酆、郇，都是姬姓；孔、殷、宋、華、向、蕭、亳、皇甫，都是子姓。類似的情況非常多。因為住地不同，官職不同，事業不同，往往會獲得新的姓氏，這些姓又該如何配屬？

春秋時期，陳、衞和秦，都是水姓；齊、鄭和宋，都是火姓。這些姓氏，有的是繼承祖先，有的是因為自己所屬的星座，有的是因為自己所住的地方，都不是宮商角徵羽這五音所能管轄的。

呂才最後得出結論説，以五音配屬姓氏選擇住宅的理論，是古代沒有根據、“義理乖僻”的理論。

類似的巫術理論，可説都是矛盾重重。可以從許許多多方面揭露它們的自相矛盾。然而儘管如此地不合情理，因為它們關係每個人的切身利害，所以許多人還是會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理，使類似的巫術得以大行其道。這是一個令智者悲哀、有識者無奈的社會現象。可嘆的是，類似的現象，直到如今，仍然處盛不衰。

呂才整理的第二部書是《祿命書》，即指示什麼樣的人可以獲得高官厚祿的書。呂才根據確鑿的歷史事實，一一揭露《祿命書》的荒謬。

呂才説，春秋魯莊公生於桓公六年七月。依《祿命書》，他“法合貧賤”“並無官爵”。七月火命，又“為人尫弱，身合矬陋”，但可以長壽。實際上，魯莊公不僅做了諸侯，而且根據《詩經·猗嗟篇》，他還身體健康，高個子，有美麗的眼睛，風姿優美。説他長壽，實際才活了45歲。

第二名是秦始皇，壬寅年正月生。依《祿命書》，也是沒有官爵。或者即使做了官，也缺少奴僕。又説正月是金命，無始有終，老而彌吉。可是秦始皇做了皇帝，奴僕比誰都多。一生不是無始有終，老而彌吉；恰恰是有始無終，老而彌兇。《祿命書》還説他長壽，實際只活了五十。

第三名是漢武帝。乙酉年七月七日生。依《祿命書》，也是沒有官爵。或者是少無官爵，但老而轉盛。實際上，漢武帝十六歲即位，老年時户口減半。

第四名是魏孝文帝，丁未年八月生。依《祿命書》，也是沒有官爵，並且出生時父親死去，所以見不到父親。但是孝文帝卻是接受父親的禪讓做了皇帝。做皇帝后率領臣子們按禮朝拜父親。《祿命書》在這裏又沒説對。

最後第五名是南朝劉宋高祖劉裕。癸亥年三月生。也是“祿之與命，並當空亡”。沒有官爵。只是對嫡子有利，孫子多財。可是宋高祖的長子被刺殺而死。次子做了皇帝。他的兩個孫子又殺了他的次子，差一點使劉姓絕户。

於是呂才得出結論，《祿命書》是荒誕的。只有《周易》上説的積善餘慶，積惡餘殃；傳統的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是正確的。

呂才整理的第三部書，是《葬經》，即選擇葬地的書。

最早認為葬地有關活人吉凶的例子，見於《後漢書·袁安傳》，説是袁安父親去世，母親讓他選擇葬地。路上遇到一位書生，給他指了一塊地，説在這裏埋葬父親，後世有人能做到三公，説完書生就不見了。袁安依書生建議埋葬了父親，後世果然官運亨通。東漢末年的袁紹、袁術，就是他的後人。袁紹常説自己“四世三公”，家族顯赫。

袁安選擇葬地的事，不僅是個神話，而且出自《後漢書》。《後漢書》撰成於南朝劉宋時期，説明此時已有選擇葬地的事，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故事流傳。到唐代，選擇葬地的《葬經》已經氾濫成災，所以唐太宗才讓呂才加以整理。

依呂才所著《序葬書》，知當時的葬書，有一百二十多種。“各説吉凶，拘而多忌”。葬書的理論，涉及葬日、葬時，葬地等與埋葬相關的事項。呂才也是依據事實，一一進行批駁。

呂才説，葬禮規定，王者七日殯，七月後埋葬；諸侯五日殯，五月後埋葬。大夫到庶人，都有規定。到時候就應該埋葬，而不論當時是什麼日子。現在的葬書説，己亥日埋葬，最是兇禍。然而春秋時代。這一天埋葬的，就有二十多件，並不都有什麼兇禍。這就説明，埋葬不必選擇日子。

古代埋葬，也不選擇時刻。名臣子產和子大叔埋葬鄭簡公，當時墓地管理者的辦公室擋住了葬路。如果拆毀，早上就可以入葬；不拆，要等到中午。子產不想拆毀，主張等到中午。子大叔建議説，假如等到中午，恐怕來會葬的諸侯大夫過於勞累。他們考慮的，僅僅是人事如何，而不是埋葬的時刻。子產和子大叔都是春秋名臣，他們是懂得禮儀的。他們的意見説明，古人並不選擇葬埋葬時刻。葬書的説法，違背禮儀。

依葬書，“富貴官品，皆由安葬所致；年命延促，亦曰墳壠所招”。但是儒經認為，人的吉凶禍福，決定於人的德行，與安葬時日無關。

葬地的選擇，葬書認為應該根據五音五姓選擇。但在古代，規定墓地都在國都北方，各有一定所在，根本與姓氏無關。趙氏的墓地都在九原，漢代皇室的墓葬散在各處，都不論是否有利。但他們都子孫富貴，或做皇帝，或做王者。這説明五姓五音的理論，是荒謬的。

況且墓地的選擇，一定就不可改變。人的命運，一生卻變動很多。楚國子文三次被罷免令尹，魯國展禽做士師也三次被罷。官爵的升降得失，在於人自己的努力，與葬地有什麼關係？！

那些相信葬書的人，在父母去世痛苦哭泣的時候，卻想着如何選擇葬地使子孫富貴榮華。書中説辰日不宜哭泣，於是這天他們就笑着接待賓客；書中説屬相相同的忌諱臨穴，他們就穿上吉服不為親人送葬。傷風敗俗，以至於此。這是完全違背聖人之教的事情。

呂才對於葬書的批判，情理兼備。大約從此以後，魏晉以來的葬書就逐漸失傳了。現在社會上所流傳的、署名郭璞的《葬書》，實際上出於宋代。其理論，也和呂才所説不同。可知呂才批判以後，葬書又有新的發展。説明人們趨吉避凶願望的強烈，也説明要人們樹立正確觀念的艱難。今天尚且如此，古代更可想而知。也正因為如此，呂才的聲音才顯得可貴，所以較為詳細地加以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