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再談吳亦凡，當頂流光芒熄滅｜週末一ke_風聞

正片已經結束，但是番外篇的故事我們還可以説一説

文**| 雷晶**

編輯 ｜李皙寅

時間回到10月21日，“這個世界的確不只黑白兩色，但一定要分清和劃清黑與白。這個，絕對不可以錯……”這天晚上平安北京朝陽在微博發佈的有關著名鋼琴家李雲迪嫖娼被拘留的情況通報，也引起了譁然。

不僅是李雲迪，從年初鄭爽被爆代孕棄養、黃俊捷出軌、吳亦凡涉嫌強姦罪被批捕、張哲瀚參拜靖國神社，再到前幾天被通報的李雲迪嫖娼事件，明星的“塌房”事件在今年集體爆發了。

對於上述中涉及違法犯罪層面的，法律做出的決定是基礎性的的、強制性的；這些公共事件因其主人公的特殊身份還會接受公眾、媒體、行業等道德、倫理層面的審判。

而提到已經被批捕的吳亦凡，稱凡凡也好、籤籤也罷，他的正片已經結束，但是番外篇的故事我們還可以説一説。

時間線拉回至2016年，初代“四大流量”之二吳亦凡、李易峯和馮小剛一起登上了《時尚先生》開年封面。時正值吳亦凡職業生涯的黃金上升期，他作為重要配角參演了電影《老炮兒》。

雜誌封面，三人名字下的小標寫道：誰都不想被時代落下。

從14年回國發展，他涉足電影、電視劇、歌手、綜藝、賽車等多行業，吳亦凡被粉絲戲稱“五棲”全能藝人。

正所謂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8月16日，朝陽檢察發佈#檢方通報#：北京市朝陽區檢察院依法對犯罪嫌疑人吳某凡以涉嫌強姦罪批准逮捕，官方定調，吳亦凡九年星途路正式畫上了句號。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頂流的飛昇與跌落只在數月間。吳亦凡星途九年既是很多人的青春也是內地娛樂市場偶像、流量種種變化的縮影。

九年星途，“梅格妮”的守護

“2012年的6月9號，我和很多同齡人們一樣準時打開了快樂大本營，我記得很清楚，吳亦凡那一天穿着黑色的網格上衣，斑馬紋的褲子，黃色的頭髮，笑起來很好看，當時我只有12歲，即將結束六年的小學時光，説實在的，僅僅因為他的外貌，那會兒第一次對異性有了喜歡的感覺。”前粉絲小妮對自己第一次在電視上見到吳亦凡時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

▲ EXO登上快樂大本營

2012年，湖南衞視當家綜藝快樂大本營還雄踞收視率榜首，韓流文化勢頭猛增，對內地娛樂市場產生了很大影響。這一年裏，金賢重、李敏鎬、張根碩等多位韓流愛豆都受邀參加了這檔節目，而從組團時就瞄準了中國市場的“怪物新人”EXO也在這一年於快樂大本營完成了內地綜藝首秀，吳亦凡作為EXO-M的隊長在這一年裏兩登快樂大本營，在這檔綜藝的露面，讓他開始被內地廣大觀眾認識。很多老粉與吳亦凡的初次相識都是通過這檔綜藝節目。

幾乎所有的粉絲喜歡上吳亦凡都是因為他的顏值——“是女媧娘娘精心捏過的人兒”，黎蓓這樣形容吳亦凡。

初見吳亦凡，她還是一名剛上初二的學生，在書店賣明星明信片、海報的地方，她見到了牆上的EXO海報，朋友指着海報畫面邊緣的吳亦凡，告訴她這是EXO-M（EXO中國小分隊）的隊長，“他最帥吧？又高又帥”，黎蓓盯着海報上的吳亦凡，點點頭。在她的回憶裏，海報上的吳亦凡高高瘦瘦的，一頭黃髮，笑容很有感染力，像一束温暖的光。

“用現在的話來説他的外形完全是我的取向狙擊”她説道。就這樣，因為書店的相見，黎蓓成了吳亦凡粉絲“梅格妮”中的一員，這個稱呼是每個你的諧音，來源於2012年7月18日吳亦凡在微博上對粉絲説的一句話：“我喜歡你，每個你。” 

2014年，吳亦凡退出了EXO，選擇回國發展。此時的飯圈，在內部已經有了階級性和分工，控評等為明星造勢的手段也陸續出現，

也是在2014年，黎蓓註冊了新浪微博賬號，因為住校，她不能及時的知道有關吳亦凡的最新消息，在微博上認識的同擔（和黎蓓一樣喜歡吳亦凡的人）會在週末給她發消息，告訴她這幾天吳亦凡的最新動態以及“梅格妮”圈子的消息，黎蓓與這些人也成了朋友，和其中一位如今已過而立之年的女生現在仍有聯繫。黎蓓在週末會將吳亦凡這一週發佈的微博轉評贊。她回憶説，在大粉的科普下，自己慢慢知道了什麼是打榜以及怎麼打榜，在註冊微博賬號幾個月後，她開始跟着別的“梅格妮”做數據。黎蓓在賣號的網站買了兩個微博賬號，自己的大號用來與圈子裏的人交流以及正常分享生活，這兩個買的號分別用來控評和與對家粉絲對線。她加入了多個粉絲羣，入羣的最低要求是微博賬號主頁必須有吳亦凡相關內容20條以上。每當吳亦凡有新作品上線，羣裏會有圈內“官號”倡議大家去宣傳；當網上出現吳亦凡的負面新聞時，羣裏也會會號召進行“洗地（指替別人洗刷惡評）”，減少負面事件帶來的影響。

回國後的吳亦凡猶如起飛一樣在娛樂圈嶄露頭角。與韓國SM娛樂公司解約後一個月，在沒有過演戲經歷的情況下，他就被定為了“京圈才女”徐靜蕾指導的電影《有一個地方只有我們知道》的一番男主。2015年，隨着這部電影的上映，吳亦凡也和徐靜蕾一起登上了《時尚芭莎》的月刊封面，不久後，他還成為了全亞洲首位登上Vogue China封面的男明星，並在管虎監製、馮小剛主演的《老炮兒》中現身出演了“小飛”一角。 

▲ 吳亦凡主演電影

《有一個地方只有我們知道》宣傳海報

2016年開年，吳亦凡繼續“高歌猛進”。他客串《美人魚》、主演《致青春·原來你還在這裏》、《爵跡》，還成為了第一位參加NBA全明星賽的中國明星。在這一年的6月，他遇到了第一次緋聞危機，網友小G娜稱自己是吳亦凡女友，遭遇冷待後受到情傷，吳亦凡工作室發聲明稱所謂的“女友”純屬虛構。隨後，小G娜曝光了吳亦凡私照作為證據，引發了廣泛的網絡輿論。

但事件不久後就平息了。 “爆出照片時，確實有疑慮，但是作為事業粉，這件事之後他居然接了高奢代言，會讓我覺得選擇相信他是對的，市場做過背調都如此捧他，我有什麼理由放棄他”黎蓓向出行一客（ID：carcaijing表示。

年底，Burberry微博因他成為首位華人代言人而漲粉到100萬；Burberry SKP旗艦店中吳亦凡走秀穿的售價1.65萬元的風衣，也被搶購一空。2017年，吳亦凡主演的《西遊伏妖篇》斬獲16.56億票房，作為主嘉賓的《中國有嘻哈》爆紅，這些成績將吳亦凡的流量推上了新的高度，梅格妮粉圈也不斷地壯大。

2018年，吳亦凡與虎撲發生互槓事件，雙方劍拔弩張，黎蓓表示因為這件事自己第一次真正參與到網絡罵戰裏，她一個晚上在吳亦凡官方反黑站相關微博下就打卡了10多次，全是自己對嘲諷或者辱罵吳亦凡的微博用户的舉報截圖，“人在上頭的時候就會不理智，邊哭邊舉報，一直到凌晨四點，羣裏的人一起互相安慰。十多頁吧，可能那一晚舉報了100多個人”。

黎蓓回憶，自己當時在微博上説“沒必要攻擊他的長相”，引來諸多男性網友辱罵，甚至被“問候”父母。“那是我最直觀地感受到好像在網上説話都不用負責的，看誰不順眼都可以直接辱罵。”黎蓓覺得自己的偶像承受了太多無端質疑和漫罵，需要他們的守護。

一朝光滅，粉圈崩塌

“光”，是眾多粉絲對他的評價。

“這束光可以照亮我就夠了，除非它自己熄滅，其他人沒有理由去吹滅我的燈”，前粉絲晴天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比起如何守護吳亦凡，為他做數據、打榜等，她更願意從吳亦凡身上單向的汲取能量，把他當作一種精神慰寄。

“青春期校園裏的暴力是最不被重視的，我在現實裏被人欺負，身邊沒有人傾訴，也不可能告訴在外務工的爸爸媽媽，最灰暗的那幾年裏，被欺負的厲害的時候，想要輕生的念頭壓都壓不住，吳亦凡那個時候真的對我來説很重要，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好像痛苦都消失了不少，最起碼能讓我在學校裏支撐下去”

這束光陪伴着晴天度過了中學歲月，等她長大成人，這束光也的確自己熄滅了。

從頂流到“塌房”（即偶像失格，指藝人做錯事導致人設崩塌），吳亦凡在熱搜上“住”了近兩個月。隨着北京朝陽警方發佈吳亦凡因涉嫌強姦被刑拘的消息，“吳亦凡利用挑選MV女主角選妃、灌酒、涉嫌強姦”事件最終有了明晰的指向。今年8月16日，“朝陽檢察”微博發佈公告，依法對吳亦凡批准逮捕。

但在警方通報出來之前，晴天就已經選擇脱粉。在她看來，真正讓她下定決心的原因不是他究竟有沒有做這件事情，而是每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吳亦凡從來都沒有真正以個人名義來出來解決或者澄清。“我覺得粉絲好累呀，他什麼都不主動回應，我們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做這樣的事情，只能漫無目的的反駁”。決定脱粉的那天，晴天還在上班，午休時間她躲進了辦公樓的衞生間，一個人大哭了起來。

在都美竹六月份出來錘吳亦凡的時候，前粉絲y仍然是猶豫的，七月底官方的通報發佈則直接給了y一記重擊，這也是她決定脱粉的原因。

通知出的時候差不多是晚上十點了，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在第二天家庭聚餐上喝了很多酒，情緒激動的將所有演唱會線下照片都刪了，“有過後悔全刪掉了，但是那一天很生氣，哭的太慘了，”

2019年，y還加價購買了吳亦凡廣州演唱會內場門票，據她回憶，演唱會現場還有粉絲穿婚紗來看他。看完演唱會沒多久，她感覺對吳亦凡的喜歡到了巔峯的程度，然後就去紋了一個Kris（吳亦凡英文名）在身上。在今年七月決定脱粉後，y在八月份去洗了一次紋身，“至少還要花一年的時間，再洗五六次才能徹底將這個印記從我身上抹掉。”

▲ 前粉絲y留下的吳亦凡周邊

警方的刑拘通報像一把利刃，刺破了大部分粉絲對吳亦凡的最後一層濾鏡。梅格妮粉圈在幾天內土崩瓦解。黎蓓加入的10多個微博羣在通報出來後，幾小時裏解散的只剩下了一個，也沒有人再號召控評、洗地。

而提到網絡盛傳的“劫獄羣”，黎蓓的聲量陡然增大，“哪有這麼弱智的粉絲會在這個時候遞刀子給別人？這是‘狗粉絲’建的羣，你明白嗎？我們這個羣體被罵的夠多了，解釋下這個來正名總可以吧。”

採訪結束後，《出行一客》（ID：carcaijing）在網絡上搜索了黎蓓所説的“狗粉絲”，據百度百科介紹，網絡流行語“狗粉絲”，原指網絡主播李贛、“帶帶大師兄”(孫笑川)的粉絲羣體。之後“狗粉絲”羣體規模不斷擴大逐漸演變為網絡亞文化中的一個羣體。羣體的主要特徵為：以羞辱人獲得樂趣；通過移花接木、栽贓嫁禍的方式來彰顯羣體力量。

第二天，羣裏的幾位管理員共同發言，告訴羣內剩下的400多人，事情的嚴重性超出了預期，觸及到了法律和道德底線，他們已經選擇脱粉。就這樣，黎蓓加入的最後一個粉絲羣也解散了。

塌房背後，飯圈成了潘多拉魔盒

**“大粉會告訴我們，品牌和市場很看重藝人數據，有流量才有代言”**黎蓓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數據是可以做假的，25元就可以買微博一萬轉發，她之前還加了微信粉絲羣，這個羣門檻較高，要近一年左右為吳亦凡花錢，包括買代言、數字專輯、雜誌等超過1106元（對應吳亦凡生日11月06日）才能申請入羣，在羣內每週管理員會以數據維護名義向羣成員收取10元費用，而具體是否用到了數據維護，黎蓓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每次的金額很小，沒有想過去要支出明細。

小妮則更像一個圈邊人，既沒有在圈子內部跟隨大粉，但又與圈子有一定的聯繫，會在關注一些資源型博主，以便及時接收吳亦凡最新消息。小妮告訴記者自己追星是真正需要什麼，才會特意去挑他代言的牌子買，而不是他代言什麼自己就一定要去買。

▲ 小妮數年來收集的吳亦凡周邊

小妮也沒有給吳亦凡做過什麼數據，她不認為這樣就是沒資格粉他，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喜歡他。小妮也提到，她這種追星方式，是無法融入飯圈內部的。

都美竹曾在“宣戰”微博中總結稱，“這十年國內文娛市場發展迅猛，但因種種原因相關配套沒跟上，資本逐利催化畸形飯圈文化，導致你走到了今天。”

初代頂流吳亦凡的飛昇與跌落，折射着內地娛樂市場，圍繞着偶像、流量所產生的種種變化。

飯圈的起源並沒有明顯的標誌，但很多人會將《超級女聲》歸為衍生出這種文化的鼻祖。

2005年這檔節目的爆火帶來了強大的社會娛樂效應，當年湖南衞視的收視率僅次於央視一台，形成了破壁效應，“超女”粉絲團誕生。那時的粉絲團給偶像取了暱稱，比如玉米、筆迷，劃分不同粉絲羣體，強化彼此的認同感，當時的輿論陣地主要是在貼吧，為偶像助威、加油和投票，形式上相對簡單。

時間來到2014年，當時國內出現一大批人氣極高有一大批粉絲的藝人，如吳亦凡、鹿晗、李易峯、TFBOYS等，此時微博成為了追星陣地，這些偶像需要龐大的流量數據獲得收益，依靠微博、各大互聯網積累知名度。在這一階段，有了明顯的粉絲層級，粉絲和偶像之間的關係也更密切，各家流量明星粉絲之間的對抗有激化的趨勢。

到了2018年，進入網絡綜藝時代，偶像養成成為一股潮流，也就是流量造星。進入流量造星時代，內容製作公司、經紀公司、網絡視頻平台、媒體平台以及社會資本開始合謀共事，流量為王，流量就是金錢。

▲ 愛奇藝選秀節目：青春有你2  圖源：IC

在這一階段，資本則發揮了幕後策劃和推波助瀾的作用，粉絲會按照資本方或贊助方的要求有組織地為偶像打榜投票，不僅成為免費的水軍，更是成為了明星和節目在互聯網上的“輿論機器”。

當飯圈與資本攪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本厚厚的生意經，往小了説，通過製作販賣偶像的周邊獲利，如枱曆、小卡片、鑰匙扣等，而更燒錢的是各種應援，比如生日應援，在機場地鐵站台大屏幕為偶像打廣告，買奢侈品給偶像送禮，買下星星送給偶像等

▲ 粉絲在明星宋亞軒生日大屏應援前拍照 

 圖源：IC

中國銀保監會早在2020年底就發佈過風險提示稱，有的未成年人、青少年在網絡平台借錢後，給明星打榜、集資、包場、送“粉絲應援禮”，“借貸追星”現象蔓延，值得警惕。

我們如今所説的“飯圈”，是資本力量經過前文所述的各種探索、發展，為粉絲營造出的這樣一種感受：粉絲與藝人團體不再是一條河兩岸相隔的個體，而是融為一體的整合體，甚至是雖然沒有血脈關係但是精神可以相互融合的“大家庭”。

造星時代的飯圈，形成了一個職能完善的組織，包括攝影組、數據組、文案組、控評組、反黑組等，分工明確，而且具有分明的層級、嚴謹的組織架構、強大的自我驅動力、不計後果，甚至還有不惜代價的“侵略性”等特徵。

多數粉絲的縱容和支持，資本在市場上的撐腰，將藝人包裹在一個巨大的信息繭房中，這個空間內沒有批評、建議，有的只是讚賞和誇獎。    

現在的飯圈彷彿成了潘多拉魔盒，盒外的大眾對其臉譜化，恨不能“人人得而誅之”，而盒內的粉絲、明星、資本三方則各自拉扯。

採訪的最後，小妮告訴出行一客（ID：carcaijing），脱粉後，她在超話發了一篇告別貼，跟她這九年做一個告別。喜歡吳亦凡的這九年，基本是她青春的全部。再提及追星，小妮表示追星一直不是她的全部，只是她生活的調味劑，自己還有很多想做的事，現在更願意迴歸現實生活。“九年的時間裏，我將吳亦凡視作我的情感寄託，他給了我太多温暖，現在夢被打碎了，他也沒有光了，告別貼就當作是結束語”。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除黎蓓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