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去年在北非埋的雷，剛剛爆了_風聞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或許是如今西撒哈拉局勢的精準寫照——由於西撒哈拉領土爭端，兩個北非國家阿爾及利亞與摩洛哥的衝突步步升級，遠在地中海另一邊的前西撒哈拉地區殖民宗主國西班牙本就形勢嚴峻的能源供應如今雪上加霜。

11月1日，阿爾及利亞總統宣佈不再續約通過摩洛哥境內向歐洲供應天然氣的馬格里布-歐洲天然氣管線合同，成為兩國之間自今年8月宣佈斷交以後又一關係惡化的里程碑事件。馬格里布-歐洲天然氣管線主要供給伊比利亞半島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兩國，是過去二十年裏伊比利亞半島主要的天然氣供應來源，在這個全歐供氣緊張、氣價一再衝破歷史記錄的初冬，來自馬格里布的壞消息成了壓在駱駝背上的又一根稻草。

儘管阿爾及利亞的打擊對象並非西班牙，也已經承諾會啓動其他管線向西班牙供氣，但同樣是11月1日，三名阿爾及利亞司機在西撒哈拉地區意外被殺，再次誘發阿爾及利亞與摩洛哥的緊張局勢持續升級，並有進一步外溢之勢。這場發生在歐洲大門外的北非地區衝突，影響已不限於北非當地。

特朗普埋下的“雷”

阿爾及利亞與摩洛哥宿怨已久，但如今劍拔弩張的敵對態勢開始於一年前。去年11月，作為特朗普任期最後時光中主要的外交成果——推動以色列與一系列中東-北非鄰國的關係正常化——中的一環，特朗普代表美國同意承認摩洛哥對於西撒哈拉的領土主張，以換取摩洛哥同意與以色列建交。

西撒哈拉原為西班牙海外殖民地，1975年，西班牙軍隊自這裏撤出，北方的摩洛哥王國隨即出兵試圖佔領這一地區，而當地本土民族解放武裝波利薩里奧陣線立即反擊，雙方爆發局部戰爭。1991年，雙方在聯合國調節下同意停火併推動境內和平進程，但直到目前，設想中的公投從未實現，沿着交火（停火）線，摩洛哥建造了全世界最長的前線，一堵大約長達2700公里的沙牆。截至目前，摩洛哥控制着這一地區約80%的土地，波利薩里奧陣線則佔據了餘下的約20%。

● 西撒哈拉地區，其北部為摩洛哥國土，東北為阿爾及利亞 / Wikipedia

而2020年11月特朗普的突然鬆口，將原本僵持的地區局勢再次推向了戰爭邊緣：摩洛哥在提交給聯合國的申訴中説，過去一年裏波利薩里奧陣線對他們發起了超過1000次襲擊，波利薩里奧陣線的回應是指責摩洛哥謊報數字——他們宣稱，他們對摩洛哥軍隊發動的打擊要比這個多得多。

而在西撒哈拉戰事之外，摩洛哥的老對頭阿爾及利亞是幾十年來波利薩里奧陣線最重要的支持者，也是這場外交風波中最先選擇與摩洛哥硬剛到底的國家。特朗普的突然“攪局”，使得阿爾及利亞與摩洛哥的關係在一年時間內迅速惡化，雙方相繼召回了己方大使，互相指責是對方造成了邊境地帶的山火，各自關閉了己方領空，直到今年8月，阿爾及利亞正式宣佈與摩洛哥斷交。

11月初三名阿爾及利亞卡車司機死亡事件在本已十分緊張的兩國關係之上又潑了一盆冷水，阿爾及利亞正式指責摩洛哥應為此事負責，總統特布恩在其聲明中誓言“兇手不會逍遙法外”，令國際媒體擔憂這一地區是否將再度爆發戰爭，而摩洛哥對此全無回應——早在今年8月兩國斷交以後，摩洛哥王國就已堅持無視了來自阿爾及利亞的所有言論。

歐盟同樣沒能置身事外。特朗普下台後的一年，有消息稱摩洛哥正在極力推動政治遊説，以迫使拜登在華盛頓繼續執行特朗普所確立的美國在西撒哈拉問題上的立場，同時促使歐盟與美國在同一問題上保持一致。

但是，無論拜登對此有何計劃，歐盟都已明確拒絕了摩洛哥的方案，而繼續堅持應在聯合國調解下通過談判和公投推進地區和平進程。今年9月，歐盟法院因協議涉及西撒哈拉地區而裁決摩洛哥與歐盟之間的相關進口貿易協議無效，另一方面，同樣由於西撒哈拉問題立場上的分歧，西班牙與德國相繼捲入了同摩洛哥的外交爭端，特別是西班牙接收了前來治療新冠的波利薩里奧陣線領導人後，作為報復，摩洛哥政府在今年5月的兩天之內有意縱容萬餘名非法移民進入了西班牙位於北非馬格里布最北端的海外自治領地休達。

● 摩洛哥領土與休達的邊境線上聚集的難民人潮 / 網絡

能源，礦產與出海口

西撒哈拉地區富產磷酸鹽，還擁有已探明的油田、大西洋出海口和鄰近海域的捕魚權，過去三十年裏，實際上控制了這一地區大部分領土的摩洛哥王國已經在此投入了數十億美元，還為移民該地的摩洛哥國民提供了豐厚補貼，意圖在鞏固自身地區影響力的同時，也提升當地的基礎設施水平，發揮這一地區的戰略和經濟價值。

而如果波利薩里奧陣線能夠控制西撒哈拉地區，這將意味着阿爾及利亞能夠耗時更短也更便捷地抵達大西洋，同時將宿敵摩洛哥置於較為被動的地位。由於富產油氣，阿爾及利亞並不缺錢，但經濟發展過度依賴油氣、國內政治又動盪不安，面對近年來大力投入改革，在經濟上站穩了歐洲廉價製造商地位的摩洛哥來説仍處於下風。

二十一世紀的前十年裏，兩國一直在進行軍備競賽，各自在軍費和軍隊建設上投入了大量資金人力，但阿爾及利亞經濟增長日益乏力、國內又接連爆發政治事件，未能在這場競賽中維持平衡態勢。2020年，摩洛哥軍費上漲幅度再次達到驚人的29%，從多國大手筆採購了戰鬥無人機等先進的軍事裝備，在外交上也動作頻頻，目前已有數十個國家（以非洲國家為主）承認了摩洛哥對西撒哈拉的主權主張，24個國家在撒哈拉城市阿尤恩和達赫拉開設了領事館。

阿爾及利亞同樣在試圖撬動外交，尋求與多個非洲國家發展更為緊密的關係，但對比先發制人的摩洛哥已經遲了一步。

特朗普投下的重磅炸彈激化了雙方本就難以調和的矛盾，而其他領域己方又不易取得優勢，能源因此成了阿爾及利亞錨定的衝突焦點。摩洛哥95%能源需要依賴進口，儘管近年來大力興建太陽能光伏發電廠，但距離能源自給的缺口仍非一時所能填補。按照過境合同，自阿爾及利亞到西班牙的馬格里布-歐洲天然氣管線會在途徑摩洛哥時截留10%左右作為過境費用，這也是阿爾及利亞決心切斷這條管線供氣的主要原因。

● 馬格里布-歐洲天然氣管線示意圖 / Naturgy

暫時仍無法斷言“斷氣”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摩洛哥，據路透報道，來自這條管線的天然氣主要供給摩洛哥北部的兩家僅在用電高峯時才會投入運行的備用發電廠，而近年摩洛哥電力一直處於過剩狀態，甚至已在2018年開始向西班牙出口。但與此同時，11月9日的最新消息也稱，摩洛哥正在考慮從其他來源進口天然氣，甚至打算要求西班牙利用阿爾及利亞啓動的其他天然氣進口渠道，作為中轉站為其反向輸氣。

西班牙左右為難

距離摩洛哥僅數英里之遙、在這一場北非爭端當中不幸成了被波及的池魚的西班牙，或許是如今最為尷尬的一方：一邊是阿爾及利亞尚不知能否兑現的“會確保供應”的承諾，一邊是歐盟和自己國內步步升級的能源和電力危機，礙於阿爾及利亞仍是西班牙主要天然氣供應國，以及本國與摩洛哥之間至今未完全平息的外交摩擦，摩方“反向供氣”的提議多半會遭到西班牙的拒絕，但夾在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之間，西撒哈拉前宗主國如今所能考慮的選項極為有限。

因為國際天然氣和煤炭價格上漲和歐盟碳定價的上升，這個冬天電價成了西班牙頭號政治問題，本地媒體每天在頭版更新當天電價和波動情況，其待遇已經直追新冠疫情數據通報。儘管11月以來，由於政府出台的一系列穩定電價舉措和天然氣價格回落，電價已不像10月時那麼離譜，但11月8日又再度出現高達28%的漲幅，價格比前一個週一高出84%，幾乎是去年11月第二個週一（45.62歐元）的四倍。

阿爾及利亞的“斷氣”噩耗恰恰在這樣一個空前敏感的時刻來臨，被阿爾及利亞選中為代替管線的Medgaz線路運輸量並不能完全滿足需求，擴容工程最早也要等到年底，而西班牙的電價岌岌可危，隨時可能演變成政治風暴。即使如此，考慮到政治立場、能源供應、貿易往來和難民威脅，西班牙仍然無法對西撒哈拉周邊局勢施加太強影響。

沒人懷疑摩阿衝突仍會繼續升温，11月6日，摩洛哥國王穆罕默德六世就西撒哈拉問題發表了長篇講話，其中對阿爾及利亞隻字未提，只措辭強硬地重申摩洛哥不會就這一地區主權問題進行談判，他同時敦促自己的所有夥伴國家在這一問題上“提出更為大膽和明確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