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名千古的“半紙人”與心靈餿雞湯_風聞

形象殘缺的歷史“半紙人”

文學作品中的歷史名人，因為記載的多是人物出彩的片段，所以形象多是不完整的。著名詩人李白曾經羨慕的對象袁宏和劉義慶記載過的極有雅量的東晉謝安就是典型。

李白有首頗有影響的詩《夜泊牛渚懷古》，詩中寫道：

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雲。

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

餘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

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

詩中的謝將軍是指東晉鎮西將軍謝尚，他鎮守牛渚時曾於秋夜泛舟賞月，遇袁宏誦詩，聽後大為讚賞，邀袁過船長談達旦，從此袁宏聲名大著。李白甚為羨慕的袁宏，在東晉其實活得並不如意。雖然軍政沒什麼成就的謝尚欣賞袁宏，但在曾收復了巴蜀、洛陽的同時代桓温的眼裏，袁宏就是個吃得多的廢物，還比不上一頭羸弱的母牛。

《資治通鑑卷一百·晉紀二十二》穆帝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記載:

桓温自江陵北伐，遣督護高武據魯陽，輔國將軍戴施屯河上，自帥大兵繼進。與寮屬登平乘樓望中原，嘆曰：“遂使神州陸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任不任其責。”記室陳郡袁宏曰：“運有興廢，豈必諸人之過！”温作色曰：“昔劉景升有千斤大牛，噉芻豆十倍於常牛，負重致遠，曾不若一羸牸，魏武入荊州，殺以享軍。”

袁宏也算一代才子，不知道桓温殺牛的暗示他怕不怕，面對這種公開的羞辱，還剩幾根骨頭能撐起那份自尊。

類似的有劉義慶的《世説新語·雅量》中記載過的一個“小兒輩大破賊”的故事。故事發生的背景是東晉孝武帝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八月戊午，前秦國主苻堅派遣陽平公苻融督張蠔、慕容垂率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甲子，苻堅自己率戎卒六十餘萬，騎二十七萬從長安出發，準備一舉滅掉東晉偏安政權。

當時，前秦內部矛盾重重，自一代名相王猛死後，苻堅好行小仁博取虛譽，執政用人多有方略問題，多個起兵反叛朝廷的逆臣都未被懲處，慕容垂更是一直待機恢復被王猛滅掉的前燕國。當年冬十月，苻融帶兵攻克壽陽，慕容垂攻拔鄖城後，苻堅就僅帶八千騎兵急赴壽陽，以為東晉偏安政權一鼓可滅。

戰前苻堅派出尚書朱序遊説東晉前線的謝石等人，這是前秦敗亡的重要原因。朱序作為東晉舊臣，在襄陽被俘獲後曾擔任前秦度支尚書，這一次作為使臣，直接就把前秦的內部矛盾以及破秦方略，都私下透露給了謝石等人。而秦晉肥水之戰，苻堅和苻融卻採納了敵對方謝玄的建議，自以為軍力強盛不聽前線將領的建議，戰陣後移為晉軍渡肥水讓出位置，結果朱序在陣後大叫“秦軍敗矣”，前秦軍隊就此崩壞大敗，苻融馬倒為晉兵所殺，苻堅常坐的雲母車也丟了。

其實審視整個戰爭過程，情況瞬息萬變，晉軍獲勝軍事上不是主因，前秦朝廷內部矛盾重重才造就了這個結果，也成就了關於謝安的雅量美談：

謝公（謝安）與人圍棋，俄而謝玄淮上信至，看書竟，默然無言，徐向局。客問淮上利害，答曰：“小兒輩大破賊。”意色舉止，不異於常。

面對事關東晉存亡的前線戰報，謝安的表現可謂矯情之至，《世説新語》選擇了説半頭話誇飾當權者。而《資治通鑑卷一百五·晉紀二十七》後面還有這麼一段：“（謝安圍棋）既罷，還內，過户限，不覺屐齒之折。”

胡三省的註文中有評價説“史言安（謝安）矯情鎮物”，這個評價真可謂精當有內涵。晉史上名家大族門閥森嚴，名人大多尚清談玄學，喜歡裝腔作勢，好食“五行散”這種含硫化汞的有毒丹藥，南北戰爭中除了祖逖、劉裕，領軍取得重大軍事勝利的再也沒有了。

沒落了的騙子與心靈餿雞湯

古代的信息傳播手段甚為落後，一些文人利用流量明星寫些野史奇談、創作些小説戲曲，收穫多個朝代的無量粉絲並借時勢名利雙收，甚至流芳千古，手段之高明真可謂空前絕後。這些絕頂聰明的人物裏馬致遠排首位，時代的一個默默無聞的女人，被他開掘成了一座金礦，拍了當政者的祖宗的馬屁，還迎合了被壓迫者的傾訴心態，只是史上罕見的情種皇帝劉奭這位流量明星在大半部中國史中都成了笑談。

我們來審視一下馬致遠的《漢宮秋》，看看裏面到底有多扯淡，首先看楔子：

氈帳秋風迷宿草，穹廬夜月聽悲笳。控弦百萬為君長，款塞稱藩屬漢家。某乃呼韓耶單于是也……我有甲士十萬，南移近塞，稱藩漢室。昨曾遣使進貢，欲請公主……

在《漢書》等正史和《資治通鑑》裏，匈奴經漢武帝、漢昭帝時期持續打擊後，分裂為南北兩支，北匈奴郅支單于實力稍強，為逃避漢朝打擊流徙到康居，還是被漢元帝派出的甘延壽和陳湯所滅。尤其是副都尉陳湯，自己募集了一支以少數民族為主體的軍隊千里奔襲，在公元前34年砍了郅支單于的頭，送到長安在槀街蠻夷邸間示眾。

人口與實力遠低於郅支單于的呼韓耶單于，聽説哥哥郅支單于被殺嚇得要死，於竟寧元年（公元前33年）帶着幾萬的總人口向漢稱臣，上書表示願當漢氏女婿幫忙守邊。馬致遠把呼韓耶的幾萬人口吹成“甲士十萬”，還“欲請公主”？這見風使舵拍某些人馬屁的本事真是頂級中的頂級。

再看後面的內容：

(淨扮毛延壽上，詩云)為人鵰心雁爪，做事欺大壓小……為中大夫之職。(正末扮漢元帝引內官、宮女上……)自先帝晏駕之後，宮女盡放出宮去了。今後宮寂寞，如何是好！(毛延壽雲)……合無遣官遍行天下，選擇室女。不分王侯宰相、軍民人家，但要十五以上，二十以下者，容貌端正，盡選將來，以充後宮，有何不可?(駕雲)卿説的是。就加卿為選擇使，齎領詔書一通，遍行天下刷選。將選中者各圖形一軸送來，朕按圖臨幸。待卿成功回時，別有區處。(唱)

正史裏是沒有毛延壽這個人物的，毛延壽先是在《西京雜記》裏被憑空捏造出來，還在漢元帝的宮中為嬪妃畫相，到了馬致遠的《漢宮秋》，則成了毛延壽為選中的民女畫相。而《資治通鑑》裏的記載是：王昭君14歲左右入宮為良家子，在漢宮五年間，沒有漢元帝見到過她的任何記載，也沒有王昭君懂樂器的隻言片語。

漢元帝將王昭君賞賜給呼韓邪後四個月，竟寧元年夏五月，音樂高手漢元帝劉奭因病去世。劉奭23歲時鐘愛司馬良娣，因為司馬良娣的死痛恨後宮嬪妃，正史有明確記載。劉奭42歲病死前，對19歲的王昭君到底有多少興趣，病殃殃的成年人都懂，可是馬致遠就是要利用劉奭來作為流量明星，真是死了的背鍋皇帝是最好的流量源泉！

進入改革開放新時代，上世紀的時候帝王將相戲説、虛幻武俠仙修閃耀熒屏，然後是網絡穿越劇、霸道總裁灰姑娘滿足意淫心理，現在是贅婿翻身財富大爆發、網絡羣保安與董事長對話或者職場新妹與董事長公共羣找睡衣，寫手們編的離奇故事越來越脱離現實，都沒幾個正常人會相信了，像馬致遠這樣的高級靈魂騙子可謂徹底絕跡。

偶爾能感動幾個正常人的是些“心靈餿雞湯”。這些雞湯販子最會幹的事，就是先梳理一個不存在的弱智靶子，然後裝腔作勢講一番誰都懂的餿“哲理”，除了文字組合換了些位置沒有一絲新意，但偶爾也能收穫稀稀落落幾聲喝彩。上個月就有朋友被餿雞湯感動了：

    魏文帝曹丕説“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輕時曾經是相信的，如今只剩下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