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客堂被盜之後_風聞
触乐-触乐官方账号-2021-11-09 09:31
來源:觸樂

中古遊戲產品的收藏與保存原本就存在一些風險,而這些風險在一場盜竊案中被曝光與放大。
如果你是一名和遊戲一起長大的老玩家,或者是復古遊戲愛好者,那麼你多半聽説過甚至親自拜訪過成都極客堂與環球電子遊戲文化博覽館,也為6月發生的那起博覽館被盜案義憤填膺。在案件中,一個未成年人翻牆進入博覽館。他盜走了一些限定主機和數量稀少的珍貴遊戲光盤,並且完全不知道它們的真正價值。同時受損的還有一些紀念幣和限量周邊產品。在經濟損失之餘,博覽館藏品的完整性也遭到了破壞。
在事件發生後的幾個月裏,極客堂先後公佈了3個視頻展現事件的來龍去脈以及最終令人遺憾的“大結局”。可以説,這一事件中幾乎沒有辦法對發難者進行很好的追責,損失也很難追回,其中也暴露了一些並不新鮮問題:主機和遊戲周邊產品難以界定的收藏價值,缺乏憑證和保障的二手交易過程,以及保險與專業估價機構的缺失。這些問題早已有之,但在一起盜竊案中被曝光與放大,並且產生了切實的損失。而目前,我們能做的事情其實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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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客堂是一個主機遊戲體驗館,環球電子遊戲文化博覽館則專注於中古遊戲產品和電子遊戲歷史的展示。兩個品牌由同一個老闆所有,兩個場所也位於同一家店的上下兩層。原來的店面在成都寬窄巷子,店鋪臨街,招牌裏就透着一股Geek味道,再加上位置靠近市中心,交通很方便,不少玩家有空時都會選擇去那裏閒逛或者聚會。

原來的極客堂店鋪臨街,交通非常方便
極客堂的堂主樂意別人用“手柄”來稱呼他。他告訴觸樂,最初開博覽館是想為自己多年來陸續收集的東西找一個去處。機緣巧合,他和一些朋友是國內最早接觸到主機和正版遊戲的那一批人。大概小學一年級的時候,他到同齡朋友家玩。朋友的父母在珠海做生意,帶回來一些正版遊戲卡帶。在上世紀80年代,那是非常稀罕且昂貴的事物。
到了四年級,他得到了第一台兼容紅白機,“比看電視什麼的有意思多了”。可以説,手柄的童年幾乎和整個中國大陸地區的遊戲歷史同步。那些年輕玩家現在認為是中古品、收藏品的東西,很多是他們當年淘來自己玩的東西。在2000年“主機禁令”之前,很多家電賣場裏都能很容易地買到遊戲機。“至少在我那會兒,大概30%~50%的男生玩遊戲,即使不在自己家裏玩,也會出去玩街機。這個比例我覺得挺高的了。”
後來手柄去了美國留學。美國的主機更加普及,從小就打遊戲的人更多,也有各種各樣的書店、遊戲店,二手交易很活躍,街頭巷尾總能見到遊戲店之類的地方售賣舊主機和舊卡帶,貨源非常豐富。最初他尚且沒有什麼收藏意識,只是想買二手回去自己玩或者給小時候沒機會買到正版的遊戲“補票”。結果有一次,無意中收了一批別人退坑的“寶貝”,網上一查,發現收來的東西只有市場價的十分之一。在此之前,他收集的東西並沒有那麼大的市場差價。這引起了他對中古品更大的興趣。“一方面是補票,一方面從投資角度看也挺不錯,就開始慢慢喜歡上淘這些中古品了。”手柄説。
淘的東西多了,手柄陸陸續續把它們往國內帶。“螞蟻搬家地搬了一些回來,發現還是得有個地方放。”他説。一部分是享受美國遊戲店的那種氛圍,一部分是他確實覺得遊戲的歷史非常有意思,值得推廣一下,就有了開一個體驗店和小型收藏館的念頭。
極客堂的第一家店開在北京五道口,比現在成都那家開得還早,同樣主營主機遊戲體驗。那個地段相當繁華,附近高校扎堆,年輕人也多,生意不錯,“能夠維持收支平衡”。只可惜受到疫情衝擊,目前已經關閉。
所以,成都的極客堂和環球電子遊戲文化博覽館是目前國內難得的,開放給公眾的私人遊戲文化體驗與收藏館。“當然復古遊戲畢竟還是小眾,靠這個盈利是不行的。大概佔到我們體驗店整體收入的二十分之一吧。”
從2015年到現在,極客堂一直風平浪靜地經營着,直到6月18日發生那起盜竊案。那天早上,店員上班的時候被保安告知,門口的招牌被人踩斷了。到了二樓一看,現場一片狼籍,玻璃展櫃大開,到處是被拆掉的包裝盒,不少主機和主機配件不翼而飛。
大家能從案發後極客堂自己發佈的3個視頻中看到事件的來龍去脈。雖然視頻風格幽默,充滿了遊戲宅氣質,甚至還有心情做出懸疑和吐槽的效果,但任何對遊戲稍有了解的人都能從視頻中看出來,盜竊案的損失很難用數字簡單概括。
手柄説,視頻中呈現的就是他自己當時原原本本的感受,可謂大起大落。剛開始店員通知他説二樓窗户被撬開,擋板開了個洞,“我真的以為只是被人隔着窗户撈了一些東西,最多丟幾個任天堂amiibo,沒想到人翻進去了”。到了現場之後看到一地狼藉,到處是散落的包裝盒,玻璃櫃門紛紛大開,“真的開始慌了”,發現事情比自己想象的嚴重太多。仔細清點之後,大家又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儘管損害不小,幸好小偷“明顯不懂遊戲”,真正值錢的東西,比如未上市的神遊GBA卡帶都沒被拿走。
被盜走和損壞的藏品當中,包括馬里奧限定配色Switch主機、添田武人簽名版中國上市3週年PS4紀念套裝、一些出貨量極為稀少的PS國行遊戲光盤、PlayStation國行3週年紀念充電寶、Xbox 360收納包、成都Xbox Fanfest周邊等等。還有一些雖然沒有被盜,但包裝和證書被損壞,因而極大影響收藏價值的紀念幣。

從極客堂發佈的視頻中可以看到,被盜現場一片狼藉,讓人非常心痛
更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就在小偷行竊時,手柄曾經回過店裏。他直接從一樓走到了五樓的辦公室,小偷在二樓,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存在,就這樣擦肩而過。
接下來就是報警,然後配合調查。“我覺得最主要的是不要破壞現場,不要亂摸,儘量讓警察同志採集到比較清楚的指紋。”他説,“另外趕緊調取自己家裏和周圍能看到的不同地方的監控,這點非常重要。最後,最主要的破案線索就是監控。”
理論上來説,在監控和現場保護比較好的情況下,類似的盜竊案最快能在一週內破獲。這次極客堂的運氣不算太好,剛開始因為監控比較模糊,人臉識別遇到了一些瓶頸,去找原始視頻耽誤了時間。還有,因為附近修地鐵,有一段監控也不是很完整。最終發現嫌疑人的時候,人已經不在成都。種種原因加起來,折騰了半個多月之後才抓獲案犯,很多損失就更難以追回了。
如果説從這次事件中能得到什麼經驗教訓,手柄覺得是他更重視店鋪周邊的安全了。原來店鋪所在的園區有一些安全保障,周圍監控比較密集,還有保安24小時巡邏,但安全隱患仍舊難以避免。不光是因為店鋪臨街,很容易就能跑進去,還有別的原因。
“比如這次小朋友爬上來的腳手架是一個面子工程,是當時園區一定要搭的東西,這種隱患我們沒有辦法自己解決。還有那些看起來很好看的空調架,能讓人順着一直爬到五樓。總之,綜合性的安全問題還挺多。”
店鋪裏的陳設也有考慮得不夠周全的地方。“我們的櫃子雖然鎖上了,但對於專業小偷來説撬開難度很低。我們今後肯定會在這方面加強。”

一些建築裝飾雖然看起來很美觀,但會帶來一定安全隱患
不久前,搬遷後的極客堂在新址正式開業,博覽館的展品也會陸續搬過去。博覽館和極客堂依然在同一棟樓的不同樓層。手柄告訴我們,搬店的想法早已有之,是綜合考慮的結果,這次失竊成了導火索,讓他們更快地下定了決心。“新店是在一個商場裏面,半夜應該沒人能進得了商場。然後,保安和監控也比原來的更好。”手柄説。
盜竊案發生之後,手柄還和同樣愛好收藏的朋友們討論過今後可能的應對措施。因為即使不開店,大家也或多或少得考慮一些安全方面的問題。遺憾的是,他們也沒有特別好的方法。
“目前我們討論來討論去,還是覺得聯網的報警中心最靠譜。就是假如有人開門開窗進來,觸動感應器,就會觸發警報。警報就會送達一些報警中心和你的手機上。”手柄説。這種安排應該能避免已經被闖入大家卻還一無所知的情況。
這些依然只是預防措施。如果不幸有人遇到類似的事件,只能儘量減少損失,很難徹底規避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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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極客堂公佈的“事件大結局”視頻,這次盜竊案的犯罪嫌疑人是未成年人,家庭條件非常差,而且,偷來的東西已經被丟棄,現在無處可尋,依法對他本人的懲戒目前只有批評教育,無法讓他像一般案件裏那樣負刑事責任。但手柄説,他們沒有放棄後續通過民事訴訟追回一部分損失的權利,目前正在進行相關訴訟的準備工作。
要提起民事訴訟,首先得評估損失。然而被盜的東西價值幾何,紀念價值和收藏價值怎麼算,很少有人能説得清楚。
既然是收藏品,收藏界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市場規律。手柄介紹説,在國內收藏這些東西,通過各種海淘、閒魚、eBay的渠道,入手其實並不難,但確實會遇到一些麻煩的問題。
一個是很多中古遊戲機和卡帶屬於老舊電子設備。多年來,國內一直在打擊進口“洋垃圾”,《禁止進口固體廢物目錄》明令禁止進口廢棄計算機類、家用電器以及通訊設備等電子垃圾,2021年起更是禁止以任何方式進口固體廢物。雖然中古遊戲機和卡帶並不是廢棄物,但受到波及,在清關過程中很容易被混淆,常常被卡住不讓通過。所以現在海淘變得更加困難,價格也比直接在海外購買高很多。
“我回國之後也很少海淘,基本都是小圈子內部互相交流。”手柄説,“一個是朋友之間比較懂,他們首次購買的時候就有一些質量上的保證,認識的人,在交易安全上也比較有保障。”
收藏圈內部供求關係造成的價格變動是另一個不穩定因素。“現在復古遊戲的價格炒得其實很高,可以説平均有2011、2012年那會兒10倍的價格。”手柄回憶了一會兒,“主要是這些年復古遊戲又火了。因為現在視頻網站很流行,以前你不看視頻可能都不知道這些老遊戲,更別説買。現在看別人玩,知道了,自己也想玩,需求就慢慢多起來了。”收藏者們普遍認為,除了炒作因素之外,中國和美國復古遊戲玩家的熱情推高了整個市場的價格。
而且,一旦一件東西從實用品變成收藏品,大家就會開始對品相有要求。“我們搞收藏的人一般看不上裸卡,就是單純的卡帶。很多人最開始買遊戲,其實只要能買到、能玩,就很高興了。但現在大家要求有包裝、有説明書,那價值自然就上去了。”手柄舉了個例子:2007年在美國買到“箱説全”(指包裝、説明書等齊全)的MD版《魂鬥羅》只需要大約15美金,現在已經要150美金了。
“大家都有種買漲不買跌的心態,當你看到一款遊戲它漲了兩倍,哪怕是以前不想要的遊戲,可能順手就把它買了,反正以後也能漲。”手柄説,畢竟收藏有時候也是一種投資行為。“而且很多人是以買養買,比如説買三盤賣兩盤,算下來,手裏留下來的那盤到手就便宜很多。哪怕不是這樣大漲的時候,我認識的大部分海淘玩家都會賣一些東西,利用差價補貼自己購買的花銷。”
而二手買賣天然存在一個問題,就是交易很難獲得保障。沒有發票自不必説,遇到運輸過程中的損害、品相不符合描述,或者交易時遭遇故意“到手刀”之類的,都很難維權。
在這種情況下,想在法律上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非常困難。手柄説,目前需要他自己去查物品損失當天的交易價格上報。至於國內有沒有專門的第三方估價機構可以做這樣的工作,至少在遊戲領域,他沒聽説過。
經過查找後可以發現,目前有一些針對商品市場價或藝術品交易價進行監督與評估的民間機構,並且受理“涉案物品”供公安機關辦案時進行參考,但他們的作用也是“確定價格評估標的在價格評估基準日的市場價格”,也就是具體某一天的市場價格,收藏價值和其他溢價都沒有計算在內,那些沒有被盜但遭損壞的部分就更難評估了。另外,這些機構雖然大概率設有專門的藝術品和藏品評估業務,但中古遊戲機、周邊和卡帶都尚未被納入其中,大部分還是字畫、古玩這一類。而且,根據鑑定物品本身的價值,這些評估機構收取的手續費也不菲。
另一種獲得賠償的方式是買保險。這一點在國外更加普及,而且發生意外事件後理賠方便。“我還在國外上班的時候,公司幫我把我的東西搬到新家。這個過程裏有一箱遊戲卡帶受損了。把這件事報給保險公司之後,他們就讓我自己清點價格,可能會抽查一下。我按照實際網上當時的報價報上去,最後賠給我的就是這個價。”手柄説,“但是在國內定損就很複雜,首先要你購買時候的發票,沒有發票就很麻煩。另外就是,大家沒什麼萬事皆可保的觀念,可能國內還是治安比較好吧,都沒想到説給店鋪也買個保險。”
而且手柄沒有為店鋪購買盜搶險之類的保險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之前購買車險的理賠體驗實在不怎麼樣,讓他感覺“保險挺沒用的”。
但不管有沒有保險、民事訴訟是否能得到賠償,失去的收藏價值都回不來了。暫且不説原本就是孤品的東西,哪怕有能再買到的,品相也很難和當初一樣。
極客堂只能面對事實。手柄説:“我覺得把這些東西拿出來就是有一定犧牲的覺悟的。決定開放給公眾的時候,就會對損失有一定期待和正確的估計。”和其他很多類型的藏品一樣,哪怕不是被盜或被損壞,那些電子產品或周邊在正常展出時,也可能因為光線和濕度之類的環境變化逐漸耗損,品相也會下降。
這促使手柄重新思考私人館藏的定位。畢竟私人館藏的保障手段肯定比不上官方開設的博覽館,而國內不管是基於遊戲文化的門檻考慮,還是基於報批之類的手續考慮,都很難誕生一間真正意義上面向公眾的遊戲博覽館。“這方面確實沒有萬全之策,只能在安全和展出上找個平衡。我不贊成大家把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來。畢竟我們更多地想展現文化角度的內容,拿出來的東西能夠把相關的時代背景和歷史講清楚就好,沒必要把包裝啊、説明書啊全都放上去,或者非要擺出來全球只有一個的東西。特別珍貴的東西是可以看複製品,或者只在特別安全的情況下拿出來。展出目標達到了就行。”
10月15日,被盜4個多月以後,環球電子遊戲文化博覽館終於在新址重新開張,部分丟失的遊戲光盤在一些廠商的幫助下得到了補充。目前的新館空間更大,但是因為具體內容的定位有所變化,並沒有展示老館的全部內容,重點還是放在了遊戲的發展和文化傳承上。館內還提供了打卡和現場遊戲體驗之類的服務,在博覽館逛累了的話,可以上兩層樓去極客堂和朋友們一起玩遊戲。另外,新的展櫃是全封閉式的,明顯比之前更加堅固。

極客堂和博覽館的新店鋪在外觀、面積和展櫃設計上都有提升
在這個很多東西都數字化了,人們的遊戲體驗也逐漸從街機廳、朋友家客廳濃縮在更侷促的私人空間裏的時代,手柄覺得,一種實體店的氛圍、一種被最喜愛的東西實實在在地環繞的感覺是非常珍貴的。有時候,他小學和中學時代的朋友會帶着孩子來店裏玩一會兒。向孩子介紹“老爸小時候喜歡玩的遊戲”,在他們眼裏是特別值得的一件事,也是極客堂和環球電子遊戲文化博覽館存在的一部分意義。
和那些展品一樣,這種意義和價值也難以用數字衡量。只希望在這起案件之後,不管是公眾還是類似的經營者們,都能找到一種更好、更安全的方式分享自己對遊戲文化的愛,遊戲與周邊的收藏價值,也能儘快得到更妥善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