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裝北京名媛在衚衕生活 一個月她就逃離了_風聞
今天敲钟人不来-2021-11-10 22:01
來源:鳳凰週刊
編輯有話説:
在北京這種大城市生存,總是要經歷不少做夢又夢醒的時刻。
比如發現工資交完房租後所剩無幾,比如半夜被合租室友吵醒,又比如興致勃勃想去個地方卻發現光是坐地鐵去就需要1個多小時。
而這篇文章,就是一位北漂女孩的日記,真實記錄了她一個“夢醒的瞬間”。
想要過上獨立、自如、豐富、有滋有味的生活,在北京,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當我站在已經退租的北二環衚衕小屋門口,回首這一個月短暫的衚衕生活,忽然意識到,大概失望才是生活的本來面目。
身後門鎖咔噠一聲扣上,砸出一聲不輕不重的聲響,我還想再回頭看這個房間最後一眼,搬家師傅打斷了我的悲春傷秋:
“快走吧,小麪包車不許進二環內,被抓住咱倆都完了。”
我立刻應聲説那我們快走吧。
師傅一邊把行李箱熟稔地搬上金盃的後座,一邊頗為肯定地分析:“小姑娘也是來體驗衚衕生活的吧?你今天搬走也好,明天下雪就冷了。”
我爬上副駕駛,倉皇逃離了夢寐已久的衚衕,就像當初興沖沖搬進來一樣匆忙。
01
誰對衚衕沒點執念呢
在衚衕裏過一種春看柳絮、秋賞銀杏的老北京生活,幾乎是每個北漂人都做過的夢十個。
灰牆灰瓦,四合院和大雜院,打開門就能聞到隔壁的飯香,坐在陽光下聊天的的老頭老太太,穿街走巷的人力車,還有人磨刀磨剪子……
從小時候看的《城南舊事》《駱駝祥子》開始,衚衕一直都是北京市井生活的一張名片。

如果在北京遊過衚衕,那坐在人力黃包車上的爺爺就會給你講,這個門曾經是冰心的住所,那個窗户魯迅寫過祝福,這裏是某個公主府,那裏是某個親王的府邸。
千年帝都政治文化都再腳下掌心,即使不配住在裏面,光是在楊梅竹斜街咖啡館點一杯喝的,坐下片刻就能感受到“江山我站在雲端,慢慢往帝都方向”的時光慢搖體驗感。
另一道風景線則是人。
在史家衚衕、南鑼鼓巷裏穿梭參觀時,有三三兩兩大爺大媽坐在自家院子裏,一邊搖扇子一邊嘮着北京嗑,那種古蹟名勝真是人家後花園、自帶的本土凡爾賽高貴感,很難令人不投以羨慕的目光。

如果這種氣氛和喜歡“躁”“野”的年輕人不對胃,優秀的首都旅遊業總會找到拉近距離的方法。
《樂隊的夏天》一把火點燃了五道營的SCHOOL;南鑼鼓巷遊人白天擠着買吃的,晚上奔向色澤曖昧的酒吧。
遙想竇唯時代,王菲住衚衕捏着鼻子上公廁,竇唯光膀子倒痰盂還傳為一時美談。
——雖然當時新聞的意思是“只要住衚衕,就連天后也要上公廁”,而在一些人,特指我的眼裏,就成了“住衚衕就能和天后上一個公廁”的暗示。

作為一個新時代文藝青年,兼北京的外鄉打工人,我對衚衕一直抱有一種“來都來了”的念頭:都來北漂了,不體驗一把住北京胡同裏的感受,和在老家上班有什麼區別?
慾念就像一把火,在上一間房子到期的前夕,燎得我更癢癢了。
02
我終於過上老北京的生活了
衚衕房的出租信息在APP裏幾乎是看不到的,我摸進了文青聚集的豆瓣,在租房搜索關鍵詞“衚衕”,發現我心中灰牆灰瓦的衚衕房,每個月價格從1000到兩萬不等,標準差大的離譜。
五位數的衚衕房,雖然還是平房,但是已經加蓋了頂棚和露天陽台,整間屋子是精美的ins風,精美明亮,廚房衞生間卧室客廳一應俱全,全屋還裝有地暖,一看就是豪宅;

2000塊的圖片糊得像是用座機拍的,昏暗光線裏隱約看得見水泥地板的坑窪,牆角隨意放着一張木板牀,招租帖子裏無一例外地寫着“衚衕規定不許設獨衞,附近有公共衞生間”。
奇怪,那上萬塊的衚衕裏的洗手間是怎麼來的?

帶着大大小小的疑問,我瞄準了一間小姐姐在轉租的房子。
屋子面積可能剛剛10平米,為了節省空間,被隔成了loft的樣子,牀上睡覺牀下活動。

雖然地方不大,但五臟俱全,而且從她提供的照片來看,風格裝飾都充滿了“內味兒”:INS風小貼紙遮光簾地毯沙發罩,宜家買的小矮几小奶鍋,拉上窗簾邊投影邊小酌,天氣好的時候,還能順着梯子爬上屋頂吹風。

轉租的人説,這間屋子以前是民宿,店主租下了最為遊客友好的地方,還好好費盡心思裝修了一番,讓它更符合年輕人的審美趣味。
作為民宿,它的地段自然是極佳的,夾在雍和宮和北新橋之間。門臉就在路邊,一個小門臉進去,裏面七拐八拐的巷道里密密麻麻住着十幾家人,錯落成大雜院的樣子,我的房子就在衚衕口,出門就是雍和宮大街的馬路。

最令人心動的是,它有獨立洗手間。
其實,衚衕的市政管道是不允許通馬桶下水的,所以即使有洗手間,一般的屋子裏通常只能洗澡,如廁則要去公共衞生間,因為這間屋子當過民宿,店主就偷偷加裝了馬桶。
作為一個囊中羞澀的文藝青年,能找到這樣一間屋子實屬不易,雖然房租已經超出了我的預算不少,但我已經名正言順地成為了二環內,有衚衕(租)房的新時代北漂青年——還是有獨立廁所的那種,比王菲強。
看過房子後,我第一時間就敲定了下來,匆匆忙忙搬家後,我迫不及待要融入“北京本地人”的生活了。

我終於活成了自己羨慕的樣子,在衚衕口熙熙攘攘的遊客排隊拍照的時候,我可以倚着穿着家居服倚在門口,裝作本地人一般熟稔;
北京最有名的景點,五道營衚衕,雍和宮,簋街,國子監、地壇公園、全在一公里腳程內,每晚散步,抬頭就能看到紅磚牆外來自大清的月亮;
衚衕裏住的挨挨擠擠,人和人關係也被距離拉得更近,大家都像帶着來熟buff,每天飯點對面房子就會傳來飯菜的香味,阿姨熱情地邀請我去吃飯 ;
院子裏的住户甭管認不認識,只要開門碰見了,都會像熟人一樣問一聲“吃了您內”。

雜院兒住的人很多,大家的衣服都挨挨擠擠晾在外面院子裏,院子裏放着大家的綠植和花草,從來不養植物的我還是買了一盆多肉,放在不知誰的石榴盆栽裏。

什麼是嚮往的生活?我覺得這就是。住在景區邊的衚衕裏,與慢生活為伍,深入北京腹地,過上老北京的生活——雖然,這種生活和180線小城的槐林村也沒什麼太大區別。
興奮的我第一時間給好朋友們發了消息:我搬到雍和宮的衚衕裏了,你們啥時候來喝酒?
字裏行間溢滿了對新生活的渴望。
03
一個月,我逃了
沒想到我的酒局還沒安排上,隔壁已經行動了。
搬家的第三天,凌晨一點半,我躺在自己的牀上,依舊能清楚地捕捉到隔壁易拉罐被拉開、和他們划拳歡呼的聲音,顯然我的鄰居已經醉得失去了控制音量的能力。
好像我們之間的不是一堵牆而是一張紙,我終於明白,之前衚衕饋贈的親近的鄰里關係,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雖然我交着一居室的錢,仍然還要承擔半夜被隔壁吵醒的風險,但是我依然接受了這種不完美,畢竟能和難得的體驗比起來,偶爾的噪音又算得了什麼呢?

但我實在低估了衚衕人的職業。
是的,我隔壁住着個眉心有顆痣的五十歲大爺,他租這個屋子用來當商鋪,主營業務就是卜卦求籤,求問姻緣、看相起名、疑難雜症,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我每天專心工作時,都會聽到那薄如蟬翼的牆面背後,有陌生人紛至沓來,向“大師”傾訴自己的煩心事。
“嗚嗚嗚,我男人跑走了……我就想求求大師,讓他今年回來。”
“我兒媳婦懷孕了,我想求個男孩。”
中間也不乏“大師”指點的聲音:“別問多少錢,隨緣吧……手頭緊的三五百塊,真想求個長期安穩,您加我微信我們慢慢聊。”
“你回去帶上這個,放心吧,我們這不是迷信,是科學。”
……
我依舊安慰自己,應該用辯證的眼光看世界,即使我生在紅旗下長在馬哲裏,但衚衕裏的就是人與人親密無間的近生態,萬物皆有緣法,不要因為噪音不悦,阿彌陀佛。
然而很快我又發現了第二件事:在衚衕裏,下雨意味着災難。
衚衕是平房,兩邊院子挨的極近,採光本來比樓房差得多,再加上我這間朝北,即使平日裏把窗簾都拉開,還是陰濕濕的。
第一次下雨後,一面牆上已經長了黑色的青斑,剛開始我以為是油漬;然而當第二次下雨後,黑色斑點呈逐漸向下蔓延時我忽然意識到,這不是污漬,這是黴菌。
我試圖用衞生紙清理一下,然而一蹭就是一團絨狀線性物體,氣味陰濕,令人作嘔。
望着手裏的紙團我開始陷入了沉思,遙想小時候住在大西北的農村,雖然也是平房,但下雨也絕不會有任何問題。我腦海裏只有“南方梅雨天會長黴菌”的淺薄常識,而一場雨就能發黴的牆面,已經突破了我對居住環境的想象。

我還沒想好怎麼對付這場雨,北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降温了。衚衕雖然聽起來洋氣,但它和所有平房一樣,是沒有集中供暖設備的。
家裏陰濕朝北且沒有暖氣,在十月中旬時,我在家已經需要穿羽絨服了;而北京的冬天動輒零下十度,那時候又該怎麼自救呢?
我努力思考了一下24小時開空調的可能性,這時候考慮了一番電價的因素,衚衕的電費按階梯式收繳,普通時間段8毛2,用電高峯一塊三,而普通電費只要5毛4。
我算了一下,發現我每天至少花掉15塊錢的電費,如果以後要日常開空調,那我原本貧瘠的錢包無疑更是雪上加霜——這間房子一個月房租就高達4300塊。
直到這時,我才慢慢醒悟,比起扮演有趣的京城人,生活裏方方面面的方便舒適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在某天清晨。
我尚在睡夢中,就聽到院裏有人大喊了一聲:“蛤蟆!去對面了!”
“蛤蟆”兩個字像一聲驚雷,我霎時從牀上坐了起來,寒毛聳立。
一根一直繃着的弦繃斷了,我忍了經常會堵的洗手間,忍了呼吸相聞的糟糕隔音,忍了源源不斷的陌生人打擾私人領地,忍了能擰出水的牀上被褥,但這一刻,我確確實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崩潰,和蝕骨的後悔:
4300元一個月的房租,如果住在遠一點的家屬樓上,我早已經可以住一個擁有整排暖器、南北通透、比現在大三倍、又安靜又安全的一居室了。
情懷早已被擊個粉碎,一種“小丑竟是我自己”的黑色幽默感在體內蔓延。我一邊罵自己酸腐,一邊嘲笑自己不僅窮而且想高攀,企圖通過一間房子體會城裏人的感受,真是痴人説夢。
淚如雨下,我咬牙打開了一個藍色軟件,迅速預約了週末的搬家,沒有一絲後悔。

四千多塊,如果願意住的偏僻一些,也能住上通透敞亮的一居室
搬家之前,我帶着水果去拜訪了鄰居。那也是我第一次踏進隔壁算命大爺家。
他的房間比我的還要小許多,屋內簡陋的硬紙板隔開,裏面放着一張窄牀。外面掛着佛像,大爺説房子也是租的,平時就和客户在外面談生意,晚上就睡在裏面。
因為地方小,別説洗手間了,就連水龍頭都沒有。
我還想問些什麼,一個陌生人推門問“這裏可以起名嗎”,我知趣地離開了。
曾經叫我吃飯的阿姨正在院子裏晾衣服,知道我要走,她難掩驚訝。兩個人閒聊了兩句,她説自己是北京人,我順便問起,這間房子是不是她的。
這時候阿姨的臉上露出了複雜的表情,嘆口氣含糊地説所屬權是公家的,但是現在她們一家四口都長期住這裏。
“我,我女兒女婿,還有小外孫。”
我大量了一下她家屋子裏的面積大小,掀了掀嘴唇想了一會,不知道説什麼好。

北京某衚衕,三代六口人蝸居的30平米的小屋內,和鄰居共用衞生間和廚房
搬家後,我每次刷租房小組,看到源源不斷的幾個衚衕出租帖子,都會付之一笑。
雖然不得不説,我的衚衕居住生活過得不幸福,歸根結底是自己太窮了。畢竟如果我能租得起一個月2萬的豪華衚衕,我想也不會難以體會衚衕的真正樂趣。
可是轉念一想,付得起2萬月租金的人,在哪裏生活不幸福呢?而貧窮的人,在哪裏生活會幸福呢?
衚衕我逃了,那七彩泡沫裏的衚衕夢,就留給下一個追夢者,或者外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