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才是你“愛心捐衣”的目的地_風聞
互联网那些事-有态度 够深度2021-11-11 18:38

每年雙11之後都是小玫衝動消費後的“賢者時間”。
作為愛美人士,又適逢寒潮降温,小玫在各種直播平台的“花樣勸説”下,又下單了十幾件衣服。
事後的小玫陷入了“後雙11”迷思:“衣櫃裏的衣服怎麼辦?直接扔掉還是舊衣回收?”
“行為經濟學”只管催促着人們瘋狂買買買,至於隨意丟棄的衣服去了哪裏,大家並不關心。
國家統計局顯示,早在2018年中國人的服裝購買量達到540.6億件,以人口數量14.1億計算,人均買了38.3件衣服。
中國普通家庭,一年產生的閒置舊衣服重達30公斤。
以北京為例,30公斤舊衣服放在家中,相當於每年浪費價值2萬元的空間,舊衣服閒置給消費者們帶來困境。

而根據2013年的數字,我國每年有2600萬噸衣服被扔進垃圾桶,相當於650萬頭非洲象的重量。而這一數字,預估2030年會變成5000萬噸。
商業始終慾求不滿、加速向前,但環保卻要我們止步回望,這兩者註定是矛盾的。
垃圾處理造成的氣候變暖,生態破壞則會衍生更多環境問題。
人類這個敗家子,光是穿衣服每年就排放將近50億噸二氧化碳,佔總排放量的8%~10%。比民航通行的碳排放量還高。
這只是善後問題,往前追溯服裝的製造,每10件衣服裏就有6件有合成纖維,也就是石油+天然氣製品,這讓地底下的恐龍和浮游生物屍體都快不夠揮霍的了。
更過分的是,每十件舊衣服他們只回收利用一件半!其餘的全給他們燒了或者直接埋了!
一個悲傷的事實是,人類科技到了如今這個階段,對於怎麼分解衣服重回自然循環,還處於蹣跚學步階段。
你扔掉的舊衣服去了哪裏?愛心捐贈到底養了誰?中國舊衣出海非洲現狀怎麼樣?

一、舊衣回收撐起千億市場
中國的舊衣回收市場想象力很大。
行業相關數據顯示,中國舊衣回收率還不到10%,行業還是新生,但已然出現相應佈局、一定分工的產業體系。
目前來看,我們扔掉的2600萬噸舊衣服,30%隨着中國商品出海,遠渡重洋去了東南亞,甚至非洲,剩下70%以國內循環利用為主。
在山東沂水、濰坊,河南濮陽等地甚至已經形成了完整的產業模式,自發形成多個專業回收中心。比如河南濮陽,就是專門收購羽絨服,之後循環利用來加工羽絨棉被等產品。

“我們自身慾望捅出來的窟窿當然要自己解決啊,既然過剩,就要想辦循環起來。”
浙江温州舊衣分揀中心的張老闆説道,這番話讓這位縣城老闆的格局瞬間拉滿。
張老闆似乎對於一切形式感的東西都充滿了不屑與不信任,他腳底踩着的,是從舊衣服堆裏挖出來準備出口非洲的豆豆鞋,這與他嶄新的“GUCCI商務襪”形成了魔幻而強烈的對比。
張老闆可謂悶聲發大財的典範,在他眼裏沒有一件舊衣服是垃圾,全都是寶。
哪怕是舊衣服已經破成碎布,也能變成環保手套、塑料大棚的保温棉、家用拖把、專業隔音棉等等。
而質量上乘的舊衣,比如一件完好的牛仔褲,出口到非洲後,很快會被非洲年輕人以5美元左右的價格拿下。

以張老闆的廠子為例,一年可以向非洲和東南亞出口二手舊衣物5000多噸,作為縣城裏的“山大王”,他手裏掌管着幾十名勤勞員工,不僅隨手解決了身邊七大姑八大姨的再就業問題,還間接參與造就了千億規模的“舊衣回收賽道”。
光是在2020年我國被扔掉的舊衣服,過一下張老闆這種舊衣回收商的手就能值得上400億元,再算上“快時尚”風潮帶來的巨量囤積和回收後的相關善後產業,這一鏈條可謂“油水十足”。
很多人希望捐贈的衣服能在貧困山區找到新主人,而這幫“二道販子”不是在利用人們的愛心,通過人們的無償捐贈和低價回收恰爛錢嗎?
人們扔掉的舊衣服,怎麼轉手去趟非洲、東南亞就能就能實現“造富神話”?

張老闆也給出了自己的理解:
“我們就是消費世界裏的屎殼郎,以舊衣貿易為食,我們扮演的是消費生態平衡者的角色,你所謂的“貧困山區”早已變樣了,非洲和東南亞的需求缺口更大,更需要我們。”
事實也正是如此,目前在回收的舊衣服裏,只有1%完成了捐贈使命,這需要衣物在八成新以上,無破損還能禦寒保暖,既要在消毒水裏浸泡1~2小時,又要進入大型洗衣機洗滌。
從分揀、消毒再到運輸發放,舊衣捐獻的成本等同於在當地批發一件新衣服了。
更重要的是,我國已經沒有刻板印象中缺衣少穿、衣不蔽體的“貧困山區”,吃穿用度的需求早已不是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
截止2020年,我國9899萬農村貧困人口已全部脱貧,農民收入達到4000元左右,雖然不算特別多,但就解決“温和飽”的問題,其實難度不大。

“山區的小孩可不一定需要你捐的豆豆鞋、超短褲、抹胸連衣裙,把它們從舊衣小山包裏挑出來,再按照不同國家地區人羣的穿着偏好分流配置,不也是一種本事嗎?”
張老闆邊説邊拍了拍我的肩膀,這一刻我覺得他做的,不僅只是一門生意,也不僅是一場“環境保護運動”,更是一種持續嘲弄“消費主義”精神的行為藝術……
但其實,他坐在屁股下的整包整包的舊衣服,很快就會出現在非洲烏干達的“米圖巴”上被哄搶,舊衣服的外殼是環保,內核還是生意。

二、中國製造決定非洲審美
老張的生意僅僅是中國二手服裝出海的一角。
據聯合國貿易統計數據庫的數據顯示,從2009年開始,我國二手衣出口量在全球二市場中極速抬升。

早在2017年,中國出口的二手衣物達到248200多噸。廣東達到70289.3噸位於榜首,浙江、上海、江蘇緊隨其後。
這其中,超過60%的二手服裝最終出口到了非洲。

就在“白鯨魚”“飛螞蟻”這類的互聯網舊衣服回收平台還在為前端獲客發愁時,張老闆們早早的就把發財的小手伸進了非洲和東南亞老哥們的口袋裏。
為什麼是非洲呢?
很簡單,非洲大部分國家還很窮。非洲大部分國家的人均GDP少於2000美元,新衣根本消費不起。
畢竟這可是舊衣分揀廠的“核心競爭力”,為的就是滿足“非洲20國”消費者不同的時尚需求。

舊衣服無論你是扔進垃圾桶,還是獻愛心放在舊衣回收站,第一站都是“舊衣分揀中心”。
對於舊衣回收行業,分揀水平是衡量一家工廠能力的主要KPI,也是決定工廠貨物出口價格的主要依據。
在浙江鄉下的張老闆的廠子裏,大哥和大媽們已經間接決定了下一個季度非洲的“流行”趨勢。
劉阿姨已經連續三個賽季獲得“豆豆鞋”品類的“分揀大師”稱號,經她手的豆豆鞋類目齊全,創業導師商務款、精神小夥夜店款、多金土豪黃金款……遍佈非洲各國。

渴望成功的非洲小夥都將豆豆鞋視作人生路上的創業導師,一些小夥在非洲版“得物”平台上發的拔草貼就是對阿姨“分揀品味”的最大褒獎。
“我脱下夾腳的涼拖,換上嶄新的商務襪,踩着遙遠中國進口的豆豆鞋,氣質變化立竿見影!”

60多歲的張阿姨則是“內衣分揀達人”,能快速辨別各種胸罩:有鋼圈、無鋼圈、A、B、C、D等各種類別,三個月後遠洋貨輪帶去非洲的“女性胸部解放運動”。
在張老闆的廠裏,除了豆豆鞋、胸罩外,夏裝統貨中的T恤、襯衣、內褲、休閒褲、牛仔褲、雙肩包、皮包、連衣裙、絲巾等,都會分別被分揀員放入不同的框中,類別可達100多個。
除了豐富多變的SKU,為了適應非洲二手服裝市場的多層批發和分銷體系,獲得儘量多的利潤,張老闆也下足了功夫。
他發現,對於人均GDP只有2000美元的非洲來説,價格才是打動非洲進口商最關鍵的因素。

至於整體質量,以前他總是按照90分來要求自己,現在張老闆適當地調整成70分。其實對消費二手舊衣的用户來説,70分和90分感知差別不大,但對張老闆來説,利潤空間卻有天壤之別。
在桑尼亞、烏干達、肯尼亞,當地的二手服裝市場也被稱為“米圖巴”,非洲進口商拿到成包的衣服後,會在“米圖巴”按“件”售賣,這種“開包”的過程像極了開盲盒。

一大包衣服開封后,往往會吸引大批人圍過來,剛開包的衣服價格往往最高,像連衣裙,能賣到七八美元一件,“很多女性圍在地攤前挑貨”。
隨着舊衣件數越挑越少,攤主就開始打折,1美元可以買幾件舊衣,而其中不乏那些印着漢字的廣告衫,比如蚌埠中學、成都七中、中國電信這些……

中國的流行文化一直在尋找出口,以前中國人把英文穿在身上叫做酷,現在非洲老哥把中文穿在身上叫做酷。
“我只想安靜地做個美男子”,我國千禧年間流行的殺馬特亞文化在非洲大陸“詐屍”。
窮遊時穿上一件“米圖巴”淘的網絡流行語印花狠T,在身上打上最猛的印記,矗立在東非的大草原,通過鏡頭在INS上秀出自己,妞們都會覺得這位老哥學貫中西。

不僅如此,張老闆在控制整體質量的同時,還會時不時的塞一些高檔衣服或者名牌連衣裙這樣的“遺珠”到包裹內,這無異於與非洲攤主裏應外合,給予猶豫駐足的局外老鐵最後一擊。

在“米圖巴”,3.5元一件T恤,6元一件牛仔褲,30塊錢一件外套,喝杯奶茶的錢都能簡單置辦一身行頭,引得非洲老鐵們“真香”連連。
通過張老闆們的一波操作,舊衣回收行業形成了供需搭配、經濟循環、“乾淨又衞生”的良好業態,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生意,但事情並不會這麼的簡單。

三、舊衣市場的行業困局
在可預計的未來,出口舊衣的數量將會越來越少,畢竟出口舊衣服和非洲想要發展自己的紡織工業是相違背的。
最近幾年,非洲各國也在積極吸引外資服裝企業入駐,曲線發展本土紡織工業。
Tesco、H&M、Primark已經入駐埃塞俄比亞,中國C&H服裝廠也進駐了盧旺達,在非洲迅速站穩了腳跟。

非洲的一些國家正在逐步減少進口舊衣的依賴,畢竟這並不是長久之計。
東非共同體(EAC)的六個成員國,包括布隆迪、肯尼亞、盧旺達……在2015年進口全球13%的二手服裝,同年東非共同體宣佈將對二手服裝進口加徵關税,而南非和加納也有類似動作對抗二手舊衣對本土工業的侵襲。
在2016年又表示,在2019年將要徹底禁止舊衣進口,但現實卻是,假如二手衣服全部都禁止進口,本土的紡織工業將難以滿足需求的空缺。
非洲也終將不再是二手衣市場的沃土,二手衣市場的長期化,還是需要更多的渠道和思路。
2018年尼爾森調查顯示,全球近75%的消費者表示,願意為了降低對環境的負面影響而改變消費習慣。

捕捉到商業氣息,很多商家開始標榜自己為環保做出的努力,但其實大行斂財之道。
以H&M和Zara為例,H&M鼓勵消費者用舊衣換取優惠券,更揚言要在2020年實現100%使用可持續棉花;Zara不甘示弱,但時間推遲到2025年。
在H&M的宣傳中,似乎回收舊衣似乎成了比賣新更重要的事業。
但這些可持續的快時尚品牌,不過是學會了自我分類的垃圾場。

H&M收集到的舊衣,每年以萬噸計,轉頭就交給回收公司I:CO處理,挪威消費者監管機構Norwegian Consumer Authority曾對此提出質疑,指責H&M涉嫌虛假營銷。
有研究顯示,H&M2017年回收了17771噸舊衣,但只有5%用於服裝再製造,60%流向二手市場,6%用於焚燒。
更可怕的是,H&M以舊衣回收獎勵的名義向顧客發放購物優惠券,無形中又拉動了銷售。這與可持續的理念,幾近背道而馳。
對於企業而言,以量取勝的時代過去了,留下的終將是更好的選擇。

無論如何,消費不會停止,但是衝動消費之後呢?小玫這樣的消費者,擔心的是衣櫥的收納空間,老張這樣的二手回收商擔心的是非洲、東南亞的市場在收縮。
新衣源源不斷,舊衣也依然需要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