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成熟的文字系統和刻符系統之間的本質區別之一,就是有沒有語法_風聞
摇光-习惯性称呼他人或地区以外号的,请收起轻浮,受累。2021-11-11 18:12
【本文來自《三星堆遺址為什麼沒有出現文字信息遺蹟呢?》評論區,標題為小編添加】
談不上借鑑不借鑑的問題。
我稍微多説幾句,關於象形文字,比如甲骨文(其他的象形文字其實道理也類似)是如何發展起來的。
在這之前,我再強調一下,一個成熟的文字系統和刻符系統之間的本質區別之一,就是有沒有語法。
拿甲骨文舉例,甲骨文的語法,是如何發展而來的呢?
你要先想到這樣一個問題,甲骨文作為象形文字,它一開始其實是基本不表音的,所以——直到近代其實依然如此——我們漢語的書面語法,和口語語法是並不相同的。我們中國人一直以來,實際上口頭説的話與書面寫的話,一直是兩套不盡相同的系統。
這一區分直到五四前後的白話文運動興起,才慢慢融合消失。
所以,最當初,當甲骨文還是作為一種象形文字萌芽之時,它的不同於口語的語法邏輯是怎麼發展起來的呢?
兄台,你可以想象一下這個情景:
某部族今天要派出一個打獵隊。出發前,部族的巫者先佔卜一下此行順不順利。
占卜的結果是,此行啊,能打到一隻羊和一頭豬。
三天後,大家回來了。果然,打到了一隻羊和一頭豬(實際上你可以理解為打到一隻羊和一頭豬後就收隊回家了)。
於是,巫者很滿意,決定找塊地方畫上一幅畫,把這個結果記下來。
他先畫了幾個人形,或拿着武器擺出pose,或舉着手作歡呼狀,地下則畫了兩隻動物,一隻拱嘴獠牙,一隻頭長雙角,表示這是一隻豬和一隻羊。
又過了幾天,打獵隊又出發了,這次占卜的結果,是打到三隻羊。
結果,過了幾天,打獵隊回來,沒打到羊,只打到了兩頭野豬。
巫者覺得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哪裏出了錯,於是依然決定找塊地方,如此這般地把這個結果也記錄下來。
……
一代代過去了,每一代的巫者都日復一日,重複地做着這些或準或不準的預言,每一代巫者老去的時候,都要把這門占卜和記錄的工作交給自己的弟子。
於是,除了占卜的技術之外,用圖畫記錄占卜結果的技術也就一併作為一項技能傳承,代代相傳。
比如,師父肯定要教給徒弟:大羊你要怎麼畫啊,野豬你怎樣畫啊,三隻小豬你怎麼畫啊(霧)等等。
於是呢,慢慢地,這些經常出現在占卜中的形象的畫法,就越來越固定、越來越精簡,以至於越來越抽象了。
一開始需要用一大幅甚至是好幾幅圖畫來表現的意思,現在往往被濃縮到幾個固定的、比較抽象的某種類似簡筆畫的圖案上了。
但是,問題就來了:一幅畫中,幾個主要的個體元素被逐漸抽離、固化成了抽象簡筆圖案,但是原來在一幅畫中,還有很多邏輯性的、交互性的含義,卻在這樣的抽離簡化中表達不出來。
因此,為了能順利準確地表達出整幅畫面的意思,在把其中的主要元素抽離簡化的同時,還需要再創造出一些表達邏輯性、交互性的圖案、符號或者是排列規則,這樣兩方面加起來,才能把整幅畫的意思完美承載。
這就是語法。語法出現,文字也就出現了。
所以,象形文字的語法,重點是表達。
幾點強調:
1,我這裏拿占卜場景舉例,並非就説漢字起源就一定是占卜活動相關,只是舉一個好懂的例子。
2,象形文字雖然一開始是不表音的,但是隨着語言文字的發展,象形文字也必然會發展出固定的讀音,這是後話,不展開。
3,説這麼多,就是為了強調,象形文字的語法,重點是在“表達”,比如通過組合一些圖案,表達出整幅畫面的複雜意思。為什麼要強調這一點,因為接下來的話。
再説到刻符。
刻符是怎麼來的,也請兄台設想幾個場景。
場景一:某部族要派出打獵隊去打獵,大隊人馬出發之前,先決定派一個人去探路,看看什麼方向有獵物可打。
某人就出發了,他一番偵察探路後發現,獵物一路往東遷徙了。
於是他一面尾隨着獵物羣,一面還要給後面的打獵隊指引方向。
那麼如何指引呢?
一開始他想到了,在岔路的地點,放上一根樹枝,或者一塊石頭,尖頭指向正確的方向,這樣後面的大隊人馬看到後,就知道該往哪邊走。
結果呢,這有時候有用,有時候卻出了差錯:某一次,正好一陣風颳來,把指路的樹枝給刮歪了,結果整個打獵隊的人都撲了個空。
後來,就有聰明人想了個主意:再遇到這種情況,不放樹枝或者石頭指路了,而是在顯眼的地方畫上一個手指頭,指着正確的方向。
這方法果然很好用,於是約定俗成,代代相傳了起來。
這就產生了一個固定的刻符:☛
……
場景二:某部族住在海邊,技能是打魚。另外一個部族呢,住在山裏,技能是採果子。
海邊的部族吃不完的魚,希望能和山裏的部族吃不完的果子交換。
但是,兩個部族語言根本不通,互相不明白對方的意思,根本沒法好好交流。涉及到物品交換的時候,更加覺得不方便。
海邊的部族天天侍弄魚,魚吃完就是魚骨頭,於是他們發明了一個刻符“Y”,這個“Y”的意思就是魚。
山裏的部族同樣也發明了一個刻符,他們覺得果子圓圓的,帶一個小把,因此發明了“a”,“a”就是果子。
後來,他們兩個部族再交換的時候,就方便多了,他們互相派出代表,找塊地頭一蹲,互相在地上畫起了符號:我畫了十個“Y”,表示我有十筐魚;你畫了九個“a”,表示你有九堆果子。
大家回去一商量,行!那握手,交換成立!
又是一代代過去了,兩個部族間的交換長久地進行着。
在海邊部族那裏,他們的語言中,把魚發做“外”的聲音,因為“Y”代表着魚,因此當他們和山裏部族交流時,山裏的部族於是也學會了這個“Y”,並且把它發音做“外”。同樣,山裏部族把果子發作“埃”的音,因此海邊部族也學會了把“a”唸作“埃”。
如果還有第三個挖石頭的部族,發明了“D”,第四個跳大神的部族,發明了“w”……等等。
終於有一天,有些聰明人意識到了一件事情:現在有一堆各有約定的固定發音的刻符。
假如……假如這樣的符號足夠多的話,不就可以將這樣的符號組合起來,用以記錄我們彼此説的、原來未必能互相聽明白的話了嗎?
於是,表音文字就誕生了。
表音文字誕生的基礎,其實是“交流”。因為需要出現足夠多的、在不同的人羣中都有相對固定的發音的符號。
表音文字不需要再創造出特定的語法,因為它的作用僅僅是記錄口語的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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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了這麼多,就是想説的是,刻符系統能發展出文字,但是往往會是字母文字,也就是表音文字。這一發展的核心動力,其實是“交流”而不是高度文明。哪怕是發明這一文字的文明母體已經夭折消失了,但是其文字往往卻依然會繼續流傳發展。
而象形文字體系,它是從表達一個複雜場景這一功能需求發展而來,它的核心是表達特定的文化信息。因此象形文字的發展,必然是和作為其母體的文明的發展息息相關。一旦文明母體停止發展,象形文字也就會隨之而死。
這也是為什麼如今世界上,其實只有漢字作為一種表意文字能發展至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