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子為啥這麼牛,就是因為夠缺德_風聞
摇滚客-摇滚客官方账号-有态度地听歌、看剧2021-11-13 09:22
來源 | 搖滾客

沉默如謎的呼吸音樂:周雲蓬 - 沉默如謎的呼吸
今日BGM,《沉默如迷的呼吸》,周雲蓬
曾有這樣一部電影,全片沒用一個專業演員,看完卻讓你懷疑我國表演體系的荒誕性。
這部片是在北京拍的,劇組沒出過四環,它的鏡頭卻破除了這座國際大都市的濾鏡,原來高樓大廈下就是一望無際的城中村。


最特殊的是片子的主角:警察。
我們習慣這個羣體以光輝偉大的形象存在,可這部片的警察平凡到甚至有點慫。

片子叫《神探亨特張》,當年上映時票房其爛,卻爆冷拿下金馬一堆大獎。
評審團給出的答案很簡單:
好電影有很多,但如此特別的只此一家。


2012年,《讀庫》的張立憲收到導演高羣書的短信,邀請他參加自己的新片拍攝,並許諾“再給你個影帝噹噹”。
説是“再”,其實這是張立憲的處女作。
他要演個一線反扒民警,張惠領。
現實生活裏確有其人,是個“天下無賊”式的人物,抓小偷無數、官方表彰無數。
張立憲版的老張卻很憋屈。

他從小有個大俠夢,當年看了東北賊王“張發財”的民間文學,便把抓賊當成自己的人生追求。
可賊抓了這麼多年,全是些智商低、情商更低的小賊。別説刑拘,連治拘的標準都達不到。
總之這份工,老張沒幹出啥職業榮譽感。


更讓老張鬱悶的是羣眾對“警察抓小偷”的態度。
這本是個天然正義的事情,怎麼好像現在大家防的不是賊,而是警察?
這正是高羣書大膽的地方,他拍出了會讓你會心一笑的細節:普通羣眾對警察的信任危機。

再也不是“撿到一分錢也要交給警察叔叔的年代”了。
沒啥具體原因,似乎一夜之間整個社會達成共識:
警察和小偷差不多,唯一區別只是小偷不能合法從羣眾口袋裏掏錢。



老張是個活在過去的人,站在新時代的十字路口,他承認自己迷路了。

好在老張終於等到一個大單:
傳聞中的東北大賊張發財,要來北京幹票大的。
這事雖然棘手,可老張樂了:自己的時代終於來了。
這是《神探亨特張》區別於傳統警匪片的第二點。
“小偷羣體”作為經典的反面角色,已經有兩種固定形象:
1、臉譜化的壞人;
2、《毛騙》那樣劫富濟貧的義匪。
但這都不是高羣書要拍的小偷。
他覺得小偷作案史,就是一部社會發展史。
這部片裏的小偷做案過程完全可以當紀錄片來看。
碰瓷團伙,除了明面上要訛錢的,最壞的反而是那個當理中客出來要求雙方“各讓一步”的,其實他們都是一夥人,分別唱紅臉、白臉罷了。但在集體壓力面前,你會忍不住屈從。
任何街頭行騙類,無論是碰瓷、算命等,都是利用中國人的集體意識。
個人無法抵抗羣體,很多時候你明知被騙,也不得不掏錢。
而能幹好小偷的人,並不需要多高明的行騙技巧,關鍵你得有極為強大的個體意識,能在人前徹底不要臉。
所以這部片裏的每個犯罪分子,都是大哲學家。
碰瓷的説自己是劫富濟貧:
“讓錢從高處往低處流一流”。

街頭裝大仙專騙老太太的,説自己就是個好心人:
“跟你們警察一樣”。


悍匪把砍人當演戲:
“誰想殺人啊?但這個社會有人演警察,就有人演小偷。你長得帥演警察,我長得醜就只能演小偷了。”



總之就是一句話:

聽起來都很有道理,可只要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一想,都是狡辯罷了。
這些都是完全利己的動物邏輯,但人總不能活成畜生吧?
可能有人認出了上面這些“賊人”,現實生活中都是文化人。
央視主持人白燕升演個碰瓷的、史航裝大仙、作家王小山最厲害,直接演個吃屎的。
如果拋卻社會身份只看個人氣質,我只能説他們把那種“賊”給演活了。
這絕對是導演的惡趣味。
沒文化的小賊,只能打打你錢包的主意;
某些有文化的大賊,卻能把你偷的傾家蕩產。
大家並沒有本質區別,都是隻顧自己的畜生罷了。
而這才是最絕望的。

高羣書想拍的是一場蔓延全社會的信任危機。
正義、公道,這種古老的大詞早已被社會拋棄。
而一個像動物般完全冷漠的社會,會發展出何種結果?
老張轄區一個小女孩被車碾了。
司機太不是個東西,第一遍軋到小女孩還能説是沒看到,又把車再倒回去軋一遍,那就是想小女孩死了。
司機算了筆經濟賬:
****軋傷要負責一輩子,不如直接軋死一次性賠款解決。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就是當年的“佛山小悦悦”事件。
女童小悦悦連續被2車碾過,期間18個路人冷漠走過。最後還是被拾荒阿婆扶到路邊,可惜女孩還是傷重不治身亡。


除了譴責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全國人民還第一次知道,原來“寧可軋死,絕不軋傷”是新手司機要掌握的第一條“交通規則”。
這事被媒體曝光後引起了極大討論:
“見死不救”是挑戰中華民族道德底線的事。
但這樣的事又在反覆發生。
我們是不是到了最缺德的時候?
高羣書不想做這種無聊的道德審判,他把難題交給了老張:
老張收到短信,大賊張發財自願給小女孩捐款十萬元,代價是在老張的轄區偷到這筆錢。


老張看完把手機給砸了。
大賊是拿他的畢生信仰侮辱他。
作為反派主角,周雲蓬演的這個大賊也很有意思。
他早年是靠扒鐵路起家的,現在都玩上高科技了,屬於他的時代早已過去。
這次來北京,不是為了發大財,他就是想在祖國的心臟挑戰文明社會:
你們這羣猴子穿上衣服才幾年,就把自己當個人了?


他和老張的鬥爭,表面上看是名譽戰爭,實際上是信仰保衞戰。
張發財堅持人就是動物。
老張總覺得,當年猴子從樹上下來進化成了人,肯定遵守了一些可以稱之為信仰的東西,比如説正義。
所以《神探亨特張》拍的最好的,也是最後賊王和老張的交鋒。
完全不是想象的鬥智鬥勇,他倆甚至都沒出手。

而是把選擇的權利交給人民:
小偷偷了錢在前面跑,警察大喊“抓小偷”在後面追。
兩邊過路的人羣,如果有人肯幫着攔一把,那説明老張一直堅守的東西沒輸;
如果沒人肯停下匆匆的腳步,即使小偷最後被警察抓住,這社會還是徹底完了。



看到這裏,我想所有人都不希望老張輸。
因為他代表的是我們的良心。
老張是個活在過去的人,恰恰是因為他被時代拋棄,才提醒我們飛速發展過程中究竟丟掉了什麼?
《神探亨特張》里老張的困惑,也是高羣書自己的困惑:
他拍了大半生警匪片,到頭來卻發現“正義”早已是老掉牙的東西。
帶着對人性最後的期待,他在電影裏改了小悦悦事件的某些情節:
現實裏撞傷小悦悦的司機逃逸,最後賠了30萬,只獲刑兩年六個月。
電影裏的司機則是被羣眾從駕駛室裏揪出來追着打。
“太不是人了”,這是樸素的正義。


但現實情況可能灰暗的多。
當年把小悦悦扶到路邊的阿婆。在扶人的那一刻其實沒想那麼多:
“為什麼一個小孩活生生的不要?她還沒死啊。”
她真正害怕的反而是自己紅了,有無數媒體找上門要採訪。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自己做了好事,而是從電視上看到的關於詐騙和“碰瓷”的新聞:
該不會自己被訛上了吧?
這揭示了一個沉重的話題:
當週圍都是黑的,你沒法阻止自己不被染色。
所以我特別喜歡電影結尾處,老張和一直想訛他的小偷家屬的談話。
老張給了小偷家屬兩個選擇:
1、違背法律,拿錢走人;
2、留下來,我們一起抓小偷。

此刻老張面對的,是一個比他還活在過去的人。
他們的做事標準還停留在”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水平,和這種人聊“正義、法治”這種詞沒用。
但你同樣不會懷疑他最後一定會跟着老張一起抓小偷。
不是每個人都能説出“正義”這種大詞,但每個人心底都有對正義的渴求。
因為今天可能是小悦悦,明天就可能是你我。
當人和人之間只剩弱肉強食的動物邏輯,你覺得自己能活?
當年選擇扶起小悦悦的阿婆,多年後又有媒體找到她。
當年之事她已經不想再提太多,唯一想説的還是那句:
“人差不多要死了,這麼多人走過,不要見死不救。救人是很平常的、救人是應該的,是不是?人不可以見死不救的。”
這TM才是人性之光。
感謝這些渺小的堅持,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沒那麼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