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無神論史》連載44——唐朝道教改善自身形象的努力_風聞
国际邪教研究-国际邪教研究官方账号-珍爱生命,愿天下无邪!2021-11-14 22:06
**編者按:**為宣傳科學無神論,從9月10日起,我們將連載李申的專著《中國無神論史》。李申,1946年4月出生,河南孟津縣人。1969年畢業於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原子物理系;1986年畢業於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世界宗教研究系,獲哲學博士學位;2000年任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儒教研究室主任。2002年轉任上海師範大學哲學系教授。現任中國無神論學會顧問、國際儒學聯合會顧問、中國反邪教協會副會長。

第九章 隋唐五代時期的無神論思想
十、唐代佛教繼續反對道教巫術
唐代初年,佛教方面延續魏晉南北朝時代的做法,繼續對道教的巫術進行抨擊。
據唐代僧人道宣整理的《集古今佛道論衡》卷丙,當唐太宗發佈道先佛後的命令之後,首先是僧人智實對道教進行抨擊。智實的理由之一,就是今天的道士繼承的不是老子學説,而是黃巾的殘餘。他們“行三張之穢術,棄五千之妙門”,“常以鬼道化於浮俗”,“實是左道之苗”。

玄奘取經回來,太宗看到取回人家那麼多東西,認為大唐也應該展示一下自己的文化成就,於是讓玄奘把《老子》譯為梵文,並派兩位道士進行協助。道士和玄奘立場不同,關於《老子》中的許多概念該如何翻譯,一開始就發生爭論。《老子》第一句是“道可道,非常道”。“道”該如何翻譯?玄奘認為,道,就是路,所以只能翻譯為路。道士成玄英認為,應該把道譯為“菩提”,即梵文“智慧”的意思。但是玄奘堅決不同意。類似的爭論還有很多,都未能達成一致。
爭論最為激烈的,還是當時《老子》正文前面署名葛玄的序言。葛玄是葛洪的從祖父,著有《老子節解》。他的序言,把《老子》説成是講叩齒咽液、修煉成仙的書。玄奘認為,這些話,“同巫覡之淫哇,等禽獸之淺術”。如果譯為外文,就會損害大唐的國家形象,所以堅決不譯。
所謂“同巫覡之淫哇”,就是説,這是巫婆神漢一類人物的胡説八道。“等禽獸之淺術”,也不是罵人而已。所謂叩齒咽液,其做法就是使牙齒上下連續叩擊,促使唾液分泌,然後嚥下。這和反芻動物的倒嚼類似,所以是“等禽獸之淺術”。當時的道教把這些東西當做得道成仙的途徑,所以玄奘認為它們是巫術。
唐高宗顯慶二年六月十二日,宮廷裏又組織僧人和道士辯論教義。道士們拿出手的,一般都是《老子》書中的“道生萬物”,“道法自然”之類。道士們知道,這才是拿得出手的教義。然而在議論中,僧人還是不失時機地抨擊道教的巫術成分。僧人辯手慧立抨擊道士辯手李榮説:
先生鬢髮不剪,褌褲未除。手把桃符,腰懸赤袋。巡門厭鬼,歷巷摩兒。本不異淫祀邪巫,豈得同我情虛釋子!(《集古今佛道論衡》卷丁)
桃符、赤袋,都是道士驅鬼術所使用的法器,也是中國傳統避邪驅鬼的道具。所謂“巡門厭鬼”,就是挨家挨户幫人驅鬼避邪。厭,就是厭勝,一種禳除妖鬼的巫術。“歷巷摩兒”的“摩”,就是摸。這是道士為小孩子驅鬼治病的方法之一。僧人慧立的這幾句話,確實生動地畫出了道士行驅鬼巫術的形象。
據《集古今佛道論衡》,李榮聽後大怒。但他並沒有為自己的巫術行為辯護,倒是僅僅為自己的服飾狀況辯護。這也説明,李榮難以否認自己實行驅鬼巫術的事實。

三年以後,即顯慶五年八月十八日,高宗又讓李榮和僧人靜泰辯論佛道教義。靜泰又抨擊道教的巫術:
雖然無言不酬,請商略汝家之穢法。無知鬼卒可笑顛狂。或灰獄圍身,或牛糞塗體;或背擎水器,或揹負楊枝;或解發卻拘,交繩反系,以廁溷而為神主,將井灶而作靈師。自臣奴僕之辭,又引頑愚之稱;醮祭多陳酒脯,求恩唯索金銀。禮天曹而請福,拜北斗而祈壽。淫祀之黨充斥未亡,炫惑之徒罝罔綱紀。加又扣頭搏頰,銜板纏緋。三點九閟之方,丹門玉柱之術。既無慚於父子,寧有愧於弟兄。並是汝天師之法,豈非汝之教耶。(《集古今佛道論衡》卷丁)
據該書記載,靜泰説完以後:“李榮不覺雲是”。
當時辯論的事實是否就如《集古今佛道論衡》所寫,不必深加考證。靜泰抨擊的那些巫術究竟都是什麼,也不再一一解釋。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魏晉南北朝以來,或者説,從張角等人符水治病開始,巫術活動,就成為道教活動的重要、甚至是基本的內容。因為張角以後,道教逐漸把成仙作為自己的目標。實現這個目標的途徑,一開始就是依賴於“方術”。所謂方術,基本內容就是巫術。即使其中有些現在認為是科學的內容,也被淹沒於巫術之中。
不少道士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特別是唐代道教的那些領袖人物。他們在和佛教辯論時,也僅僅拿出《老子》書中今天認為是哲學思想的那些內容。至於唐代國家,則明確規定《老子》《莊子》等被今天的學者認為是“道家”而非“道教”的著作,作為道教的最高經典。但是,道教一天不放棄成仙的目標,也就一天無法擺脱巫術的糾纏。
佛教反對道教的巫術,不過是一種神學反對另一種神學。然而相比起來,則是一種較為精緻的神學反對另一種粗俗、落後和低級的神學。而這樣的理論鬥爭,也是社會思想發展進步的組成部分,是無神論思想成熟過程中的必要環節。
不過平心而論,佛教教義中,巫術的成分也不必道教少多少。但是由於佛教教義中那些所謂“情虛”的內容多,巫術成分也就顯得比較稀薄。雖然如此,清除教義理論和實踐中的巫術成分、改善自己在羣眾中的形象,在今天,不僅是道教的重要任務,也是佛教的重要任務。
十一、禪宗否認以前的“佛”觀
佛教從大乘佛教開始,信仰者追求的目標,就是成佛。那麼,什麼是成佛?
迄今為止,中國人絕大多數人還是認為,佛教教義認為,作惡的死後下地獄,行善的死後上天堂。比上天堂還要好的,就是成佛。總之都是死後的事。所以有位著名的歷史學家説過,道教貪生,佛教怕死,佛教是講死的哲學。這話用於中國佛教,或許一半是對的。但是用於佛教原來的樣子,就不是正確的了。
早期佛教所説的成佛,並不是死後靈魂上天堂之類的成佛,而是擺脱輪迴,成就“一個金剛不壞之身”。什麼叫“金剛不壞之身”,説白了,就是道教所説的成仙。肉體永遠不壞,長生不死。

依佛教輪迴説,來生輪迴的最好去處,就是天上,也就是中國人常説的天堂。輪迴到天上的,就成了“天”,也有直接譯為“天神”的,也就是到天上成神。天,也就是天神,很多。他們的形象和人差不多,但比人更美。也比人高尚,特別是壽命很長。能活幾百、幾千、幾萬甚至更長的時間。唯一的缺點就是,無論多長,他們最後都免不了還要輪迴。要輪迴,就有可能成為畜生、餓鬼等等不好的結果。為了避免壞的結果,最好是不要輪迴。悉達多太子找到了不再輪迴的方法,所以他成了佛。那些天們都可以活到幾千幾萬年,佛可以擺脱輪迴,其壽命自然就不只幾千幾萬年,而是永遠保持一個金剛不壞之身。所謂“金剛不壞”,就是像金剛石那樣,能夠剋制一切物品,任何物品都剋制不了它。
也就是説,佛教原來説的成佛,就是長生不死,肉體也不壞。
然而有一天,佛要涅槃了。雖然佛教對於涅槃有種種説法,但涅槃就是肉體的死亡,肉體的不存在,這一點是無法掩飾的。所以據説不僅佛的弟子們,而且是所有的六道眾生,也就是包括地獄裏的生物,還有餓鬼和畜生們,都大悲痛。佛的大弟子伽葉也不理解,佛已經成了金剛不壞之身,為什麼還要涅槃?甚至懷疑佛在前世是不是作了什麼惡業?
據《大般涅槃經》,佛在這時候説了一番非常重要的話。佛告訴伽葉等在身旁的弟子們説,佛的金剛不壞之身,不是那個會吃飯的“食身”,而是“法身”。什麼是法身呢?就是佛説的法。簡而言之,就是佛説的那一套道理,佛教的教義。這個法,也就是佛教的教義,佛留下的思想,才是如同金剛一樣不會損壞的。這樣説來,所謂佛身或者法身,就是佛説的法,佛的思想。
因為大乘佛教允許人人都可以成佛,因此,佛就有許許多多。然而佛教説,佛雖然很多很多,甚至是無限的多。但是法身只有一個。或者説,真正的佛,只有一個。這個被稱為法身的佛,是什麼呢?依我們研究者的立場,只能説,這是一個精神性的東西。這就是説,佛教信仰者追求的、要成就的佛,這時成為了一個精神性的存在物,就和基督教的GOD後來也被認為是一個純粹精神性的存在一樣。
依照中國人固有的靈魂觀念,佛既然是精神性的東西,也就是靈魂一樣的東西。那麼,所謂成佛,就是人死後的靈魂成佛。魏晉南北朝時期,不是僧人,甚至高僧也都是這樣理解的。這樣的理解,也符合中國的傳統。
但是依照佛教的傳統,這樣的理解是不正確的。因為第一,佛教原本不認為有靈魂存在。他的基本信條之一,就是“諸法無我”。而靈魂,就是一個我。因而承認靈魂不死,是違背佛教本來教義的。不過佛教傳到中國,也就接受了中國的靈魂觀念,認為輪迴就是靈魂不斷轉生成新的主體。然而説靈魂成佛,還是不行。因為靈魂既然是我,我一生所造作的業,也就凝結在這個靈魂之中。既然靈魂攜帶着一生所作的業,它也就不可能成佛。所以即使中國佛教的信仰者,他們最終還是認為,成佛,是所謂人人都有的“佛性”,即成佛的本性。就像中國人認為人人都有的善性一樣。成佛,就是人人都有的佛性成佛。佛性,自然也是精神一類的存在。

不論人們如何理解成佛,是佛性成佛,還是靈魂成佛。大家在一點上是一致的,認為要成的佛,是一個精神性的存在。這可以説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直到唐代,中國佛教信仰者共同具有的觀念。
然而這個信仰,被禪宗給打破了。
禪宗以《壇經》為代表,主張“識心見性”以成佛道。他們認為,只要認識到、或者更準確地説,是“悟”到,悟到人的本性是清靜的或清淨的,就可以立即成佛。並且認為,你現在悟,現在就是佛;下一刻你又糊塗了,那麼,下一刻就又成為凡人,就不再是佛了。這樣的佛該如何理解,可以討論,但這樣的“佛觀”,即這樣的佛,就不再是個獨立存在的精神體。也就是説,傳統的、那個被認為是純粹精神體的佛,被拋棄了,被認為是不存在的。
純粹精神體的佛被否定了,與這樣的佛相關的所謂“西方淨土”也不存在了。過去,信佛的人們盼望死後能往生西方,也就是到那片被認為是佛國淨土的地方。甚至高僧玄奘在臨死的時候,也急切地盼望着自己真的往生到了這片淨土。但是禪宗《壇經》認為,這片淨土,其實就在人的心裏。您若領悟,當下就是淨土,西方就在眼前。也就是説,這種淨土的實際存在,也被禪宗否定了。
與佛國淨土相關的,就是人們熟知的天堂地獄。按照《壇經》:
思量惡法,化為地獄;思量善法,化為天堂;毒害化為畜生,慈悲化為菩薩;智慧化為上界,愚痴化為下方。
簡單地説,您想辦壞事,那就是地獄;您想辦好事,那就是天堂。也就是説,天堂地獄,完全是您心中的想象,不是真的有那麼一個地方,可以安頓您死後的靈魂。
由天堂地獄又旁及一切鬼神,在《壇經》看來,都不過是心中的想象:

大眾大眾作意聽,世人自色身是城,眼耳鼻舌身即是城門。外有六門,內有意門。心即是地,性即是王。性在王在,性去王無。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壞。佛是自性作,莫向身求。自性迷,佛即是眾生;自性悟,眾生即是佛。慈悲即是觀音,喜舍名為勢至,能淨是釋迦,平直即是彌勒,人我即是須彌。邪心即是海水,煩惱即是波浪,毒心即是惡龍,塵勞即是魚鱉,虛妄即是鬼神,三毒即是地獄,愚痴即是畜生,十善即是天堂。無我人,須彌自倒;除邪心,海水竭;煩惱無,波浪滅;毒害除,魚龍絕。自心地上覺性如來,施大智慧光明,照耀六門清淨,照破六慾諸天下,照三毒若除,地獄一時消滅,內外明徹,不異西方。
一言以蔽之,也就是説,什麼佛祖菩薩,什麼天堂地獄,什麼佛國淨土,什麼鬼神龍王,還有六道輪迴中的餓鬼、畜生等等,全部都是心想而已。你的邪心惡念,就是地獄、鬼神、毒龍、餓鬼;你心中的善念,就是佛祖菩薩,天堂淨土。如此等等。雖然佛教有“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的説法,因此《壇經》的這種説法並不違背佛教教義,佛教空宗甚至早就認為佛也是空。然而對於中國佛教來説,隋唐之際所形成的幾大宗派,也都無法否認佛和天堂作為精神體的真實存在。只有禪宗,認為所有這些都不過是心中的想象。從佛教自身的立場來説,這是徹底貫徹了“諸法皆空”“心生種種法生”的教義;但從它否認佛祖、菩薩、天堂地獄、鬼神惡龍的真實存在,認為這些不過都是心中的念頭而已,則是重要的無神論思想。
禪宗無神論所導致的後果,就是後來的禪宗僧人中出現的“訶祖罵佛”現象。説什麼達摩是“老臊胡”,釋迦是“乾屎橛”,文殊、普賢是“擔屎的漢子”,菩薩、羅漢們都是“為人看守墳墓的活鬼”。十二分教典都是閻王小鬼的生死簿、揩拭膿瘡的“手紙”;菩提智慧、涅槃境界,都是拴驢的木橛子。
還有人揚言,“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説這樣才是獲得解脱、得道成佛的途徑。
還有個法名天然的禪師,住在惠林寺。冬天燒木製佛像取暖。院主責問,他説,看能不能燒出舍利子。院主説,木頭做的東西,怎能燒出舍利?他説,那就再給我拿兩個佛像來。
在眾多佛經中,都把辱罵僧人作為一條重大的、要下地獄的罪狀。但是禪宗僧人卻可以辱罵佛祖。從佛教傳統的立場來説,這無疑是大逆不道的行為,但是卻符合禪宗的教義。既然佛祖等等不過都是心裏的念頭而已,而且我也可以成佛,甚至可以認為自己已經成佛,那麼,由我來訶祖罵佛,又有什麼問題呢?
如果這種傾向繼續發展,的確可以導致更進一步的無神論思想。但是,佛教,包括禪宗自身,卻無法突破這最後的一步,不會允許這樣的傾向繼續發展。禪宗後來和淨土合流,就是相信確實有那麼一塊淨土,至少可以安頓死後的靈魂。所以,從總體上,禪宗未能擺脱有神論信仰,因為他們畢竟還是相信有個佛存在着,不論對佛如何理解。但他們指出的,佛祖、菩薩、天堂、地獄、鬼神等等,不過都僅僅是心裏的念頭而已,現實中並不存在,則具有重要的無神論價值。
十二、唐朝道教改善自身形象的努力
唐朝道教的主要派別,是從陶宏景傳下來的所謂“茅山派”,也稱上清派。據説《真靈位業圖》就是陶宏景所作,其中創造了“元始天尊”這尊道教的最高神。著名的道書《真誥》也是陶宏景整理,其主要內容,是上清派以存神為主的方術:“既存天神,亦存身中之神,並及服氣、胎息、服符飲水、誦咒、守真一、辟穀食藥、餐霞服霧、步罡朝鬥、騰飛隱遁、守戒行善諸術及針灸、按摩、慎食等”(任繼愈主編《道藏提要》)。這部道經,可説是上清派方術的薈萃。還有陸修靜,學術界一般認為他也是上清派道士。是他把當時的道書蒐集、整理,並創立了“三洞四輔”的編纂體系。其中“三洞”最為重要,“四輔”是三洞的輔助。以《老子》為代表的所謂道家著作被編在四輔,不入三洞。由此也可見這一派注重方術的傾向。
而在北朝,以寇謙之為代表的道教,則聲稱接受了太上老君的指示,要清除“三張偽法”,即清除以張角、張魯等為代表的方術內容。據北朝人魏收撰寫的《魏書·釋老志》,北朝道教認可的至上神,是太上老君,而不是元始天尊。
隋唐之際,南北道教合流,一面是北朝道教接受了以元始天尊為最高神的教義。這表現在唐朝儒者撰寫的《隋書·經籍志》,其中把元始天尊作為最高神。但同時,也出現了只以《老子》為最高經典的傾向:“大業中,道士以術進者甚眾。其所以講經,由以《老子》為本,次講《莊子》及《靈寶》《升玄》之屬……”。這種情況表明,道教中開始出現遠離方術的轉向苗頭。
道教遠離方術的轉向苗頭,表現在茅山派傳人的傾向。

茅山派陶宏景的弟子王遠知曾經活到隋唐之際。隋煬帝曾對王遠知“執弟子之禮”。王遠知也曾向李淵傳達過上天的符命。有一天,李世民和房玄齡微服會見王遠知,王説李將做太平天子。貞觀九年,唐太宗李世民曾書面表彰王遠知:“操履夷簡,德業衝粹。屏棄塵雜,棲志虛玄。吐故納新,食芝餌術。念眾妙於三清之表,返華髮於百齡之外。”“得秘訣於金壇,受幽文於玉笈”。(《舊唐書·王遠知傳》)説明王的宗教活動內容,主要就是方術。
王遠知弟子潘師正,從王遠知那裏學得的,也主要是方術:“王遠知盡以道門隱訣及符籙授之。”(《舊唐書·潘師正傳》)他傳授給弟子們的,也主要是方術。《舊唐書·司馬承禎傳》説,司馬“事潘師正,傳其符籙及辟穀、導引、服餌之術”。潘師正曾著《道門經法相承次序》,書中認為太上老君“即是元始天尊弟子”,説《老子》一書“正當四輔之教,未入三洞之教”。並且批評當時的人們:“學多浮淺。唯誦《道德》,不識真經。”但是後來的道書《歷世真仙體道通鑑》則説,潘讀儒經時,曾問母親:“此書外有過此者否?”母親回答説“唯《道德五千文》。”而《茅山志·上清品》則載,潘母魯氏:“善言名理,口授(潘)以《道德經》。”這顯然是潘的後學為適應尊崇老子的需要,所偽造的歷史。
潘師正以後,情況發生了改變。他的弟子司馬承禎,主要生活於唐代。唐睿宗曾向他請教道教宗旨,他説:“道經之旨: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睿宗問治國之道,他説:“國猶身也。老子曰:‘遊心於澹,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私焉,而天下理’……無為之旨,理國之道也”( 《舊唐書·司馬承禎傳》)。司馬承禎述《天隱子》,認為神仙僅僅是一種特殊的人。其特殊之處,在於他保存了出生時稟得的虛氣,即“精明通悟”的“神”。這裏沒有服食、修煉,也沒有肉體飛昇,只有精神的修養和鍛鍊。和佛教改變了佛的觀念一樣,道教的神仙觀念也在悄悄地發生改變。
司馬承禎還作《坐忘論》,認為精神修養才是道教修煉的基本要求。原來的方術,被排斥在外。他還著《服氣精義論》,認為以往的胎息服氣術“抑塞口鼻”“畜損內臟”。他認為,“安神靜慮”,也就是在心情安靜的情況下自然呼吸,才是服氣法的關鍵。
司馬的師兄弟吳筠,是和李白、杜甫等齊名的詩人。他回答唐玄宗的問題時説:“道法之精,無如五千言。其諸枝詞蔓説,徒費紙札耳”(《舊唐書·吳筠傳》)。玄宗又問神仙修煉之事,吳回答説,這是野人的事情,不是君主們所應該留意的。吳筠相信肉體可以成仙,但他認為,當時的服氣術不僅不可能使人成仙,還會導致速死。其《宗玄先生文集·服氣篇》説道:
夫元氣之術,上古以來,文墨不載,須得志人歃血立盟,方傳口訣。……每尋諸家氣術,及見服氣之人,不逾十年五年,身已亡矣。

餘生好道術,志在元和,每見道流,皆問無事,千説萬別,互有多般。或食從子至午,或飲五牙之津,或吐故納新,仰眠伸足,或餐日月,或閉所通,又加絕粒。以此尋之,死而最疾。何者?為攻內外,故速死也。
也就是説,據吳筠親眼所見,那些修習諸家氣術,和實行胎息服氣的人,多則十年,少則五年,就送掉了性命。吳筠本人就是道士,他的説法,當不為假。
再後就是司馬承禎的弟子李含光,據顏真卿《有唐茅山元靖先生廣陵李君碑銘》,李“尤精《老》、《莊》、《周易》之深趣”。
茅山宗在唐代,可説是最大、又最有組織、最有影響的道派,他們以《老子》為主要經典,把思想轉到主要以修身、治國為主,具有重要的代表意義。
茅山派之中或之外,從唐朝初年開始,就出現了一批類似《老子》、《莊子》等書、可以被認為是哲學著作的道教典籍。唐初有《道體論》《道教義樞》《玄珠錄》等,還有著名道士成玄英註解《老子》和《莊子》。其中最重要的,是《黃帝陰符經》。該經託名黃帝,文字比《老子》更加簡短,只有四百多字,號稱三百。講的全是哲理格言。它出世不久,就受到道教的特殊重視。著名的道士張果等,都有註解《陰符經》的著作。
唐玄宗時期,確定《老子》等五部道經為最高經典,唐玄宗還親自為《老子》作注、作疏,帶動了一批註釋《老子》著作的誕生。

大約是伴隨重視《老子》等著作、重視心靈脩養傾向的發展,唐代道教還出現了一批以講心靈脩養為宗旨的著作。比如《太上老君説常清靜經》、《太上老君內觀經》等。《常清靜經》主張用排除慾望,使心靈寧靜的方式,成為神仙。《內觀經》甚至明確提出“修道則修心”,“修心則修道”,把心靈脩養作為修道的唯一內容。
唐末五代時期,出現了《無能子》《化書》等一批道教著作。但不講方術修煉,講的是治國、修身的道理。
有些道士,還親身排斥方術。唐高宗時,曾廣徵方術之士冶煉丹藥,準備服用。道士葉法善説,“金丹難就,徒費財物,有虧政理,請核其真偽”。(《舊唐書·方伎傳》)經過葉法善測試,把九十餘方士全部放歸。
唐代國家,在建國不久,曾經禁止並且焚燬了方術內容濃厚的《三皇經》系統。在國家組織的儒佛道三教辯論中,道士們也僅僅把《老子》等內容作為本教的基本教義。經過唐代國家和道士們的共同努力,唐代道教的面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道教形象改善的主要標誌,就是減少了方術成分,增加了心靈脩養或者治國修身道理的成分。從排除方術、實際上就是巫術的傾向看來,唐代道教為排除這種低級粗陋的有神論形式,做出了一定的努力,因而也是古代無神論思想發展的一個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