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新：與蛇一起讀書的日子_風聞

                                                                      桃園書憶

金新

       我有一本微微泛黃、封皮破舊的自裝《古文觀止》，在五光十色的書堆裏形穢得象個“乞丐”。然而每當我看見它，心中便會情不自禁地蕩起一陣陣感情的漣漪。

       那書不尋常。半個多世紀前，我在富春江畔一個盛產水蜜桃的果鄉插隊，隻身住一間前不巴村，後不達店的知青小屋。單調的生產勞動，低層次的文化娛樂，使我愈感孤獨。

      果鄉有一片黑黝黝的桃林，當桃枝間星星點點綴滿毛茸茸的小桃後，果農們就用紙袋把寄託着他們油鹽醬醋希望的桃子逐個精心地包裹起來。一次工間息力，我突然在一個桃袋上發現了《封神演義》裏的精彩片斷，讀着讀着竟忘了上工。從這天開始，晚上我常偷偷溜進果園，打着手電去找“書”。看到喜歡的紙袋便拿下來，到屋裏就着燭光裝訂成冊。

       桃園偷“書”是件充滿險趣和隱匿着懺悔的事。記得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我思書心切，照舊摸進園子，可手剛觸到樹杈，便覺得不對勁，怎麼涼絲絲、滑滋滋的，待擰亮小手電不禁渾身冒出一層雞皮，原來一條樹上棲息的火赤鏈蛇正從我的指隙間向外爬哩!“竊”書這營生可不怎麼好乾，為了消除良心上的不安，我常常找個藉口把家中捎來的鹹肉、鹹蛋送給老實忠厚的鄉民們吃，自己以一把乾菜、一撮鹽、一瓢醬油佐飯。花了幾年的心血，我居然七拼八湊地裝訂了大半本《古文觀止》，還有些半本頭或僅幾頁的《論語正義》《鏡花緣》等等。

       每當夜深人靜，就着小屋昏暗的燭光，細讀那些偷來的“書”時，我就格外的珍惜。半本《古文觀止》寫了眉批、旁批，又寫總批，一個個都是方正的蠅頭小楷，直到半本書都爛熟於胸。這些破書支撐着我度過了多少歲月啊。後來，我又帶着這些破書上了大學。

       之後呈現在眼前的是鮮花一般的歲月，可我的讀書勁頭卻大不如前了。那雖算不上富裕倒也頗讓人羨慕的幾隻書櫥裏，立着一排排嶄新的名著，纖塵不染，氣派非凡。可謂“求書不復舊日苦”。然而，直到現在，當年那本《古文觀止》仍是我眾多的藏書裏唯一天頭地角寫滿字的書。看到這本浸漬着眼淚和汗水的破書，我常常捫心自問：“當年之勇今何在?”慚愧之餘，不覺想起一位先哲的話：“家藏萬卷書，孰若胸有萬卷書”？而欲至此境界，不唯當牢記“書非借不能讀也”，更當牢記逆境也是一種財富！

       巴爾扎克説：“挫折就像一塊石頭,對於弱者來説是絆腳石,讓你怯步不前；而對於強者來説，卻是墊腳石,使你站得更高。”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