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圍》之後,反腐劇該怎麼走?_風聞
更深的粽-2021-11-15 23:47
電視劇《突圍》終於在今晚落下了帷幕。關於這部電視劇以及原著《人民的財產》,一直有些話想説。


作者周梅森可謂是“政治小説”和“反腐劇”的專業户,四年前的《人民的名義》萬人空巷的情景想必大家都還記得。

周梅森曾説這是他最想寫的故事,因為其國企背景與他自幼的成長經歷高度一致。

而從《人民的名義》到如今的而這部《突圍》(原名《人民的財產》),有些什麼變化,又有哪些優缺點呢?
首先,從我和很多觀眾的期望來説,我們都希望這是一部《人民的名義》續集。而事實是,雖然在某幾個人物設置上延續了《人民的名義》中的若干人設,但這基本是一個獨立的故事。所以希望上一部的達康書記等在這一部中繼續叱吒風雲的觀眾恐怕要失望了。

《突圍》給人的第一個突出感受,是這是一部被動了“大手術”的作品。
我們從新聞中已經知道,《突圍》幾經刪改,不僅改掉了劇名,動了情節和人物設置,甚至還有演員被換臉,台詞與口型對不上等更是比比皆是。
這種狀況當然容易讓人出戏,而刪改對作品氣質的傷害更是傷筋動骨。
由於完整性受損,我們對很多情節和人物的不合理性的批評就很難貼切。因此這裏的批評只能儘量從觀眾的角度出發。該劇有的一些問題如下:
1.從若干年前的《人間正道》、《忠誠》開始,周梅森寫劇本就酷愛平行蒙太奇的手法。到了《人民的名義》,幾乎每場戲的推進都是如此。但這種手法的缺點和優點一樣明顯。


很多觀眾在彈幕中發:這剪輯看的想死。雖然説適度的平行剪輯可以提升戲劇張力,加快節奏,增加信息含量,提起觀眾的注意力。但如果每場戲都是這樣表現,也容易讓觀眾產生焦躁的情緒,尤其是當時空的剪切點正好在觀眾情緒被調動的時候,忽然切到另一時空會讓情緒突然中斷,干擾了觀眾的沉浸感。
而在《人民的名義》中這個問題並不突出,原因是人民的名義中各條線交叉並進,有聯繫又相對獨立,並且每場戲中都有演員的精彩演技撐場,觀眾的觀賞體驗仍可以得到滿足。
而《突圍》中的平行剪輯則經常有湊數的嫌疑,比如這個場合在開會,那個場合也在開會,兩場會議在邏輯上並沒有並置的必要。尤其是因為刪改,劇中除了齊本安的另外幾條線,比如呂德光(李達康)的線就如同雞肋,李順東秦小衝那條線更是可以直接快進,基本失去了平行剪輯的意義。
2.不出彩的主角。應該説這個問題在整個的政治、反腐小説體系中都是一個共性。不僅如此,從建國後的土改小説、農村小説、工業小説到改革小説,幾乎都存在不同程度的主角形象單一的問題。
比如在上一部《人民的名義》中,最出彩的從來不是主角侯亮平、沙瑞金等,而是喜怒皆形於色的李達康書記,甚至反派祁同偉、高育良等。

當然,我們首先要承認,《人民的名義》和《人民的財產》兩部小説的厚度就不一樣。雖然周梅森説《人民的財產》是他最想寫的一部小説,但從著作來説,《人民的名義》中的每一個角色,幾乎都有相應的“前史”和“當下”,即使寥寥數筆,都能感受到這個人物的來龍去脈,讓人覺得這個人物在某個“宇宙”中是真實存在的,是立得住的。
而《人民的財產》中,如此鮮活的人物卻寥寥無幾,能得到觀眾喜愛和承認的更是稀少。主角齊本安延續了過往類似小説中的形象,除了“一身正氣、兩袖清風”似乎沒有其他突出的特點(“齊本安”這個名字不就是“高大全”的翻版麼?)
而劇中少有的幾個比較鮮活的形象,反而是牛俊傑、陸建設這些次要的功能性配角。黃志忠和閆妮的表演雖然有可圈可點之處,但他們各自的人物設置也存在或多或少的問題,下面再討論。

主角不出彩,相應的觀眾也就難以共情。進而,推動情節的往往不是靠人物,而是作者強行的“開天眼”,或者靠巧合等偶然因素去推動。説到這裏不得不説觀眾對這部劇的詬病,即對話太多——“幾乎全是聊天”。

3.情節的生硬。情節的生硬一方面來自於人物的不立體,另一方面,場景設置的呆板和單調也難辭其咎。以往瓊瑤的小説改編成影視劇被嘲諷是“三廳電影”(客廳,飯廳,舞廳)。而《突圍》幾乎可以稱之為“三桌電視劇”:辦公桌、會議桌、飯桌。

另一方面,這部劇雖然是聚焦國企,但其中主要情節幾乎不涉及具體的業務範圍,除了關於煤礦的個別情節稍稍具體外,其他有關情節幾乎都沒有具體的業務指向。
這也使得相關的人物和情節設置稍顯懸浮。而主演黃志忠和閆妮也坦誠,他們沒有國企領導幹部的相關經歷,因此理解人物只能純粹從劇本出發。這也讓該劇與其他的官場劇、商戰劇產生了色調重疊,有時候觀眾幾乎難以區分這部劇的故事背景。
説了這麼多問題,我還是要回過來説,這部劇的很多缺點可能都無法與刪改脱離關係。而它也有如下的優點或者説突破:
1.提出了一個歷史沿革性的命題。這個命題在過往的社會、歷史、經濟類著作中並非沒有展現,但在國產影視劇中卻較為稀少,即企業創造的價值與個人貢獻、以及原始積累的關係問題。劇中數次用濃墨重彩的方式描繪了中福集團的前身——福記貿易在舊中國艱難地創生、運營、輾轉、壯大的內幕。很多觀眾詬病離題、出戏。
而從邏輯上來講,這個插敍是很必要的。因為沒有明確的指示,我們不能説這個劇中企業映射現實中的哪一家。不過大家想必都有所耳聞。
劇中的插敍展現了戰爭年代下中國共產黨人的不畏艱險、大公無私、勤儉節約又鋭意進取的精神。對比劇中當下的部分腐敗分子,對比不可謂不鮮明。


而劇中“有意”省略了主要人物林滿江幼年時在姥姥家遭受冷遇、心理創傷的內容。這個弗洛伊德式的情節固然有助於理解人物的行為邏輯,黃志忠也在在線直播中特地強調了這一點。
但這並不能成為腐敗的理由,也無法作為推動劇情的核心動因被觀眾接受,因此被動“手術刀”也不難理解。
而黃志忠在直播中説到了“兒女是中國人的信仰”,亦即他為了兒女鋪平道路而用不法手段攫取“人民的財產”。這個邏輯我們並不陌生,幾年前王志文主演的《歸去來》已經對此做過深刻的探討。


《突圍》中也設置了林小偉這樣的“二代”,以其自身的精神面貌和價值觀,給新一代年輕人樹立了良好的樣板。所以黃志忠説“奮鬥了一輩子,被兒子給打敗了”。

然而彈幕評論中很快有人質疑:自小衣食無憂的林小偉真的能體會底層人民的艱難,並切實給予幫助甚至作為畢生的事業嗎?他現在的錦衣玉食難道不部分來自父親的不法收入,作為後代他能完全撇清嗎?
電視劇並未在這一點上深入展開。不過,在秉持了那麼多年發展主義邏輯的今天,我們確實要思考自己應該給這個社會、以及後代留下些什麼。我覺得精神的傳承比起物質的傳承,可能要更為迫切一些。
2.提出了一些“結構性”問題,比如領導幹部的逆淘汰問題。

小説中通過演繹的方式,讓我們看到了一些幹部在私慾驅使下,可以置企業利益和社會責任於不顧,隨意任用親信,敗壞職場生態,大肆搞逆淘汰。這些命中時代痛點的表達,在當下並不鮮見,但在影視劇中卻鮮有表達。我們現在大多的所謂職場劇,都喜歡堆砌西裝革履,俊男美女,高樓大廈,香車美酒這樣的豪華場面,似乎這就是“職場精英範兒”了,結果是讓劇集更加懸浮。
説了這些優缺點後,我們不由得又展望一下,以後的政治、改革或職場類作品該怎麼拍。
第一,需要關注更廣泛的國計民生問題。《突圍》中有關棚户區改造的描寫本來是切中時弊的,但虎頭蛇尾,浪費了相關的筆墨。
第二,拓寬視野,描寫更廣泛的政治和社會生態,改變“三桌電視劇”的外貌。
第三,從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的整體結構上,尋找更好的解決方案。過往的反腐劇等,通常都是通過司法、紀委的出手,或主要涉案人員的死亡來給故事畫上句點。而這種“事後”措施顯然只能作為保底,我們更需要從源頭上去遏制腐敗、懶政等不正常的政治現象。
説了這麼多,還是希望借這部劇的風口,未來能另闢蹊徑,對相關的類型劇的發展提供新的思路和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