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克放:從旗袍到軍裝,母親在刀尖上走了14年_風聞
红豆奶茶大杯-2021-11-16 14:42
來源:“央視綜藝朗讀者”公眾號(id:cctvlangduzhe)
在華克放的記憶裏,母親沈安娜一直以美麗、端莊的形象示人。
出自書香門第的她,從小跟着秀才父親讀書寫字,練就一手非常漂亮的毛筆字。

1935年,年僅20歲的沈安娜肩負絕密使命,以速記員的身份打入國民黨腹地。
在隨後的日子裏,她獲取了大量國民黨反共的情報。大到軍事方針部署,小到會議上每一個高層的言語神態,她都事無鉅細地記錄了下來。
距離最近的時候,她離蔣介石連五米都不到。
整整14年,沈安娜都過着猶如行走在刀尖上的生活。
在那個險象環生的年代,她是弱小的速記員,是隱忍的情報員,更是智慧與勇氣並存的女性革命者,為了黨和國家的安危,貢獻出了自己全部的力量。
華克放回憶母親沈安娜14年情報員生涯
01
和周恩來鄧穎超夫婦的第一次見面,沈安娜穿着一身旗袍。
坐下交談時,沈安娜仔細端詳鄧穎超:聲音特別好聽,像收音機裏的標準國語;手指又細又長,講話的時候手勢卻充滿力量……她都快看入迷了,“從此鄧大姐就是我心中的偶像”。
當時周恩來問她:“你多大了?”沈安娜回答:“還沒滿23歲呢。”

沈安娜先前曾在浙江省政府工作,和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長朱家華有過接觸。周恩來便提議,讓沈安娜以老熟人、老部下的名義去找他,藉機打入國民黨內部,為黨收集情報。
“我可以去找朱家華,我相信他不會忘記我的。”沈安娜立即答應了。
幾天後,沈安娜換上一身比較好的旗袍,去國民黨中央黨部找朱家華:“朱主席啊,我千里迢迢到武漢,就是想為黨國效勞,可以嗎?”
當年朱家華就對她印象很好,字寫得好,記得也又快又準。他對沈安娜説:“當然可以,現在正缺速記員呢。”
然而他頓了一下,突然轉過頭來,問道:“沈小姐,你是國民黨員嗎?”
當時的沈安娜有過一瞬間的愣神,但她立馬反應過來,靈活應道:“我那時候年輕啊,我沒有加入,我可以現在加入嗎?”
朱家華當下就叫來秘書,要給沈安娜辦理特別入黨。而她卻在心裏打哆嗦:我沒和組織報告,我怎麼就加入國民黨了呀?
想到自己即將成為國民黨中央黨部的速記員,沈安娜心裏非常不高興。看着街上一羣又一羣愛國青年坐上卡車,投奔延安,她羨慕極了。

她偷偷跑了幾次中央黨部,都被打發回來了。就在她覺得自己的延安夢無望之時,周恩來鄧穎超夫婦派人來找她了。
這是沈安娜第二次見到他們。一見面,周恩來便親切地拉着她的手,單刀直入地問她:“安娜,聽説你要去延安啊?”
沈安娜仰起頭,“是啊,做夢都想去延安啊。”
“你聽我好好講啊。”周恩來慢慢地開導她:“你去了延安,就不能回國民黨中央黨部了。”
沈安娜這時急了,伸出一根手指頭:“我就去一年!”周恩來聽完哈哈大笑:“別説去一年,去一個月、一天都不行,你回來了還怎麼進中央黨部呀?”
沈安娜這才低下了頭:“我真是太幼稚了,怎麼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她的心慢慢地沉了下來,儘管她十分渴望迴歸組織 但她更明白自己情報工作的重要性。
“安娜,你要甘當無名英雄。”
鄧穎超對沈安娜説的這句話,讓她牢牢地記在了心間。她暗自下定決心,要在這個特殊的崗位上為黨盡心盡力,以革命大局為重。
她想着,我以後不做英雄,我要當無名戰士。
02
憑藉出色的速記工作,沈安娜很快在國民黨中央黨部站穩了腳跟。
縱使危機四伏,她在情報工作上卻越來越得心應手。她自創了速記符號,誰也看不懂,可以稱得上是“天書”。
這類情報都由沈安娜的丈夫華明之先譯成漢字,再進行濃縮或簡編,再在極薄的紙上,用極細的毛筆寫極小的字。

華明之是秘藏情報的高手。他會藏在香煙盒子裏,縫在衣服裏面,也會把竹子中間打通,再把卷得小小的情報藏在裏面。
有時候擔心被老鼠咬了,他就把情報放在鐵皮箱子裏,然後在上面放一些米作掩飾。
有一次在南京,因為當地人愛吃板鴨,華明之就把情報用油紙包上,卷得極細,藏在板鴨裏。
後來,接收情報的同志覺得奇怪,怎麼當中斷了一截,連不上。他突然想到,會不會藏在板鴨的脖子裏?
幸好當時板鴨還沒有下鍋,在板鴨細長的脖子裏,那位同志果然抽出來一條華明之小心藏在裏面的情報。
1939年,國民黨五屆五中全會在重慶召開,主持人是蔣介石。
沈安娜端坐在速記席上,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蔣介石,而當蔣介石從她面前走過的時候,她卻看都沒看一眼。

蔣介石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一直埋頭記錄的沈速記員,竟會是中共情報員。
1941年秋,沈安娜分娩在即,卻依舊堅持在工作一線。得知蔣介石將在即將召開的會議上策劃新的反共陰謀,她顧不上自己和孩子的安全,堅持參加會議做速記。
終於,她成功獲取了何應欽《關於對共產黨問題的報告大綱(草案)》和徐恩曾《對共產黨的處理問題的提案(草案)》等重要情報。國民黨的一舉一動,皆在共產黨的掌握之中。

在許多這樣的關鍵時刻,就算危險重重,沈安娜也始終把黨放在第一位,革命女性的力量在她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
03
自1942年起,沈安娜和華明之度過了三年與組織失聯的日子。
在這期間,沈安娜得了肺結核。但在做速記的時候,她卻不敢咳嗽。因為如果被那些達官貴人知道了,會因為害怕自己被傳染而辭退她。
她只能忍住,實在忍不住了,就悄悄去衞生間裏咳,咳完之後再回去安安靜靜地繼續做速記。
那段日子正好是日本大轟炸時期,天氣也很惡劣,常常下大暴雨。而沈安娜的家只有十平米,一下雨就滿屋子都是水,根本沒有容身之處。

華克放聽父親講過,當時他和母親就打着一把傘,母親肚子裏懷着弟弟,手裏還抱着年幼的自己,就這樣度過一個晚上。
華克放問過母親,這三年你覺得最苦的是什麼呢?
母親説,最苦的是在等待那個熟悉的敲門聲,什麼時候響起來了,情報就能傳遞到黨組織那裏了。
然而情報在家裏藏久了也不安全,沈安娜和華明之只好搬來爐子,含着眼淚把親手獲取、整理的情報一點一點燒掉。在火光中,他們長時間的盼望就這樣消失殆盡,這是他們感到最痛苦的時候。

但對沈安娜而言,希望與忍耐同在。她一直在期待那個熟悉的敲門聲響起,期待自己不再是斷了線的風箏的那天。
有一次,沈安娜和華明之抱着孩子,在江陵江邊散步。他們想吹吹江風,消散心中的悶氣。但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化隆橋,再往上走就是紅巖了。華明之説,我們不能再往上走了。
他們忍住了心中的痛苦與糾結,沒有到紅巖去。
沈安娜相信,總有一天黨組織會來找我們,我們會回到黨的懷抱的。

1946年4月,沈安娜期盼已久的政治協商會議召開了。她終於見到了周恩來鄧穎超夫婦,為了這次見面,她甚至悄悄換了一身第一次見面時穿的舊旗袍,
周恩來氣宇軒昂地走進來的時候,和坐在速記席上的沈安娜對了個眼。他什麼話也沒説,但沈安娜卻連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鄧穎超經過速記席的時候,把手別在身後,輕輕地搖了兩下。沈安娜心知肚明:這不僅是一個招呼,更是在提醒她要不露聲色。
沈安娜生生忍下了呼之欲出的眼淚,用手絹把嘴捂住了。
在聽鄧穎超演講的時候,她覺得講得非常在理,也非常説服人,她差點就要笑出聲,大聲鼓掌了,但她也只能忍着。
在沈安娜14年的情報生涯裏,有無數個為了不暴露身份而刻意偽裝的時刻,但也有這樣需要忍住眼淚或笑意的幸福時刻。

上海解放之後,沈安娜再次成為了一名速記員,這次組織給她發了一套軍裝。
華克放清楚地記得,當時母親換下身上的旗袍,穿上了軍裝,在家裏一面很小的鏡子前左看看,右瞧瞧。
在旗袍與軍裝的交替之中,沈安娜隱秘而偉大的14年情報生涯,就這樣鄭重地翻過去了。
在中國共產黨波瀾壯闊的百年征程當中,有許許多多像沈安娜這樣的革命女性,心中有赤誠,眼中有光芒。
她們為國家和民族貢獻了彌足珍貴的女性力量,不貪戀安樂,不畏懼死亡,她們憑藉一腔青春熱血,用智慧和勇氣寫下了彪炳千秋的不朽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