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如臨大敵_風聞

進入11月後，天氣驟然轉冷，在中國北方居民喜迎供暖之際，波蘭與白俄羅斯邊境上卻有一大羣難民正在受凍。

據半島通訊社報道，白俄羅斯的入夜氣温已經接近零度，該國邊境上有超過三千名中東難民正試圖穿過與波蘭的國界線，再從波蘭借道前往德國。

凜冬已至，前路未卜，回頭無岸

難民們淪為國與國間博弈的籌碼

（圖：soyuz.by）▼

波蘭政府發言人表示，除去邊境上的難民，白俄境內還有一萬多名難民蠢蠢欲動。波蘭已經向邊境地區派遣了一支超過1.2萬人的軍隊。此外，與波白兩國均接壤的立陶宛也向邊境緊急增兵，並考慮宣佈國家進入緊急狀態。

波蘭只是難民途經地，不是目的地

説到底，這是在給歐盟當看大門的保安

（如臨大敵，圖：twitter@PiotrMuller）▼

從地圖上看，無論波蘭還是白俄羅斯，離着戰亂頻仍的中東都有十萬八千里，這些難民怎麼會憑空出現在東歐，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繞道東歐，是因為其他路已經嚴防死守住了

來波蘭，當然是為了去德國▼

兄弟大致和睦，有時卻也鬩牆

儘管最近波白難民問題才廣受各方關注，但波白邊境的難民問題在今年六月就已經開始。實事求是地説，這次的危機其實是一長串矛盾的總爆發。 

在普通人的印象中，白俄羅斯一直是俄羅斯的**“忠實小弟”**，兩國關係始終非常密切。近期簽署的促進俄白一體化的文件就是最佳例證。但如果關係真好的話，本應該早在1999年就簽署的一體化協定的兩國，今天恐怕早就合併了。換句話説，白俄羅斯的事情其實並沒有那麼簡單。

二十多年才走到這步，離實質性一體化還早

普京和盧卡申科都老了，下一步又要多少年？

（談何容易，圖：apnews.com）▼

新千年之前的俄羅斯，無疑處於自己歷史上的黑暗時代——在芝加哥學派新自由主義理論的指導下，俄羅斯不僅在經濟方面元氣大傷，更是在第一次車臣戰爭中將自己的虛弱無力暴露無疑。白俄羅斯的情況也差不多。

1999年，兩國簽署了《建立聯盟國條約》，該條約準備在1997年《俄羅斯和白俄羅斯聯盟條約》的基礎上，將俄白聯盟提升為建立一體化的聯盟國家，並在外交、經濟以及貨幣上實行一體化。

治大國不易，辦事得講究火候和時機

彼時都自顧不暇，只能先把形式確定下來

（老盧和老葉，圖：yeltsincenter.ru）▼

自蘇聯解體後，兩國的GDP就開始不斷走低，至2000年左右探底，此後經濟開始好轉，不過兩國GDP上揚的原因不同。

俄羅斯的領導人從葉利欽換成了普京，加上2000年後國際油價開始不斷上漲，以資源出口為主要經濟來源的俄羅斯自然喘了一口氣。俄羅斯的GDP的高低，基本和國際油價走勢吻合。而白俄羅斯則在兩國簽訂一體化協議後，接受了大量來自俄羅斯的經濟援助。

這碗能源飯，救了俄羅斯，間接養活白俄羅斯

但事物總有兩面性，又讓多少寡頭吃了個飽？

（一飯多吃，圖：shutterstock）▼

從某種意義上來説，這也算是各取所需。蘇聯解體後，北約東擴的腳步晝夜不停，1999年波蘭加入北約，2004年波羅的海三國（立陶宛，拉脱維亞和愛沙尼亞）加入北約，眼看着美國的反導系統已經架到了自家門口，俄羅斯急需東歐腹地的白俄羅斯站在自己一邊以分擔壓力。

波蘭，波羅的海三國都盡屬北約

如果白俄再入北約，俄羅斯得承受多大壓力？

而白俄羅斯領導人盧卡申科也樂於見到真金白銀的援助。在俄羅斯的大力支援下，白俄羅斯創造了“經濟奇蹟”，盧卡申科在國內的支持率一直穩定在80%以上，白俄人民甚至親切地稱他為“老爹”。就這樣，二國的和睦關係維持了好一陣子。

和波蘭一樣，白俄也是靠人接濟發家的

而同在東歐的烏克蘭，就沒這麼好命了

（小日子不錯哈，圖：壹圖網）▼

在此期間，普京一直希望能夠加速推進兩國的一體化進程，而一直吃援助的盧老爹就顯得有些不太情願了——能在白俄當總統，為什麼要去俄羅斯當州長？在盧卡申科堅持本國主權的強硬態度下，兩國之間的很多項目（如關税同盟、共同貨幣協議等）要麼進展緩慢，要麼乾脆無疾而終。

2014年後，國際油價從連續幾年的高位開始下跌。就在這一年，烏克蘭危機爆發，這事兒對東歐的地緣政治環境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原油價跌，烏克蘭事發，老盧意願不強

三件事攪和在一塊，讓一體化進程停滯

（各懷心思，圖：Flickr）▼

​白俄也曾反覆橫跳，盧老爹的小九九

2014年，親俄的烏克蘭總統亞努科維奇被美歐支持的街頭運動搞下了台，而俄羅斯則趁機派兵佔領克里米亞，不久後“接受”克里米亞以共和國身份加入俄聯邦。

這個事兒，給了本就擔憂國家主權可能被俄羅斯掌控的盧卡申科很大震動，他決心改變一味親俄的外交思路。

克里米亞事件後，盧卡申科不僅拒絕承認克里米亞屬於俄羅斯，還與烏克蘭當局保持了不錯的關係。此後，盧卡申科開打“多元外交”牌，開始在歐盟、波蘭、波羅的海三國、俄羅斯和美國之間反覆橫跳，以謀求自身利益最大化。

其實內心慫的一批，和俄羅斯的深度捆綁容不得他這麼作

（圖：總統府）▼

結果就是俄白關係迅速轉冷，俄白一體化問題在2014年之後一度成了盧老爹的逆鱗。他甚至在2019年強硬地表示：“如果現在公投，98%白俄羅斯公民反對與俄羅斯統一”。眼見一體化無望，心灰意冷的俄羅斯逐漸降低了對白援助，基本停止了對白俄出口石油和天然氣的價格優惠。

自然是因為所謂的一體化不是對等聯合

而是模糊白俄的獨立國家概念…

（圖：壹圖網）▼

實事求是地説，在俄白關係惡化的這段時間，白俄羅斯與歐盟、波三和美國的外交關係確實得到了一定改善。但從經濟層面上來説，白俄羅斯幾乎沒有獲得任何實質上的經濟援助，再加上俄羅斯的輸血減少，白俄的經濟奇蹟有些維持不下去了。

2020年是白俄的大選年，也是全球新冠疫情大爆發的年份。為了刺激經濟，盧卡申科出了不少昏招：如宣傳多喝伏特加可以預防新冠、開徵失業税（沒錯是失業税，失業超過一定時間每個月必須繳納税款）逼人們去工作、按時舉行勝利日閲兵等等，導致白俄國內疫情和經濟問題雙雙爆發。

雖然勝利日這種用來展示軍備和提振士氣的節日很重要

但是病毒可不分敵我陣營，是無差別攻擊……

（2020年勝利日 圖：shutterstock）▼

白俄的年輕人羣體本就已經有些厭倦這位執掌國家超過20年的領導人，再加上歐美國家在旁煽風點火，急於推翻這個“歐洲最後的獨裁者”，一場針對盧卡申科的顏色革命緊鑼密鼓地醖釀了起來。

2020年8月9日，白俄大選如期舉行。次日，白俄羅斯中央選舉委員會宣佈，盧卡申科以80.23%的得票率再次蟬聯總統。

沒想到結果一出，不僅歐美國家均指責他舞弊，拒絕承認選舉結果，白俄首都明斯克還爆發了大規模的抗議示威。騷亂很快擴散到全國，哪怕當局逮捕了超過6000人也無法穩住局勢。

這個抗議規模，非常直觀地體現了白俄年輕人

對這位“半永久總統”的態度

（2020年抗議，圖：shutterstock）▼

平心而論，盧老爹再次當選沒有什麼疑問，但出於上述的這些理由，其支持率仍然維持在80%以上實在顯得有些不合理，反而給了反對派話柄。一場轟轟烈烈的**“拖鞋革命”**（反對派把盧卡申科比作蟑螂）就此爆發。

此處的“蟑螂”由上個世紀的兒童詩延伸而來

它通過威脅動物們而成為統治者，卻被麻雀啄食

（自視為麻雀了，圖：壹圖網）▼

盧卡申科自知搞不定這場洶湧的顏色革命浪潮。關鍵時刻，他撥通了克里姆林宮的電話，而克格勃出身的普京對付顏色革命的手段就老道多了——先是掐斷白俄互聯網，防止反對派通過社交媒體進行聯絡，又向德法等國喊話，絕不允許外部勢力干涉白俄內政，最後表示俄羅斯時刻準備根據共同軍事協議為白俄羅斯提供幫助。

白俄內部固然有很大問題

但喧囂過後，內外夾困的還是白俄，惡果還是國民受

而幕後黑手一邊煽動一邊指責，當導演又當觀眾

（圖：wiki）▼

三管齊下，白俄的騷亂很快平息。事件告一段落後，反對派領袖躲到了立陶宛，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接見反對派人士，歐美則宣佈對白俄進行制裁……

經此一役，盧卡申科終於清楚了誰才是對自己最親的老大哥，俄白兩國關係又迅速密切了起來。有趣的是，在大選正式開始前，盧卡申科還逮捕了三十多名俄羅斯僱傭兵公司的成員，看得出來，選舉前的他對俄羅斯的戒心要大得多。

對內不得民心，對外不信大哥，這位子還坐得穩？

（及時回頭，圖：壹圖網）▼

事前贊助顏色革命，事後收留反對派加制裁，盧卡申科與波蘭、波羅的海三國之間的關係迅速惡化，而今年五月發生的**“機上奪人”事件**更是將矛盾徹底激化。

今年5月23日，愛爾蘭瑞安航空一架從希臘雅典飛往立陶宛維爾紐斯的客機，途經白俄領空時被白俄官方告知機上可能有炸彈，於是緊急迫降在明斯克國際機場。

飛機降落後，白俄方面直接把據稱策劃了去年“拖鞋革命”的反對派羅曼·普羅塔塞維奇薅下了飛機，然後宣佈經過檢查飛機很安全，客機遂從明斯克起飛，最終安全抵達目的地維爾紐斯。

這麼鄭重其事地搞了半天，結果這個“炸彈”是你

（圖：businessinsider.com）▼

盧老爹的這波操作徹底激怒了歐盟。6月份，歐盟宣佈對白俄166名公民和15家實體機構進行制裁，雙方算是徹底撕破了臉，而盧卡申科的反制手段就是對伊拉克、敍利亞和一些非洲國家施行免籤政策。

然後在當地宣佈，只要繳納1.5-2萬歐元即可乘坐飛機飛到白俄羅斯與波蘭的邊境，然後再通過波蘭前往德國。

土耳其“埃蘇丹”的把戲，被有心人學了去

嚇得波蘭不分晝夜的拉網扯線

（圖：壹圖網）▼

對難民們來説，相較於傳統的地中海路線，走“國營蛇頭”路線的白俄安全更有保障，前往德國也更加容易。因此，有一定積蓄的中東人紛紛掏腰包。

白俄不是目的地，波蘭也不算最優選

要去就去到歐盟的中心去

（2021年11月9日，圖：壹圖網）▼

上個月，埃爾多安在奧斯曼·卡瓦拉事件上被歐美惡心了一次，於是和盧卡申科一拍即合，土耳其也加入了運輸難民的行列中來。結果就是，波白邊境那羣“從天而降”的難民人數日益增多，也就有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俄羅斯低調秀肌肉，歐盟兩邊都尷尬

世界上能用“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來描述彼此之間關係的國家不少，而波蘭與俄羅斯、白俄羅斯之間可能比這還要更緊張一點。具體可參考我局之前的文章《波蘭，也要脱歐》，瞭解波蘭人極端保守、反穆、反移民的心態從何而來。

波蘭民意如此，自然是有其歷史原因的

這個國家一提過去，總是一臉苦大仇深

（針鋒相對，圖：twitter@Zainab31875353）▼

波蘭社會濃厚的保守主義氛圍下，全民都形成了絕不接納一個難民的共識。面對白俄的大招，波蘭上下羣情激奮。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表示，波蘭的邊界是幾代人用血換來的，因此絕不會妥協。

在鐵絲網、高牆的幫助下，波蘭邊境的軍隊使用了大量橡膠子彈和催淚瓦斯等非致命性武器，目前已經基本控制住了局勢。 

波蘭執政黨當然樂意對難民來硬的

因為越是這樣，他們的極右票倉越穩

（人牆包圍，圖：壹圖網）▼

儘管從聯合國不斷呼籲兩國應共同解決本次難民危機，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事態究竟會朝着什麼方向發展，歸根結底還是要看站在兩個國家身後的歐盟和俄羅斯到底是什麼態度。

在兩國邊境難民衝突陡然升温後，和波蘭同樣很不對付的俄羅斯在多方面向白俄羅斯表示了支持。當地時間11月8日，克里姆林宮發言人直接拿波蘭當年追隨美英參與伊拉克戰爭開涮：“當年2000多名波蘭士兵為‘建立民主’而入侵伊拉克，今天理應儘可能多地接受**‘感恩的伊拉克人’**。”

此外，俄方還表示歐洲國家一味讓難民問題升級對解決問題無益，應當立刻向波白邊境的難民提供人道主義援助。

佔據道德高地，騎臉輸出傷害

俄羅斯這手棋，估計要讓歐盟難受了

（象徵性收點兒，圖：soyuz.by）▼

據今日俄羅斯報道，由於難民問題發酵後波蘭空軍頻繁出動偵察機和戰鬥機抵近白俄羅斯國界進行偵查和威脅，俄羅斯於10日出動了兩架轟炸機前往白俄羅斯領空執行巡邏任務，11日則出動了一架轟炸機。俄國防部的聲明並未提及難民問題，但外界普遍認為這是俄羅斯對盟友的一次有力聲援。

國與國之間的對話，有時不需費口舌

三駕轟鳴的轟炸機，就是最鮮明的態度

（你懂我意思吧？圖：Flickr）▼

相對於俄羅斯這邊小漏了一手肌肉，歐盟的境遇就顯得有些尷尬了。歐盟雖然口徑一致地支持波蘭，但在德法兩國主導的歐盟語境下，接納難民仍然屬於天然的政治正確。對歐盟來説，白俄的難民牌他們不得不接。

他們一方面指責白俄羅斯鼓勵難民進入是針對歐洲的一次“混合攻擊”，準備延長對白俄羅斯的制裁時間、擴大制裁名單，一方面卻也只能無奈接納了從白俄羅斯方向而來的6000多名難民。

某種程度上，這何嘗又不是一種因果？

歐盟種下的苦果，這回含着淚也要吞下去

（圖：shutterstock）▼

目前，普京已經與德國看守政府總理默克爾進行了溝通，兩國將爭取共同解決這一問題。或許，在邊境線上瑟瑟發抖的難民與在辦公室裏高談闊論的官員，他們的悲喜從來都未相通過。

參考文獻：

1.https://www.rt.com/russia/539891-migrant-crisis-on-belarus-poland-border/

2.https://www.aljazeera.com/news/2021/11/10/un-rights-chief-urges-de-escalation-of-poland-belarus-crisis

3.https://www.nbcnews.com/news/world/belarus-poland-border-standoff-leaves-migrants-suffering-middle-rcna5059

4.https://www.kylc.com/stats/global/yearly_per_country/g_gdp/rus.html

5.https://www.kylc.com/stats/global/yearly_per_country/g_gdp/blr.html

6.https://en.wiki.hancel.org/wiki/2020_Belarusian_presidential_election

7.https://en.wiki.hancel.org/wiki/Roman_Protasevich

8.https://sputniknews.cn/infographics/2021111110347867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