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葱油地理_風聞
食味艺文志-食味艺文志官方账号-人间至味,莫过碳水。公众号foodoor2021-11-17 07:22

撰文 | 魏水華
頭圖 | 日食記
20世紀90年代初,美國舊金山一家華人超市門口。
一位清瘦的古稀老嫗在中華小吃店門口停了下來。她的牙齒已經齲壞,醫生建議少吃澱粉含量高的食物,但“劉記葱油餅”幾個漢字依然牢牢抓住了她的眼睛。
雖然油是植物油,不是噴香的豬油;葱也是美國流行的chives(四季葱),不是國內常見的小葱。但葱油二字組合起來,自然而然地表達了故土之思。她説:“味道比不了上海的,但真是解鄉愁的雪中送炭”。
老嫗的名字,叫張愛玲。

在中國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口味差異、食材差異、烹飪技術差異,呈現出鮮明的地理適性。所謂“中餐”,很少擁有滋味和外觀上的共性,更多時候代表的是基於國家認同下的廣泛飲食聚落。
但葱油也許是個例外:葱屬植物和油脂,這兩種滋味、形態、質素有巨大差異的食材,只要到了中國人手中,便成為天作之合:
無論是下里巴人的葱油餅、葱油酥、葱油拌麪,還是文雅內秀的葱油雞、葱油肉,又或者是入室登堂的葱油海蔘、葱油鰣魚,在加持一勺爆香的葱油之後,都成了地道的中國味兒。
孤帆遠影碧空盡,舉國上下愛葱油。

圖/企鵝吃喝指南
No.1****壹
從植物學的分類看,葱與韭菜、大蒜、薤(藠頭)都是同一科的近親。它們天然富含被稱為蒜素或葱素的刺激性成分。實質上,無論蒜素還是葱素,都是由丙烯硫醚、丙烯二硫、硫醇等成分,以不同比例構成的硫化合物。
嗅覺敏感的人,常常對啃過葱、嚼過蒜的人避之不及,形容對方“嘴裏有屎味”。某種程度上説,這也沒錯,排泄物的氣味裏,硫化物也做出了相當貢獻。
出家人不能吃“五葷“,本質上是認為這些刺鼻的氣味影響人的清修。

但奇妙的是,惹人嫌惡的葱素、蒜素,在受熱並接觸油脂後,會發生脱胎換骨的蜕變。脂肪與硫化物快速分解、結合,成為新的風味物質,脂香四溢、葱味繚繞,這是大多數人都難以拒絕的誘惑。
口有同嗜,這種高度契合的食材組合,其實在全球範圍內廣泛存在。日本人以切碎的大葱搭配味噌湯,依靠大豆和魚肉裏的油脂激發葱香;法國人在橄欖油和蛋黃醬里加入大蒜碎,直接當菜配麪包吃;印度人的咖喱裏,最不可或缺的就是洋葱和大蒜,它們是提供香氣的主角;英美人則更加直接,油炸洋葱圈吃。

本質上,這些食物的內在邏輯都是一樣的:葱蒜類植物與油脂共同加熱,萃取其中風味物質。
但中式葱油與它們完全不同,它不止是一道菜、一味調味品或者一種烹飪方式。從更高的維度看,葱油是構建中國飲食的基本元素之一。比大蒜、韭菜氣味更清淡的青葱,在豬油的加持下,呈現出儒雅、謙恭、温婉、內秀的華夏世界觀下的處事美德,它與紅油辣椒一道,構成了中國菜能文能武、舉重若輕的餐桌思維;也勾勒出了剛柔相濟、劍膽琴心的一體兩面的華夏哲學。

No.2****貳
“葱”是也許是最早被簡化的漢字,漢以前,它的寫法是“葱”,與耳聰目明的“聰”相關,形容葱外直中空的樣子。

但最晚到5世紀,“葱”字就已經開始見諸文獻,與“葱”混用。並在數百年後,徹底取代了“葱”,成為今天的正體字。
顯然,“匆”是個更確切的表意符號。也許是人們發現葱這種一年生草本植物枯榮無常的生物特性,又或者是人們逐漸掌握葱易熟、快熟的烹飪要領。
更重要的是,中國人越來越認識到,並不是所有的葱都是中空的,比如大葱。

《管子》記載:“桓公五年,北伐山戎,得冬葱與戎椒,布之天下”。
戎椒也許是原產喜馬拉雅山脈東麓的花椒。冬葱,就是原產西伯利亞的大葱。雖然齊桓公依靠一次對外戰爭,就獲得了兩種重要的香料植物頗有杜撰的傳奇色彩,但可以肯定的是,大葱的早期傳播,與部落戰爭、土地兼併有着很深的聯繫。

昌明富庶的齊魯之地,也許從那時起,就成為大葱的集中消費地區。大葱捲餅、大葱炒肉、涼拌大葱、葱燒豆腐、葱燒海蔘……葱省,雖然不是正式的簡稱,但也絕非浪得虛名。
在同為山東地區出現的,與《管子》同一時期成書的《禮記》中,還有另一句更有趣的話:“膾春用葱,秋用芥”,意思是春天吃生肉片要搭配葱,秋天要搭配芥:顯然,春天的葱最細嫩清香,秋天的芥子最濃郁。這兩種具有刺激性的調味品,能有效掩蓋生肉的腥羶,並與肉裏的油脂相遇,絡合成更悠長的味道。
講究。

No.3 叁
秦漢統一後,中原王朝的軍隊和文化,開始出現在遙遠的西域。
中國歷史上,唯一以“葱”字命名的地方,是“敦煌以西八千里”的葱嶺。後來,它的名字成了“帕米爾”。

對於大多數中國人來説,帕米爾高原是一片不可企及的遙遠土地。只有強如漢唐這樣的時代,中原王朝的勢力才有可能到達那裏,它隱藏了中國人對遙遠土地和強盛帝國的嚮往。
雖然高海拔、乾旱的帕米爾高原並不是葱屬植物的樂園,但以之作為地名,除了指明葱屬植物的傳播軌跡,更包含了中原百姓對葱這種食材的熱愛。

今天,在比鄰帕米爾高原的喀什地區,已經是中國最重要的大葱產地之一。巨大的温差和長時間的日照,塑造了味甜而濃的莎車大葱,也讓當地人愛上了葱的滋味。無論是葱爆羊肉,還是葱油肉饢,麥蓋提多浪羊肥厚的油脂能夠激發出無與倫比的葱香。這是新疆最不可錯過的味道。
大多數人並不知道,大葱不是這裏的土著。另一種重要的葱,才是從此地傳入中國的主角:胡葱。

這種莖葉短粗、基部膨大的葱,看起來像是韭菜與大蒜的結合體。歷史上,它曾是重要的國與國之間的外交禮品,其栽培序列和餐桌地位自不必説。但弔詭的是,今天的胡葱,基本已經退出農作物的序列,而是以野菜的面貌,出現在水草豐茂的長江流域。
江南的常州,冬至夜家家都要吃胡葱篤豆腐,所謂“篤”,就是慢燉。做法很簡單,豬肉末乾煸出油,加入胡葱葱白煸成葱油,再加入事先已經煎到兩面金黃的老豆腐一起燉,上桌前再撒一把胡葱葱葉,一清二白,色味俱佳。

而在湖南懷化的湘西山區,人們則喜歡在春天烹製一種用來祭祀的“社飯”。米飯與臘肉、臘豆乾一起燜煮,快熟的時候加入炒香的青蒿和胡葱一起拌勻。剛做好的社飯是給祖先吃的,祭祀結束後,飯已經涼了,要回鍋炒。但妙處在於,社飯炒過更香,蒿香、肉香、豆香和胡葱香交織在米飯裏,這是很多湘西孩子的美好回憶。

雖然名為“野菜”,但和市井氣濃重的馬蘭頭、薺菜完全不同,胡葱的主戰場,是那些精工細作的菜色和祀奉祖先的祭品,隱約間,依然能看到那些古老食俗的影子。
胡葱餐桌地位的倒退,與另一種葱的興起有着極大關係:小葱。
在東漢成書的《四民月令》裏,記載了當時百姓在七月大暑期間種植“蕪菁及芥、牧宿,大、小葱子,小蒜,胡葱”諸多作物。耐人尋味的是,胡葱的排位此時已經在大、小葱之後。

沒有任何文獻記載“小葱”自何時來,從哪裏來。根據基因測序,它同時兼有大葱和胡葱的遺傳特徵,很可能是華夏先民在葱屬植物雜交和育種中挑選出來的新品種。但從應用層面來講,看起來更中庸平凡、弱不禁風的小葱,卻成了笑到最後的贏家。
這與小葱易於培植、不挑土地的性格有關;但更可能與油脂開始有意識地介入中餐烹飪有關。

No.4 肆
中國並不是一個食用油大國。
對農耕文明來説,肉食相對珍貴,動物油脂本不易得;而中國的原產農作物中,油料作物相對稀缺,主以是出油率極低的大豆,和收穫率極低的油菜籽為主。
在芝麻、核桃、花生、玉米、向日葵等外來者進入中國之前,食用油侷限於貴族階層烹飪昂貴的食材、或用於軍事火攻設備和戰車機械潤滑。它與平民階層無緣、更與廉價的蔬菜無關。秦漢之前,葱扮演了為那些油脂豐富的肉食做搭配的角色,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葱油”,而是妙手偶得的相遇。

但在北魏的《齊民要術》中,卻出現了一道好菜:“炒雞子法。打破,著銅鐺中,攪令黃白相雜。細擘葱白,下鹽米、渾豉。麻油炒之。甚香美。”
這也許是中國人第一次有意識地記錄下了葱油的應用。而其調味對象,正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炒雞蛋。

從食材的質素分析,麻油並不是製作葱油菜餚的良伴,芝麻本身就是植物香料,它的香味太過強烈而突兀,會掩蓋掉葱香。豬油才是葱的最佳搭檔,動物油脂帶來的悠長迷人的滋味,與來自草本植物的芬芳互不衝突、互相成就。
但結合魏晉時代的生產水平,植物油才是平民階級嘗試葱油菜餚的最優解。尤其是出油率超過50%的芝麻,手指一掐就恨不得冒出油來。這種來自西域的油料作物,大大降低了葱油的成本,讓舊日王謝堂前的“膾春用葱”,變成了尋常百姓家中的葱油炒雞蛋。

更有趣的是,小葱也在這一階段脱穎而出,逐步替代胡葱,成為中餐最重要的香草。如果説以氣味具有鋭利的植物油代替温柔細膩的動物油,是美食在現實條件下的妥協;那麼以滋味淡薄,卻更具包容性的小葱代替胡葱,就是妥協之下中國人的以退為進的智慧。
從此以後,葱油成了不論收入階層、不分年齡性別,人人都有條件享受的美味。

來自西域的胡餅,刪減了繁多的香料,僅用一層葱油一層面,反覆交疊擀壓烘烤之下,成了味有同嗜的葱油餅。

來自長江下游的刀魚,摒棄了複雜的烹飪,簡單蒸熟,薄薄澆上一層葱油,原汁原味。這是中餐裏最樸素,又最高級的料理。

來自南嶺山區的走地雞,趁年方少艾,皮脆肉嫩,煮熟、浸冰水、剁小塊,蘸葱油豉汁吃。袁枚説它有“太羹、玄酒之味”,蔡瀾説它是“神仙的食物“。

來自膠東半島的海蠣子,冬季最肥美的時候,撬開,灌進葱油蒜末,在炭火上慢慢燒烤,直到噗噗冒泡,水油融為一體,趁熱整個吞進喉嚨,比直接生吃不知美妙多少。

這是一幅展現中國食材多元化的美食圖譜,而葱油正是其中最關鍵的銜接串聯者,是隱藏在中華美食背後的風味主角。

No.5 伍
大航海掀起了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物種交換。葱,也不能違例。
明中後葉,在李時珍的《本草綱目》裏,出現了一種外貌奇特的葱:“樓葱,江南人呼為龍角葱,荊楚間多種之,其皮赤,每莖上出歧如八角,故云。”

沒有人知道樓葱從哪裏來,但這種崛起十四到十六世紀的新品種葱屬植物,迅速在俄羅斯、朝鮮、日本和中國的長江中下游地區傳播開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它與日新月異的航海技術和頻繁的海上貿易有着重要關係。
相比小葱和大葱,樓葱並沒有什麼更特殊的滋味。但它卻有一個巨大的物種特點:能在零下20℃左右的極端低温環境下生長。
對四季温差比較小的地中海來説,這算不上什麼優勢,但在季風影響明顯的東亞地區,樓葱的推廣傳播,對很多人來説,就是四季都能吃上葱了。

巧的是,也是在這一時期,隨着與中原王朝對抗數百年的吐蕃政權的解體,雪域高原逐步融入中華版圖。大量來自中原的文化、制度和物產進入藏區。其中,也包括了極度耐寒的樓葱。

對藏區的農牧民來説,這種重要的香料,改善了高原上漫長冬季物產貧乏的狀態。無論是一鍋熱氣騰騰、油花四溢的犛牛肉火鍋裏來點葱花,還是一碗平平無奇的藏飾面條里加入一勺菜籽油爆香的葱油:樓葱的到來,藏區的生活,增添了無窮色彩。

另一方面,樓葱還能在中國南方炎熱、多雨、肥沃的地區種植,並衍化出了植株更發達、香氣更濃重的品種:分葱。有人專取它膨大的紅色基部吃,並起了個名字“紅葱頭”。外觀像小洋葱,剝開又像大蒜。

今天台灣引以為傲的小吃“肉燥飯”和“滷肉飯”,最不能缺的步驟,就是用切碎的紅葱頭,在豬油裏炸成金黃色的葱酥油後調味。
香!


當然,樓葱還不是這種傳播與推廣的終點。馬可波羅在他的遊記裏,記載了元明時代一種從中國北方常見的,開紫色穗花的葱“蝦夷葱”。
蝦夷是北海道在中文裏的舊名,從名字來看,這種葱也是海上貿易的舶來品。到明末,蝦夷葱已經傳到西歐,並跟隨征服新大陸的船隊登陸美洲。張愛玲街上遇到的chives(四季葱),就是美國人為蝦夷葱起的入鄉隨俗的名字。
但在中國,人們稱它為“北葱”。顧名思義,主要生長在北方。

今天,中國人用它包餃子,豬肉白菜餡裏調入一點北葱和菜籽油混合的葱油,就能把餡兒調得温柔滋潤;或者用來燉羊肉,北葱葱白葱根和肥嫩的大塊羊排一起燉,出鍋前撒一把葱青,清鮮香美;北葱烤魚也是一絕,長長的葱段洗乾淨鋪底,整條的鱸魚刷上花生油烤,出爐時,葱比魚好吃。

No.6 陸
公元1713年,康熙帝六十大壽,設宴接見蒙古王公佈達扎卜和他的福晉,《清實錄》記載了這頓飯的內容,其中有一道“胡麻油沙葱雞子”。
雖然只是道簡單的沙葱炒雞蛋,但這應該是沙葱第一次在國宴上的登場。

圖/菜菜美食日記
沙葱真正的學名是蒙古韭。雖名為韭,但它的滋味和香氣都更接近於葱。蒙古高原和戈壁裏的牧民們很早就有食用這種植物的習慣,沙葱燒賣、沙葱烙餅、沙葱炒雞蛋、涼拌沙葱,只需要一點點的羊油或者菜籽油,就能激發沙葱裏的香氣,並能讓它更爽脆鮮嫩。

以農耕為核心的中華文明,很長的時間裏一直將沙葱視作遊牧部落粗鄙的不上台麪食物,或者飼餵牛羊的飼料,從來沒有文人士大夫讚譽過它的美味。
但到了康熙時代,它竟然能作為正式宴席的一部分,出現在正史裏。這與蒙元滿清兩代先後統治中原,帶來大量北方民族的生活習慣有關,更與交通基建完善、技術進步,人們的食譜越來越廣,區域飲食的藩籬越來越少有關。

也是康熙年間,在一本描述廣東風物的文人筆記《嶺南雜記》裏,出現了這樣一段記錄:“洋葱形似獨顆蒜,而無肉,剝之如葱。澳門的白鬼餉客,縷切為絲,瓏玜滿盤,味極甘辛。”
這也許是洋葱第一次出現在漢語文獻裏,稍晚幾年後的《新疆回部志》裏,出現了這樣的內容:“丕牙斯,葉如韭,根如蒜而無瓣,大莖寸餘,味在葱、蒜之間,有紅皮、白皮二種,回人最嗜。”
“丕牙斯(piyas)”是維吾爾語裏“葱”的發音,但這裏所描述的,顯然不是胡葱、大葱,而是一種新的外來者,洋葱。今天,“皮牙子”已經成為所有新疆人對洋葱的稱呼。

已經沒人能考證洋葱最早進入中國,是隨着廣東沿海殖民者的船隊帶來,還是清準戰爭之後來自西域的物產。但顯然,中國人對它的命名是相當準確的。雖然它的嫩苗沒有傳統“葱”的風味,但顯然,它肥大的球根,才是藴藏葱味的核心。雖然吃的是根,但本質上來説,它依然是一種葱。
相比洋人生吃洋葱:“縷切為絲,瓏玜滿盤”,中國人為這種異域傳來的葱搭載上了更多的吃法,也讓它與“油”建立了更多連接。

粵菜喜歡葱姜炒,姜葱炒蟹、姜葱炒雞,準確的描述是用熱油爆香沙姜和洋葱。平平無奇的雞塊和蟹鉗,經過洋葱和油脂的濡染,脱胎換骨。

魯菜擅長旺火爆炒,洋葱和青紅椒切成菱形片,與豬肚一起爆。豬肚柔嫩、洋葱脆甜,無論家常味道,或者飯店宴席,這都是不可或缺的好菜。

江浙人愛吃肥腸煲,冰糖、老抽、幹辣椒與肥腸一起砂鍋裏慢煨,煨到油脂四溢湯汁半乾的時候,下一把靈魂的洋葱。砂鍋蓄熱好,洋葱在油脂裏滋滋作響好一會,異香滿室。

川湘地區的江湖菜裏少不了炒豬肝,無論川味的爆炒豬肝,還是湘味的土匪豬肝,洋葱是這道菜最不可或缺的輔料。微甜的味道滋潤了火辣的豬肝,而豬肝的油脂,則讓洋葱加倍脆潤。

圖/菜菜美食日記
雖然真正進入中國至多300年,但顯然,洋葱已經徹底融入到中國人的葱油江湖裏,並與之難捨難離。

20世紀30年代,又一種葱來到中國:韭葱。這種長得像蒜苗,名字是韭菜,味道卻像葱的神奇植物,在歐洲有着漫長的食用歷史。威爾士白綠底色的國旗,甚至都來自於韭葱。

有人看韭葱外觀像蒜苗,想當然地拿它炒回鍋肉,成菜後發現缺乏香味。事實上,韭葱的香氣極其內斂,需要精細對待,傳統西方的做法是搭配花生油和麪團,做成韭葱餅;或者參與到煎牛排的過程中,以黃油激發香氣。
澳門是中國最早大規模使用韭葱的地方,從花生油、韭葱、椰絲、辣椒、番茄醬烹製的非洲雞;到咖喱、椰汁、黃油、韭葱熬煮的葡國汁;再到鮮蝦、鹹蝦醬、橄欖油、米粉、韭葱燴成的鮮蝦濃湯。這些葡萄牙本土沒有的葡式美味,在中國的土地上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而韭葱,這種地道的歐洲葱,在來到中國以後,遇上了四川的花生油、廣東的豬油、廣西的橄欖油,以一種獨特的姿態,成為中式西餐的組成部分。它與大葱、小葱、胡葱、樓葱、分葱、北葱、沙葱和洋葱一起,一步步構建起了中國味道里包羅萬象的葱油圖譜,也見證了越來越小的地球上,屬於中國人的璀璨和浪漫。

| 廣東·葱油雞|****

| 福建·葱油鱘飯|****

| 貴州·紅油涼粉|****

| 浙江·葱油豆腐|****

| 四川·水煮肉片|****

| 江蘇·響油鱔絲|****

| 上海·葱油餅|****

| 湖北·葱油魚|****

| 甘肅·葱油鍋盔|****
| 陝西·油潑扯麪|****

-END-
1996,張愛玲逝世翌年,香港導演許鞍華女士來到上海,取景拍攝張愛玲的遺作《十八春》。
許鞍華説:在上海的時候,她喜歡去盧灣的石庫門老弄堂裏,要一碗斜插着長筷的葱油拌麪,加一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葱油是豬油小葱熬的,噴香;面是鹼水潮面,細圓,面芯是半生的;醬油要用寧幫醬園的老抽,色濃而味鮮;荷包蛋要滾油落鍋,蛋白膨大酥脆,蛋黃還是溏心的。

這樣一份標準的滬式早餐,就能讓人篤悠悠地寒暄過一天又一天,平庸而安穩,不知覺裏,自己也成了戲中的一份子。
後來,小説《十八春》成了電影《半生緣》;再後來,盧灣區被合併進了黃浦區,石庫門裏的舊街坊老業態也已消逝多年,一份平凡的葱油拌麪,逐漸成了記憶裏珍貴的味道。

慾望與能力,常常是一對自相矛盾的人生公式,總要到一定的年紀,才會懂得花有期、人會老;才會明白滿桌活色生香的參鮑翅肚,不如那樸素大方的葱油一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