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救了,娛樂圈容不下大尺度的她_風聞
ins生活-ins生活官方账号-生活的理想,就是理想的生活2021-11-18 11:13
作者 | 十元薯條
來源 | ins生活原創
前段時間,一條熱搜衝上微博:「劉濤怕是幹過工地吧!」
起因是在某熱播劇中,有一個片段是劉濤手捧盒飯、大口吞嚥,扒拉完最後一口之後,用筷子往飯盒上那麼瀟灑一插。
那是隻有真正吃過這種便宜盒飯的人才知道的動作——插破塑料飯盒,以防被回收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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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由衷感慨:「終於在電視上看到普通女性了。」
這話乍一聽,是在誇劉濤演技好,但細細一咂摸,卻品出了幾分可悲。
這幾年來,不管是影視作品還是綜藝訪談,都把鏡頭聚焦在了中產甚至更高層次的社會,看霸總們談情説愛,看明星們披荊斬棘。

綜藝《聽姐説》©️網絡
已經忘記了有多久,沒有在電視上看到過真實的普通女性了。
電視劇裏的普通女性,要麼是來「吸血」的惡毒反派,聲淚俱下,面目可憎。
她們的存在僅是為了給主角團繁花似錦的路上加點障礙,最後狼狽離場,皆大歡喜。

《歡樂頌》中樊勝美媽媽©️網絡
要麼是披着普通人的外衣,卻高高地飄在天上,充斥着編劇的主觀臆想:
説着月薪3500,卻租着上海三室一廳的大平層,頓頓餐標30+。
《月光變奏曲》中的虞書欣©️網絡
當普通人成為國產電視劇的失蹤人口,普通女性更是徹底絕跡了。
但,並非一直如此。
26年前,央視就有一檔專門聚焦普通女性人生故事的訪談節目——《半邊天》。
做客的嘉賓有的是流浪女,有的是性工作者,有的是大齡單身女青年,或者是普普通通的農婦。
採訪對方平凡無奇,舞台佈景更是簡陋無比,但這檔節目在全國掀起了女性意識覺醒的大潮。
時至今日,仍有餘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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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世婦會在北京舉辦。
時任中央電視台高級編輯的壽沅君突然意識到:
「央視為兒童、少年、老年、工人、農民、軍人都開辦過專門的節目,卻從未將佔據一半天空和人口的女性,納入過自己的視野。」
為了讓女性在媒體中也能有自己的聲音,《半邊天》應勢而出。
這是中央電視台唯一一個以性別定位的節目,也是國內最早的女性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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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翻看往期節目資料的時候,我被深深震撼到了——
太敢了,真的太敢了!
在那個人人談「性」色變的年代,她們已經在感慨「性教育」的道阻且長。
做客的嘉賓胡萍説,在她剛剛從事性教育工作的時候,有老師指責她:
「你把孩子都教壞了,他們都知道男人女人有生殖器了!」
可在胡萍某次上完課之後,一羣六年級的男孩子下課後找到她,興致勃勃地大聲提問:
「男人女人的生殖器連在一起,是不是就是性交?」
大人們總是小看孩子們,殊不知他們懂得不是一般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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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期節目中,她們從「性教育」聊到「性心理」再到「性侵害」。
整個過程大大方方,由表及裏,坦誠透徹,以今日的眼光去看簡直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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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家庭暴力還只是「家務事」的年代,她們就在深扒家暴的深層原因。
2007年,雲南發生了一起極為震撼的縱火殺夫案件。
作案人羅珠迫的丈夫長期對其施暴,甚至還將外邊的女人帶回家中,企圖過上三妻四妾的生活。
在爭吵的過程中,羅珠迫怒從心起,一時失手,將汽油潑向了自己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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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令人不解的是,此後她變賣了家裏的所有財產,花了四五十萬,去救治曾經傷害過她的丈夫。
節目組為了更好地探求家暴問題,還特地去了北京女子監獄,採訪了更多因以暴制暴而入獄的家暴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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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期節目中,她們手把手教身處家暴中的婦女如何合法保護自己的權利,對每一個人説「任何人都無權傷害你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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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呼籲全社會健全婦女保護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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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邊天》探討的話題之廣、之尖鋭,時至今日都依舊「時髦」,甚至望其項背。
她們談男性避孕藥,談產後憂鬱症,談廣告中的刻板印象,談大齡未婚女性所遭遇的社會壓迫,談女性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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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會討論現如今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留守兒童性侵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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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犀利的也有——「農村智障女孩性侵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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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泛的話題探討下,她們也沒有放棄對女性歷史深度的研究。
世紀之交的時候,節目特地創辦了《我們的一百年》專題,足足用了20集,來回顧「一百年來中國女性從身體到精神、從非人到女人到人的經歷」。
改革開放30年時,《繁花:中國打工女性實錄》專題挖掘整理了打工妹的30年打工歷史,將打工女性羣體還原成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揮舞着女性在改革浪潮中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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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邊天》節目裏,「中國女性」不再是一個刻板的稱謂,而是一羣在掙扎、在向上、在前進的人。

因為節目的大受好評,2000年底,衍生子欄目「張越訪談」上線。
鏡頭反轉、話筒朝外,主持人張越把講故事的權利給了每一個普通女人。

張越©️網絡
其中,2002年播出的《我叫劉小樣》,是該欄目開播以來,反響最為激烈的一期。
也是全國觀眾第一次在國家電視台的平台上,聽到了一位農村普通婦女內心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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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從外表上看,劉小樣本人和當時千千萬萬個農村婦女沒有什麼不同:
身穿一件呢子的紅色外套,長期風吹日曬造就的有些粗糙的皮膚,因為天氣寒冷,顴骨也染上了紅色,像是發了燒,又像是動了怒。
但她一「開口」,你就感受到了她的「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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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決定採訪之前,她給節目組寫了數封長信,信的文筆還有些「離奇」的優美。
她在信裏介紹自己家鄉的環境,那個被稱為「八百里秦川」的關中平原:
「夏有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的麥浪,秋有青紗帳一般的玉米地……可是我就是不喜歡這裏,因為它太平了。」
劉小樣的家,坐落在咸陽市下面的一個普通村落。
一方面,因為時代發展,這裏的生活發生了變化:
新房子蓋起來了,新衣服買回來了,有了電視,通了電話……
另一方面,對於「劉小樣」們而言,這裏的生活又彷彿一成不變:
幹農活,做家務,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結婚前屬於孃家,結婚後屬於婆家。
來自傳統思想的強大慣性,牢牢統治着平原上的每一個農村女性。
劉小樣在信裏這樣寫道:
「在農村,有錢可以蓋房,但不可以買書;可以打牌閒聊,但不可以去西安。不可以有交際,不可以太張揚,不可以太個性,不可以太好,不可以太壞。
有約定俗成的規矩,要打破它就會感到無助、無望、孤獨,好像好多眼睛在盯着你。不需要別人阻止你,你會自覺自願地去遵守這些規矩。」
生活像一個套子,把每一個農村婦女牢牢困住。
一旦脱離這個「套子」,就會被指指點點説閒話,變成其他人口中的「壞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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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誰能想到,在一成不變的關中平原,長出了一個劉小樣。
亙古不變的傳統下,她的內心藏着激盪與熱浪。
在節目裏,她高昂着頭,用一種不服從的姿態,擲地有聲:
「我想要充實的生活,我想要知識,我想讀書,我想看電視,從電視上得到我想要得到的東西——
因為我不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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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根深蒂固的觀念裏,讚美一個農村女性不過就是那幾個形容詞:勤勞、善良、樸實、節儉。
但劉小樣不贊同,她覺得這些形容詞絕對是不夠的。
農村女性更應該有自身的內涵,不單單只是外界對於她的評價:
「人人都認為農民,特別是女人不需要有思想,她就做飯,她就洗衣服,她就看孩子……她就這些,你説做這些要有什麼思想,她不需要有思想。
我不接受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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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劉小樣也只是初中肄業,和大部分農村女孩一樣,學了些字就回家「幫忙」。
但因為從小就愛看書的緣故,劉曉樣的腦子裏多出了一些「思想」,這些思想雖然有些「離經叛道」,但是屬於她本身的。
她幹着農活,卻嚮往着外面的世界,哪怕這個世界和她並沒有關係。
但她珍惜這份嚮往,因為**「人嚮往的時候,眼睛裏是有光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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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着家務,卻心想着電視廣告裏那個穿着紅棉襖的女孩,想着她説的那句話:「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她的身體在被迫遵守各種規矩,但她的心無法勸服自己按部就班。
張越問她:「你這樣不痛苦嗎?」
她頭昂得更高:「我寧可痛苦,我不要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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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播出後,這句話飄進了所有觀眾的耳朵裏,朝每個人的心上開了一槍。
如此淡寫輕描,又如此振聾發聵。
節目播出之後,有人評價她:「像是文學中走出來的人,這個人也非得是女人才可以。」
有人被震醒:「我也想走出去,去看平原外面更廣大的世界,後來我努力學習,考大學……」
這些被震醒的人裏有男人,有女人,有大學生,有拾荒者。
後來,這個故事還出現在了語文試卷上,往後每隔幾年,就有人想起這期節目。
人們試圖找尋:劉小樣後來怎麼樣了?
每個人都不知道,但每個人都想知道。
因為劉小樣既是她自己,也是每一個在理想和現實之間徘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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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邊天》的節目意義正是如此:
通過將某個女人的經歷與故事,我們能看到女性羣體的困窘和處境;
通過對女性羣體的關照與表達,我們能看到時代與歷史的映射。

2010年7月,播完最後一期節目後,因為收視率下滑等等原因,《半邊天》就此停播。
11年過去了,我們卻一天比一天更懷念這檔節目。
懷念張越和她的同事,懷念那些從遠方趕來的故事;
更懷念「她」的勇敢,和那個敢説敢做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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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邊天》告訴我們,綜藝節目是可以拒絕譁眾取寵,耐心坐下來講故事的。
更可以,不只是把聚光燈照向那些本就發光的人,更是讓我們知道每一個渺小的個體都能閃光。
1997年,還在酒吧駐唱的韓紅經朋友介紹,認識了張越。
應張越的邀請,她上了一期節目,當期的話題叫:「別為你的相貌發愁」。
是的,「拒絕容貌焦慮」這個當下被營銷號翻來覆去討論的話題,26年前就曾被公開討論過了。
在這期節目中,韓紅講述了自己的坎坷和執着,彈着吉他唱了兩句:
「跑啊,掙脱你的繩索,找回渴望已久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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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李琦聽過之後當場斷言:「你會成,你還一舉成名呢,一鳴驚人!」
果不其然,一語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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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邊天》中,沒有刻意的煽情,沒有趾高氣揚的定義。
她們不宣揚女性現實生活中的挫折與不幸,更不刻意博取觀眾對女性的同情與憐憫。
每一個故事都平鋪直敍地講出來,每一個話題都大大方方敞開談。
這種平等又温柔的女性姿態,我們反而更能感受到每一個女性人物的真實,並從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半邊天》越閃光,我們再次重看就越唏噓。
橫亙幾十年光陰,那些曾經稱之為問題的問題,如今依然是問題,仍舊不被解決。
可我們已經失去了談論它,甚至是看到它的途徑。
何其遺憾,何其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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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在《平凡的世界》裏講:
「人們寧願去關心一個蹩腳電影演員的吃喝拉撒和雞毛蒜皮,而不願瞭解一個普通人波濤洶湧的內心世界。」
但這檔節目一再告訴我們:
那些沾着泥土,沁着血汗,卻勃的夢,更加波瀾壯闊,更應該被關注與看見。
26年前,很慶幸能有一檔《半邊天》。
現在這些故事,還能再向誰訴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