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8000萬炸彈封印的國家，靠什麼絕地重生？_風聞

老撾，在幺蛾子遍地的東南亞十國中，最沒存在感。

中國周邊，這個鄰邦不像越南、菲律賓那樣在大國間跳來跳去，國內也不如緬甸、印尼那麼混亂無序，更沒有泰國那樣的特色產業和王室桃色連續劇、柬埔寨的西哈努克與紅色高棉的深刻歷史記憶，就連小如文萊都能偶爾因為土豪而上個頭條。

老撾給世人的印象卻是連窮都窮得那麼單調樸實且無聊。

老撾是東南亞唯一一個內陸國家，境內80%是高原山地，交通閉塞，民眾大多信仰小乘佛教，民風樸素慵懶，橘黃色的僧人是街道上最惹眼的主體。

首都萬象，古老的佛像寺廟美輪美奐、法國式小樓風情別樣，是各國遊客們心中的世外桃源，但老撾百姓卻遠非某些旅遊大V筆下形容的那樣幸福指數高企。

作為最不發達的國家之一，老撾GDP在東南亞墊底，工業是以鋸木、碾米為主的輕工業和以錫為主的採礦業。由於缺錢，老撾政府相對弱勢，很多農村處於前現代社會，基層事務還掌握在族長長老手裏。

這不是什麼老撾人安貧樂道，而是實在沒有辦法。

老撾是社會主義國家，也曾為民族解放事業而流血犧牲，也學中國搞“革新開放”長達20多年，希望富民強國，但至今找不到出路。

《三體》裏，外星人用兩顆質子就鎖死了人類的前沿科技，那麼在老撾，是美國人用了八千萬顆遺禍至今的未爆炸彈，給這個本就閉塞貧窮的國家，上了無數道密密麻麻的封印。

直到中國人用一條鐵路貫穿了山川大河，老撾人才看到了希望…..

1

關於老撾，先説説越南戰爭。

越南國土呈南北走向，版圖兩頭粗中間細，極易被人從中部截斷。貫穿整個越南戰爭，**“胡志明小道”**是雙方鏖戰的勝敗關鍵。

1959年，胡志明下令，一支308人的越共部隊打扮成農民、攜帶500公斤物資，沉默行軍兩個月，繞道當時的“中立國”老撾以及柬埔寨，開闢了進入南方的交通要道。

考慮隱蔽性，最初小道能運輸的物資很少，但隨着美國擴大參戰規模，南部越共游擊隊的人員物資消耗與日俱增，“胡志明小道”不斷擴建，從只能走自行車的羊腸小道發展成寬度可通汽車，配備兵站、倉庫、油庫的龐大交通網絡，共計5條主路、29條支路以及無數旁門左道，總長近2萬公里。

越戰十年，通過胡志明小道，100多萬越南人民軍帶着上百萬件武器、數億計的彈藥等等總計177萬噸物資源源不斷進入南方，成為了美軍揮之不去的夢魘。

早在1960年，美軍就發現了胡志明小道的存在，還調派T-28教練機展開偵察，但顧及戰事擴大化的影響，還不敢把戰火燒到當時的“中立國”老撾。

但隨着越南戰場吃緊，美軍便在老撾開始了一場瞞着全世界進行的**“秘密戰爭”**。

最初，中情局CIA是主要角色，通過派遣特工培訓當地親美武裝、不斷破壞、騷擾、偵察、襲擊“胡志明小道”上的運輸部隊，破壞摧毀關鍵的橋樑倉庫。

叢林裏的倉庫修理站

這些秘密行動儘管造成了不少麻煩，但不久即被越共武裝一一化解。

為了在密林中監控越南運輸車隊，美軍在老撾國土上投下20多萬枚電子感測器，並大量噴灑毒劑，還試圖進行人工降雨引發洪水、投放化學物質分解土壤製造泥石流，但都收效甚微。

1964年，美國空軍自泰國空軍基地起飛，老撾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地毯式空襲。

‍從1965年到1968年，美國空軍的“滾雷行動”轟炸持續三年八個月，特別是1966年，就執行了高達48000次轟炸和10000次戰鬥支援任務，空襲架次高達十幾萬，平均每八分鐘就有一架美國轟炸機在老撾上空打開彈艙投下炸彈。

“滾雷行動”中‍，美軍一共炸燬北越車輛4.6萬，人員傷亡不計其數。曾有一支2800人的越南人民軍部隊南下，在胡志明小道艱難行軍6個月，抵達南方時僅剩下1200人。

1971年，美國支持下‍，南越政府對胡志明小道發起大規模地面進攻，結果被殲2萬餘人，損失車輛1100多，連帶美軍也損失五百多架直升機、飛機。

眼見擋不住越共兵源物資繼續南下，急紅眼的美軍不得不在空襲上加碼，堪稱**“美式三光政策”**。

C130炮艇機的空襲軌跡

由於沒有對老撾宣戰，也沒有國際媒體報道，美軍的轟炸行動連交戰規則都不需要遵守，也沒有嚴格的攻擊範圍，老撾地面一切可疑的、移動的、固定設施都被視為“越共部隊”，一個個與世無爭的村莊，甚至路邊地裏的牛，種地的老撾農民，都成了為截斷越軍生命線而轟炸的目標。

美軍在越南有多絕望，對老撾的轟炸就有多狠，因為這是美軍唯一能取勝的希望。

在”滾雷“之後，“滾筒”、“鐵老虎”等等一系列的行動中，美軍動用了各型彈藥，包括磁性炸彈、地雷、燃燒彈、生化武器，以及大量集束炸彈，24小時不間斷轟炸。

作為一款效率極高的地毯式轟炸利器，一顆集束炸彈投下去散佈數百枚子炸彈，每一顆子炸彈又放出數百枚鋒利的彈片，覆蓋方圓數百米，對車輛人員進行滅頂式摧毀。

當時老撾一共200多萬人，被炸死20萬，40萬人受傷，70萬人無家可歸，很多地方整村整族被滅門，用家家戴孝已經不足以形容這場老撾國難。

轟炸後的地面

老撾人民陷入了炸彈的死亡地獄。

整個戰爭期間，美軍執行轟炸58萬架次，遍及老撾大部分國土，總計投彈量高達270多萬噸，投彈數2.7億枚，超過了二戰美軍對日德投彈的總和，每個老撾人頭上能分一噸多。

戰時被美國人炸不説，戰後，越南還靠着在胡志明小道的駐軍，對老撾柬埔寨進行各方面干預，以維持在東南亞的區域霸權。

更嚴重的是，由於延遲設定、引信老化以及搬運碰撞、彈着點泥土鬆軟等等原因，2%到30%的集束炸彈，不會直接引爆，像埋下一顆反步兵地雷，從而實現長期封鎖。美軍戰後給老撾留下的約有8000多萬枚未爆炸彈，接近一半是觸碰爆炸的集束炸彈。

七百多萬老撾人，人均腳下踩了七枚。

美國人用來封鎖“胡志明小道”的炸彈，終於變成了封印老撾發展的咒印。

2

“我不能耕種，我不能去看朋友，因為他們可能害怕我。”

“我不想活了。”

這是一個22歲的年輕人、三個孩子父親的心聲。他只是在一個小村莊附近焚燒處理垃圾。誰知道，灼熱火焰引爆了一枚炸彈，炸掉了他的一隻眼瞼、上唇和一隻耳朵，炸斷了一隻胳膊，還在腰部上留下了觸目驚心的傷痕，但撿回了一條性命。

“我記得我燒了垃圾，但爆炸後我昏迷了兩個星期，“他説，“我疼得要命，渾身一直疼”。

那顆炸彈正是美軍當年留下的未爆彈之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悄悄地藏在垃圾堆，或者説，它本就一直靜靜呆在那裏，只等突然去摧毀一個家庭。

據統計，從1964年至2008年，共有5萬人被未爆彈藥炸傷或炸死，其中兩萬多起事故發生在戰後，40%是兒童。因為集束炸彈的子炸彈大小形似圓球，對於窮困的老撾孩子而言，像極了新奇的玩具，結果屢屢不慎觸發爆炸。

據估計，領土24萬平方公里的老撾，三分之一的國土至今仍然屬於沒有得到清理的未爆彈藥危險區域，密密麻麻的危險區分佈於17個省，田地、樹林、池塘、河道都可能是雷區。

老撾地處熱帶，雨水充沛，河流縱橫，草木繁茂，地質地貌變化大，一年年下來，大量炸彈隱藏在土層植被之下，誰也不知道美國人多年前扔下的炸彈今天在哪裏。

幾十年來，即便老撾人已經在死亡中學會如何與炸彈相處，但依舊防不勝防，前些年每年被炸死炸殘的有兩三百人，到了2018年也依舊高達100多人，非死即殘。

1996年，在聯合國幫助下，老撾正式開展清理工作，主要是引入國際拆彈專家，同時培訓自己的拆彈團隊。由於越戰曠日持久，技術不斷迭代，所以美軍投下的炸彈引信多種多樣，機制複雜多變，很多一觸就炸，學習成本非常高。

24年過去了，在國際社會的幫助下，老撾才銷燬700平方千米土地上160萬枚未爆炸彈，其中有90多萬枚集束彈藥，其他則是各類型號炸彈。

照此速度計算，至少需要100年才能完成這一艱鉅的任務。

但眼下更緊缺的是資金。

經過實際計算，老撾政府發現，平均清除一平方米的未爆彈藥區域需要花費大約1000美元，視複雜程度，歷時一週甚至一個月的時間，才能確認完全安全。

被標記拆彈的區域

也就是説，如果老撾要全部清除國土上的未爆彈威脅，至少需要八萬多億美元資金，而即便只是清理少數重點區域，也需要每個月投入五千萬美元以上。

對於一個月財政收入不到兩億美元的老撾政府而言，這筆開支顯然超出了承受能力，而且還不包括對受害者的補償救助以及炸彈知識普及培訓。

幾十年下來，老撾人躲避未爆彈的意識越來越強，但如果只圖安全，可能連吃飯都難了。聯合國援助的“地雷顧問團”在萬象的負責人Jo Durham認為，人們別無選擇，只能硬着頭皮過日子。

“他們很窮，為了養家餬口，必須走出去，冒着巨大的危險到田間耕作”。

在炸彈威脅下，人們小心翼翼地慢慢耕作，生怕鋤地的時候引爆深藏的炸彈。而一些炸彈內的化學物質也在慢慢滲透/污染着大片大片耕地，大幅降低了農作物產出，惡化了本就存在的飢餓、營養不良等等問題。

勞動效率太低，大量老撾年輕人不得不早早輟學幫忙種地，間接引發失學問題，勞動力被困在土地糧食問題上，教育水平下滑，扼殺了長期的經濟增長潛力。

隨着老撾人口增長，學校的建設也成了問題。因為一旦要新建校舍或操場，就會清理出更多的未爆炸彈，建校工作不得不停止下來，直到清理掉炸彈並且確認安全，才能繼續動工，時間漫長。

生活沒有出路，很多人就只能在炸彈上想辦法，物盡其用。

在遭受轟炸最嚴重的地方，缺乏生存物資的老撾人把炸彈變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將彈殼做成鐵船、柵欄、凳子、花盆、鈴鐺和裝飾，甚至連房子都用集束炸彈的外殼做支柱。

炸彈殼製造的錘子

為此，還衍生出了一種職業，炸彈獵人。

由於很多未爆炸彈年久失靈，這些“獵人”鼓起勇氣去把炸彈拆掉甚至引爆，只為了當廢鐵、廢彈片、廢彈殼賣錢，甚至連炸藥也挖出來，換來幾十元人民幣，或者一些必要的物資。

廢品站裏的炸彈

孩子們有樣學樣更是把上山尋找炸彈當作補貼家用的最好辦法，對市場行情瞭然於胸，彷彿他們揹簍裏的只是某種特殊的山中野味，而不是頃刻間奪人性命的易燃易爆品。

這些事情中國人只在很久之前的戰爭故事中聽到過，但卻是老撾人今天無能為力的日常。

除了把自己逼入絕境的炸彈，他們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2012年後，美國“重返亞太戰略”逐步進化為“亞太再平衡”，試圖拉攏東南亞各國在南海問題上一齊對中國發難。但那一年東盟輪值主席國柬埔寨堅定地與中國站在一起，令美國極為尷尬。

2016年，老撾成為輪值主席國，當了八年總統的奧巴馬才想起這個可憐的國家，趕忙承諾追加9000萬美元用於清除遺留在老撾的未爆炸彈，還訪問了拆彈部隊，姿態十足，試圖拉攏老撾與中國對抗。

相比之下，美國過去20年中用於該事項的款項加起來僅有1億美元。即便加上這一億美元，美國人的誠意也假得很，遠遠不不如當年轟炸老撾的短短十天時間裏B52轟炸機砸下1.3億美元的狠勁。

就這，奧巴馬還被罵浪費美國人的税金。

總之，要不是為了對抗中國，美國政客乃至普通老百姓才不會在乎老撾人生死。畢竟，手上沾滿鮮血還能一本正經地説出“沒人比我們更會保護平民”，這一般人可幹不出來。

但在炸彈上戰戰兢兢幾十年的老撾人顯然明白，什麼才是國家的出路。

3

近期，從提出到建成歷經11年，由中老兩國出資，中國公司承建的中老鐵路項目接近尾聲，即將通車。

2021年10月16日，“瀾滄號”動車組運抵剛剛建成的中老鐵路萬象站，正式交付老中鐵路有限公司。

這條鐵路全長1000公里，從中國昆明延伸到老撾首都萬象，與泰國連接，是雲南昆明至新加坡的泛亞鐵路的一部分。客運列車的設計時速為160公里/小時，平坦地形區將採用200公里/小時的速度，屬於高速鐵路配置。

客運上，預計全線行車時間10小時，遠少於現在的約30小時的公路行車時間。貨運流程更是從以前從中國運貨到老撾的20多天，變成鐵路開通後的4到5天。

作為東南亞唯一的內陸國，老撾被中南半島其他四個國家團團圍住，內部交通不便，對外沒有出海口。有了中老鐵路後，老撾不但徹底結束千年來的封閉命運，還將成為連通中國與東南半島各國的戰略要地。

2015年9月，老撾副總理宋沙瓦·凌沙瓦在一次會議上發言，表示老撾要從“陸鎖國”變成“陸聯國”。

中老鐵路，就這樣與老撾的國家戰略、未來命運聯繫在了一起。

試想當初，為什麼美國把越南戰場的勝敗籌碼壓在了胡志明小道，押在了對老撾的轟炸之上，正是因為老撾看似封閉，卻扼守着中南半島的心臟地帶。

這樣的地緣位置曾經給老撾帶來了無數炸彈，今天卻換來了一條高鐵。

一旦老撾打通任督二脈，南鄰柬埔寨，東靠越南，西北毗鄰緬甸，西南毗鄰泰國，就真正成了中南半島的**“十字路口”**。

而中南半島，位於中國與南亞次大陸之間，西鄰孟加拉灣、安曼海峽，向南扼守着南海、新加坡海峽與馬六甲海峽等國際航運要道，是東亞大陸與羣島之間的橋樑。

對於中國而言，中老鐵路一貫通，美國想要在中南半島遏制“一帶一路”就沒有了可能，甚至連“咽喉要道”馬六甲海峽都削弱了戰略威懾力。

作為2011年“一帶一路”戰略初期簽訂項目，這條鐵路採用**“政府搭台，企業唱戲”**的模式，期間經歷五年談判，加之國際干擾以及複雜的勘測工作，直到2016年才開始動工。

老撾方面一度希望建全程時速200公里的高速，經過中方勸説才答應降速，可見其急切心態。

四年多下來，這條鐵路的迅速完工不但意味着“一帶一路”正成為落地現實，讓老撾成為東南亞第一個開通高鐵的國家，給中老乃至周邊國家更多民間商業合作打開了通道。

與此同時，2010年越南交給日本修建的鐵路到現在修了還不到一半，就遭遇日本獅子大開口，要拖到2045年才能通車，而且隨着日本經濟的下滑，還不知道要出多少幺蛾子。

為了打通這條生命線，鐵路施工隊要越過橫斷山脈、危險地震帶和原始森林三大地質區，還要面臨雨季洪水的考驗，而更加危險的是要穿越無數個充滿未爆彈的危險區。

2017年初，為了保證鐵路施工順利進行，老撾國防部專門配備了一支拆彈部隊，根據標段成立6個清除單位，齊裝滿員，與施工隊共進退。

從2017年1月拆到5月，總算把鐵路沿線未爆炸彈拆乾淨了，進度反而要比按部就班的國際援助快得多。

一邊是戰爭與炸彈，一邊是建設與拆彈，中美兩國在老撾這裏來了一次跨越時空的交鋒。

面對自己投下的未爆彈與聊勝於無的援助這些鐵板釘釘的現實，南海策略早已破產的美國當然沒有底氣接中國打出的"鐵路牌“、”基建牌“，只好重複着什麼債務陷阱、生態破壞Blabla之類的陳詞濫調，無力改變一個國家對發展的極度渴望。

CIA特工、滾雷行動、2.7億枚炸彈，曾經不可一世的軍事威壓，在和平與發展時代的滾滾車輪面前，終將化為歷史的塵埃。

萬象火車站站名，用了中老兩國文字

參考資料：

龐衞東.越南抗美救國戰爭中的胡志明小道[C].鄭州大學,2006.

新華社記者  王長山  丁怡全.中老鐵路全線鋪軌完成[N].新華每日電訊,2021-10-14.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