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該反抗“資本”毒打嗎?_風聞
佘宗明-央视特约评论员、数字经济智库高级研究员-2021-11-19 18:48

該反的,不是資本毒打,而是系統馴化。
撰文 | 佘宗明
當代年輕人,喜歡罵「資本家」。
幾大後浪本營裏,討伐資本家的聲浪就沒消停過。
以往小年輕們見到某些人,都叫「爸爸」。現在隊形齊整,統一喊「萬惡資本家」「你工人爺爺來了」。
從白月光變成黑蓮花的互聯網大佬們,已是「有錢難買網民贊」——倒是路燈總在向他們招手。
所謂的資本家被唾棄,「資本」這詞也好不到哪去。
以往它是「要素」,是「資源」,現在它的CP詞組是「冷血」,是「嗜血」。

▲《歡樂頌》劇照。
《讓子彈飛》裏,張麻子站在制高點上説要「公平,公平,還是特麼的公平」,然後一聲吆喝,就鼓動羣眾殲滅了黃四郎。
現在,「資本家」就被摁在了「黃四郎」的位置上。
很多羣眾不知道,《讓子彈飛》的現實番外篇《讓口炮飛》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黃四郎也就是個螞蟻,屋子裏大象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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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有些大廠似乎也挺配合許多年輕人的「仇資情緒」,生怕他們沒槽點可噴、沒素材可發揮——
你罵我「壓榨員工」?996、007、715的素材,我給你奉上了。
你罵我「助長內卷」?360度環評考核、敏捷績效管理,瞭解下?
你罵我「無情、無義、無理取鬧」?「優化35歲員工」的黑料,你要不要?

▲日劇《我,準時下班》劇照。
但時變,勢變。
這兩年,在監管和輿論的「調教」下,在某些人的「就讓14億監督1.4億吧」呼聲和「天天錘大廠」口炮下,大廠姿態越來越低。
求生欲讓它們捱打站直,崢嶸保留,鋒芒盡收,寧做小透明,不要鎂光燈。
怕的就是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多必過,言多必失。
就像我之前説的,大廠正在「去大廠化」。
説它們搞壟斷,它們立馬「誠懇接受,堅決服從,全面整改」。
説它們太內卷,它們取消大小周、推出養老方案。
説它們帶偏產業資本,它們一頭扎進產業互聯網、變成新型基礎設施、變身「新型實體企業」;
説它們缺乏社會責任,它們的清單上寫着鄉村振興、共同富裕、節能減排……
它們漸次脆弱的神經,恨不能跟那些言必稱「打倒」的聲音舉白旗,向「互聯網公司一線領導黑名單」的敲打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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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廠變得越來越温順,但仍有些「鐵拳覆蓋區」以外的企業,還在唸叨着「盤剝大法好」。
浪潮集團辦公室貼滿「大家加才是真的加,加班真好」之類的標語;
國美通報員工上班摸魚,「非工作流量」細到用了什麼APP都公開;
比亞迪36歲員工猝死出租屋,死前1個月連續夜班、每班12小時……
都在攬過從互聯網大廠那轉移過來的輿論炮火。

▲國美通報截圖。
「資本」的毒打,又有了實證。
打工人的不忿,又有了出口。
現實地貌就是:比起能見度較高與激勵機制更完善的大廠,很多製造業、服務業的中廠小廠用起人來,更不把人當人。
只是落在這些中廠小廠員工身上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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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又調好了瞄準鏡。
但其實該省思的,不是資本毒打,而是系統馴化。
「資本真是好手段」,可資本也供養着我們的飯碗。
用階級論統攝下的「敵我思維」去解釋勞資博弈場景,往往只會用火力兇猛的「打倒」牌槍炮砸掉他人或自己的飯碗。
某種程度上,「反資本」是「反市場」思維叢束上長出的藤蔓。
如果我們能夠擺脱衣食住行娛教醫養需求,離地飛昇活在幻境,那資本什麼的,於我們就是浮雲。
可我們沒法掙脱地面。
將矛頭引向資本,不如將箭頭對準系統。
我們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系統之中。

▲日本「社畜」博物館中的雕塑。
這裏的系統,就是規訓框架,它既是塔勒布説的現代大公司創造出的「員工心甘情願接受的‘奴隸制’」,也是新型摩登時代工廠裏的生產關係。
被困在系統裏的,不只是外賣員,更是所有打工人。
系統操控者,則是那些創造了「微型宇宙電池」的人——美國動畫片《瑞克與莫蒂》裏,科學狂人瑞克就是以此方式替自己供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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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系統會將一套內生於資本本位邏輯的「現代工作倫理」,貼在每台機器上,上面寫着「work hard,play hard」「努力打工,方為人上人」等,還會描繪出一張福報梯度圖——「升職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峯」,但這改變不了一點——
卷是系統的出廠設置,「利潤導向」是系統的自動生成目錄。
系統會將我們的「人格化」一面格式化,將我們的職場價值壓得又扁又平。
與之伴生的,是勞資關係必然性的內在緊張。打工人在系統內,往往就是:得其所得,必受其累。
我們得接受各類公司守則,喝下各式職場雞湯。
我們不只是要「賣能力」給公司,即對職責範疇的事情負責,還要「賣身」給老闆,也就是被考勤機制綁定在工位上。

▲日劇《我,準時下班》劇照。
如果説,摸魚是對系統的迂迴反抗,那時至今日,精準計時系統、技術化監控措施、實時任務進度彙報制度等,完全可以消滅這樣的可能。
你想早走?基於LBS的人臉識別打卡,感受一下?
你想偷懶?AI監工軟件教你做人。
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碰頭會。
你想趁機摸個魚,卻發現,只要老闆有「芯」,哪裏都是格子間。
你以為熟練掌握切換桌面和關閉瀏覽器的快捷鍵,卻發現,人力拿起了「AI新皮鞭」。
換句話説,系統可以迭代為「數字圓形監獄」,重構企業和員工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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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這些,不是要導向跟系統叫板,而是希望打工人的主體性不在系統馴化中磨滅。
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要駕馭系統,而不是隻被系統駕馭;要讓自己為自己指路,而不是系統為自己導航。
生活中,大多數人都有「系統內慣性」:跳出是不可能跳出的,這輩子都不可能跳出的,把自己做成獨立思考者又不會做,就是混這種東西,才能維持得了生活這樣子。
系統雖然動輒開啓Hard模式,卻那也是舒適區,畢竟跳出系統更難。
舒適久了,就螺絲釘化了。
有些打工人原本是有思維有主見的「價值終端」,工作只是價值輸出與變現的途徑。
但螺絲釘化的結果就是:人就是服務於工作,是龐大工作機器上的標準化組件、無稜角零件。
零部件生鏽後,通常就是成廢置品,最好的「命」不過是被回收再利用。
借用流行句式:離開平台,你什麼都不是。

▲韓劇《Melo體質》劇照。
儘管很多企業都標榜「以人為中心」,但系統馴化難免會將員工許多個性化的東西「烘乾」,再粘合成組織化結構。
而身在其中的打工人,區別也只在於代號是「是9526還是是9527」。
總窩在系統裏甘於做個已被格式化的「打工人」,沒準得到的「打工人」現實註解,就不是「打工+人」了,而是「打+工人」——自己就是那個工人。
那該怎樣跳脱出來?
我能想到的,就是克萊·舍基在《未來是濕的》裏一再提到一個詞:濕件。意即才能、才藝等有生命的東西。
我們需要足夠的「濕件」——越濕越好。
就在這兩天,歐萊雅跟李佳琦「槓」起來了。歐萊雅客服還拋下了一句:李佳琦就是個打工人,他説了不算。
但李佳琦用一記封殺,對此進行了回擊。
李佳琦的底氣,就在於解鎖了硬核「濕件」——用老喻的話來説,就是可複製的能力內核。它可以擺脱某個組織體而存在,能否自造體系。

▲日劇《我,準時下班》劇照。
有了足夠硬核的「濕件」,當系統給我們的賦能已經到頂時,我們就可以自己給自己賦能,最終用「濕件」支撐自己的個性化操作OS,抵禦系統的同化之力。
在強依附性僱傭關係在鬆綁、自主靈活就業成趨勢的未來,我們也能有更遊刃有餘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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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到底,我們該反的,不是「資本」的毒打,而是「系統」的馴化。
只要深陷於系統囚籠,就算沒有「資本」,我們也會感受到各種不自在、無意義。
改用尼采的話説:
被困於系統的現代人都是奴隸,而所謂「工作的福祉」不過是奴隸們的自我崇高化——他們無福消受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