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彈疑雲——在里斯本的一段經歷_風聞

在我的相冊中，有一張十分珍貴的照片，這就是我和時任中央軍委委員、總政治部主任于永波上將的合影。每當看到它，那次神秘的“炸彈事件”就會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 于永波主任（右）與作者合影。圖源：《驚心動魄的外交歲月》

那是1996年5月25日，於主任率解放軍代表團訪問葡萄牙，團員10人，個個都是我軍高層領導。當時在使館工作的我受命擔任隨團翻譯。外交部和大使都一再指示，一定要把訪問安排好。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還是發生了。

代表團上午抵達葡萄牙首都里斯本，隨即與葡總參謀長進行了正式會談，又分別與葡三軍總督察和國防部戰略研究所所長舉行了工作會談。晚上，葡方在總長的官邸——一座雄偉的古炮台堡壘中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宴會。主人的熱情加上南歐人特有的拖沓，使20時開始的晚宴直到午夜才結束。

夜裏零時5分，我們回到下榻的子午線五星級飯店。零時20分，我放水洗澡。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加上並不輕鬆的翻譯，還真有點累了。零時25分，門鈴突然急響。夜半聞鈴，未免心中忐忑。我無可奈何地將塗滿香波的頭擦乾，披着浴袍去開門。門外是飯店經理，神情惶恐，聲音顫抖。他結結巴巴地説：“大堂接到一個有點外國口音的匿名電話，説在飯店17層安放了定時炸彈，馬上就會爆炸。代表團正住在17層。該怎麼辦？”

引爆炸彈？！這種只在好萊塢警匪片中見過的場景，居然真的會發生在我身邊？我趕緊讓隔壁的兩名葡方警衞做好準備，守住通道，然後一邊穿衣一邊給代表團成員、總政秘書長李運之少將打電話，跟他商議後決定，當務之急是趕緊讓大家疏散到一樓。於是我一一敲響代表團成員的房門，請他們到大堂集合。將軍們也都面臨着和我一樣的尷尬局面——洗澡剛剛洗到一半，但軍人畢竟不含糊，很快便衣着整齊地聚集到電梯口。等他們都上了電梯，我才最後一個離開17層。

零時40分，我和經理把代表團領到一樓大堂的僻靜處，安排些飲料小吃，然後給韋東大使、政務參贊、武官和葡方陪同官迪亞斯上校分別打電話通報此事。韋大使、武官和迪亞斯上校很快便驅車前來，葡保安局局長艾雷斯也聞訊趕到。於主任神態自若，説打小就參加革命，南征北戰，什麼陣勢都見過，沒什麼可怕的。葡方則一個勁兒地道歉，説特種警察、防爆隊馬上就到，相信可以找到線索，解除警報。

1時15分，幾輛警車和黑色大麪包車停在飯店門口，一些身手矯健的壯漢匆匆地將設備箱搬上電梯，估計是探測和排除炸彈的專家。正當這時，經理又慌慌張張地跑到我身邊，悄聲告訴我：“大堂又接到一個電話，指名要找中國大使館的熊偉。”

經理還煞有介事地分析：這次打電話的是個女的，會不會和第一次報警的外國口音蛇鼠一窩？……我沒空聽他囉嗦，立即向在場的幾位領導彙報。艾雷斯局長馬上命令有關人員進行監聽，我等他們準備停當後才拿起話筒……

想象中的恐嚇勒索場面並沒有出現，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卻令我哭笑不得。原來是我愛人往我房間打電話沒人接，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想到我會在大堂，於是就往這裏打，偏趕上眾人如臨大敵之際，我氣不打一處來，説：“這麼晚了，你搗什麼亂呀？我這兒正忙着呢！”

▧ 從左至右：于永波主任、熊偉、葡總參謀長達蓬特上將。圖源：《驚心動魄的外交歲月》

大家聽完情況，也都鬆了一口氣，這時已經是凌晨1時30分。艾雷斯局長和迪亞斯上校商量了一下，告訴我們説，防爆隊正在將飯店的16、17和18層（最高層）所有房間、走廊一一檢查，需要一定時間，現在決定將代表團送到安全的地方——葡特種警察總部去休息，原定次日去外地訪問的日程取消。於主任表示同意。

這真是一個疲憊、漫長而難忘的夜晚。我們在戒備森嚴的總部足足待了兩個多小時，窗外是荷槍實彈的衞兵來回巡邏，屋內眾人品着香味四溢的咖啡。有人提議：太晚了，是不是建議葡方另找個旅館住。於主任説：“客隨主變，相信葡方保安的能力，不換旅館，聽從對方安排，沒啥大不了的。”隨後，他還饒有興致地講起以前出訪中遇到的一些趣事。

凌晨3時50分，迪亞斯上校告訴我們，防爆隊完成了對三層樓的檢查，未發現異常。為了代表團的安全，飯店已將18層房間全部清空供我們住，保安局加派人手，將18層封鎖。因為出了這事，這座五星級飯店還真下了血本。

我們回到飯店，將行李從原來房間搬到新房間，稍事安頓，已是4時50分，天空已微微泛白了。於主任一夜處變不驚，這時似乎談興未盡，招呼説：“小熊過來，反正上午沒外事活動，咱們再聊聊，剛才喝多了咖啡，這會兒還睡不着。”我們就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陣，説到八一籃球隊、足球隊，於主任神采飛揚，就像是談到自己心愛的孩子一般。聊到興濃處，於主任讓武官給我們合張影，於是就有了本文開頭的那張珍貴照片。

葡警方對“偽炸彈案”進行過調查，終因線索太少而不了了之。我常常看看這張照片，回憶往事。有一次偶爾發現，照片裏牆上的油畫掛歪了，心想，會不會是防爆隊查炸彈時取下來過，再掛上時沒放正呢？

-End-

圖文 | 《驚心動魄的外交歲月》 

作者 | 熊偉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