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根:反覆上行的疫情背後——風險、選擇和路徑_風聞
陈根-知名科技作家为你解读科技与生活的方方面面。2021-11-19 09:27
文/陳根
地區性爆發也好,全球性感染也好,在疫情的反覆上行裏,人們提出最多的問題就是:疫情還有沒有結束的可能?與其説是提問,不如説是抱怨,人們厭倦了出門就得戴好防護口罩,厭倦了處處受限和隨時可能被中止的旅遊,厭倦了疫情防控下許多不夠人性化的處理方式,一種對於防控疫情的疲勞情緒在蔓延。
**當然,對於疫情來説,疲勞情緒是無效的。****真相是,這場大流行持續的時間越長,情況就越清楚:疫情不是暫時的干擾,許多曾經的生活並不會恢復正常。**2020年以前的世界已經成為歷史,幾十年前那個即使並不完美,但也似乎始終開放的樂觀時代已經在這場疫情中消失無影。
當前,意料之外的快速變化依然層出不窮,互相融合,引發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乃至更多後果,帶來連鎖反應以****及難以預料的影響。僅從疫情角度來看,除了結束新冠疫情遙遙無期,隨着環境風險的加劇,人們還隨時有可能面臨下一場全球性的傳染病毒。
對疫情的厭倦不是能幫助人們走向一個新時代的最好情緒,習慣並且調整才是。畢竟這個世界,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本身。
疫情仍持續
就疫情的走向來看,相當多的研究報告已經給出了足夠多的證據分析疫情未來的可能方向。其中,基本傳染數(R0)、疫苗接種效力和抗原漂移是最為直觀和科學的力證。
R0**,即一個病人平均傳染的人數**。R0的估計數值與傳染病的傳播有直接聯繫,當R0大於1的時候,傳染病會迅速傳播開,變得流行,如果不防控,就會指數增長;R0等於1的時候,傳染病是地方性的,可控的,與人羣長期存在;而只有R0小於1的時候,傳染病才會因為無法傳播開而逐漸消失。
新冠病毒的R0隨着新冠病毒的傳播和研究的深入也發生了改變。在疫情爆發的最開始,研究人員估計,新冠病毒的R0值介於2和2.5之間,這意味着在沒有防控措施的情況下,每一位感染者平均要傳染約兩個人。然而,幾經突變的德爾塔變種的R0卻被研究人員們認為到達了5或6,是之前認為的2-3倍。**也就是説,**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德爾塔病毒會帶來更多的病毒傳播。

通常來説,傳染病消失所需的綜合疫苗功效和羣體免疫的閾值計算為1– 1/ R0。在R0 = 2時,此閾值僅為50%。而R0=5時,想要徹底消滅病毒,就需要做到讓80%的人擁有免疫能力。但不論是從疫苗接種效力,還是抗原漂移的角度來看,讓全世界80%的人都擁有免疫能力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儘管新冠疫苗是當前人們對抗新冠肺炎的最有利武器之一,但是隨着變異毒株的不斷出現,新冠病毒似乎已經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疫苗防線。不久前在南京疫情因德爾塔毒株感染的確診病例中,絕大部分就已接種過疫苗。
2021年初,美國加州拉霍亞免疫學研究所發表研究報告稱新冠病毒感染者痊癒後自身免疫力能維持至少6個月,英格蘭公共衞生機構的發現是至少5個月。疫苗提供的免疫力和感染後自然產生的免疫力大致相同,但持續時間因各人體質和健康狀況不同,可維持的時間有長有短。
**但不論如何,一個可以確定的信息都是,疫苗的保護效力並非是百分百的。**事實上,就目前已經上市的疫苗來説,其免疫效力大多可持續6-12個月,但也上取決於各人自身情況,以及疫苗的種類。
抗原漂移,指基因突變導致抗原的小幅度變異。這種個別變異不同於流感的病毒重組,不會產生新的亞型,屬於量變,沒有質的變化,多引起中小規模的流行,不會對病毒流行產生大範圍影響。但如果抗原漂移不斷積累,且積累的速率不斷增強,那麼自然就會篩選出促使傳播性更強的病毒**。**
具體來説,新冠病毒剛從動物跨界侵犯人類時,還不太適應人體。現在再來回顧,疫情爆發初期的病毒也是疫情爆發以來最弱的病毒。但是隨着病毒的進化,現在,人們已經可以****看到刺突蛋白的S1區域發生了快速的適應性突變,這也讓新冠病毒進攻人體更加駕輕就熟。
以德爾塔病毒為例,從2020年末首次在印度出現到現在,德爾塔毒株已經成為了世界大部分地區的主要流行株。德爾塔毒株不僅與尼泊爾、東南亞等地的新冠疫情反彈有關,其在英國和美國的傳播更讓人們清楚看到了它有多危險,德爾塔的傳播力比2020年末在英國發現的傳染性極高的Alpha毒株還要高出60%。
顯然,在現代醫學發達的當前,人類社會不應也不能讓疫情始終如大火一般傳播。實際上,當前人們做的全部努力,正是為了遏制疫情的蔓延,儘可能地降低疫情帶來的傷害。

病毒常在,防治共存
這樣來看,疫情的走向幾乎只剩下了和新冠病毒共存這一最有可能實現的道路。和新冠病毒共存,意味着將新冠病毒當作一種常見的流行病常態化處理,“防”和“治”都是不可缺少的環節。從防控來看,接種疫苗與開發疫苗依然是最有效的途徑;而從治療來看,新冠疫苗口服特效藥的研發則勢在必行。
對於接種疫苗來説,儘管疫苗不能提供百分之百的保護,但對於新冠病毒的變異毒株,各類疫苗依然展現出了高保護性。
今年7月中旬,NEJM發表了最新來自英國公共衞生部的研究。包含四千多例Delta突變株感染病例的大規模病例對照和病毒測序分析表明,兩劑新冠疫苗對預防Delta突變株有症狀感染的保護力可高達88.0%,相比當地之前廣泛流行的Alpha突變株,兩劑疫苗帶來的保護力降幅並不大。
需要提醒的是,疫苗接種需注意其接種的完整性。在接種一劑BNT162b2疫苗的情況下,對Delta突變株有症狀感染的預防效果(30.7%)明顯低於對Alpha突變株的效果(48.7%)。同樣的,在只接種一劑時,預防Alpha和Delta突變株有症狀感染的有效性分別為48.7%和30.0%,保護效果差距更明顯。
當然,面對一種全新的病毒,研究人員還在研究多種不同類型的候選疫苗,以最大限度地增加找到成功解決方案的機會。在科學界不斷攻關的背景下,截止到2021年7月,國際上已有20種肌肉注射新冠病毒疫苗獲得批准使用。與此同時,吸入式疫苗和口服式疫苗還在不斷突破,有望為疫苗接種帶來新的選擇。
對於治療新冠病毒感染來説,一開始,人們依然認為新冠肺炎屬於“自限性疾病”,同十七年前的SARS病毒一樣,並沒有定向殺滅病毒的藥,本質上依靠人體的免疫系統得以自愈。但隨着對新冠病毒瞭解的深入,一系列針對新冠病毒的特效藥也開始進入人們的視野。
尋找新冠特效藥主要有兩條路徑:以抗體類為主的生物大分子藥物,以及可抑制病毒侵入、複製等環節的小分子化合物藥物。目前,相對來説,生物大分子藥物研發進展較快,主要為抗體類,包括單藥使用的單克隆抗體和聯合使用的“抗體雞尾酒療法”。抗體類藥物已在美國、英國、日本等國陸續獲批上市或獲得緊急使用授權,用於新冠治療。
**相較於大分子生物藥物,小分子藥物在治療新冠方面具有獨特的優勢。**小分子藥物作用靶點可分佈在細胞內或細胞外,而大分子生物藥一般只能作用在細胞表面;大多數小分子藥物可以口服給藥,而正常情況下大分子生物藥只能注射給藥;小分子藥物製備工藝相對簡單成熟,產量遠遠高於大分子生物藥,成本也較大分子低;小分子藥物儲存、運輸環境條件要求也較低,方便儲存或運輸。
但當前小分子生物藥主要還是“老藥新用”,比如羥氯喹和瑞德西韋,唯一獲得的新藥,則是美國跨國藥企默沙東的Molnupiravir(MK-4482、EIDD-2801)。不久前的11月4日,Molnupiravir獲得英國藥監局(MHRA)批准上市,用於治療輕度至中度感染COVID-19的成人患者。
在molnupiravir獲批的另一邊,11月5日,美國輝瑞公司也在其官網宣佈,與安慰劑相比,其新冠口服藥物Paxlovid在感染新冠受試者出現症狀後的三天內服用,能將輕度和中度成年患者住院或死亡概率降低89%。
總的來説,通過“疫苗加藥”做到預防與治療結合對控制疫情意義重大,而這無疑也是未來全球與病毒共存的最佳策略。

後新冠未來
很顯然,新冠疫情打破了人們曾經直線的、可預測的社會,引發了現代史上空前的全球性危機。人們對新冠疫情結束的期待,也從期盼疫苗出現轉向接受即便有疫苗疫情仍然存在的事實。除此之外,從疫情角度,一個必須要提示的風險是,新冠疫情或許還只是一個開始。事實上,隨着環境風險的加劇,人們隨時有可能面臨下一場全球性的傳染病毒。
**一方面,目前越來越多的科學家表示,新冠病毒這類新的病毒之所以會產生,正是因為人類活動破壞了生物多樣性。**這些研究人員共同開啓了新的研究學科——“地球健康”,專門研究人類健康與其他生物物種和整個自然生態系統之間微妙而複雜的關係。他們通過研究發現,生物多樣性的破壞會增加大流行病的數量。
正如戴維·奎曼在《溢出效應:動物感染與下一次大流行病》中所説:“在熱帶雨林和其他野生生物環境中,生活着豐富多樣的動植物,同時也隱藏着許多不知名的病毒。但是我們入侵了這些環境:我們砍伐樹木,掠殺動物或者將其裝入籠中,然後送往市場。我們破壞了生態系統,我們讓病毒離開了其天然的宿主。這些病毒需要一個新的宿主,於是就找到了我們。”
在一封致美國國會的信中,100個野生生物和環保組織估計,動物源性疾病在過去50年中增加了三倍。自1970年以來,相對而言,土地用途的變化對自然產生了最大的負面影響。僅農業就佔據了1/3以上的陸地面積,這也是最影響自然的經濟活動。
**並且,研究人員通過研究****發現,推動農業發展的各項因素與半數以上的動物源性疾病相關。**隨着農業以及礦業、伐木業和旅遊業等人類活動入侵了自然生態系統,人與動物之間的界限被打破,為傳染病從動物向人的傳播創造了條件。
自然界中動物棲息地的喪失和野生生物貿易對野生疾病的誕生產生了尤為重大的影響。比如,攜帶新冠病毒的蝙蝠和穿山甲一旦被帶離自然環境並進入城市,就相當於向人口密集的區域植入了一個野生動物疾病的集散中心,而這大大增加了動物源性疾病傳播的可能。
另一方面,全球氣候的暖化正不可避免地影響着南北極的冰川融化。2020年,在世界聚焦於新型冠狀病毒大流行造成的健康和經濟危機之際,西伯利亞的很大一部分地區在經歷反常高温。這種反常的高温導致了野火頻發,燒掉了凍土層上覆蓋的植被,使其更容易融化。

這一變化的後果是未知而嚴峻的,在英國《獨立報》的2020年7月的報道里,法國艾克斯-馬賽大學(Aix-Marseille University)病毒學家Jean Michel Claverie教授就指出,從冰川、凍土中釋放出的病毒一旦接觸到合適的寄主,它們就有可能復活。因此,如果讓人類同曾冷凍的流行病病毒接觸,人就可能會被感染,從而開啓一場新的大流行病。
2016年8月,在西伯利亞位於極圈內的亞馬爾半島凍原,一個12歲男孩就在感染炭疽後死亡,另有至少20人入院。而這次炭疽感染的一個可能性起源是75年前,一頭感染了炭疽的馴鹿死亡,其屍體被埋進了凍土。其身處的凍土在2016年夏季的高温中融化,這頭馴鹿的屍體再度暴露了出來,並將炭疽釋放進了附近的水和土壤,病毒由此進入了食物鏈。於是,在附近吃草的超過2000頭馴鹿被感染,最終導致了部分人類的感染。
當然,一個曾具致死性的病毒在經歷冷凍後釋放是否還具有活性,亦或其殺傷力有無被削弱還需要學界的研究和更充分的證實。但是,在氣候變暖的異象下,可以確定的是,環境的改變已經把我們推到了一個面臨更大風險的局面。不確定性的增加與氣候變化息息相關,但目前,人們卻依然沒有足夠的警惕。
雖然人類習慣了以線性方式思考人類的未來,但卻往往忽略了周圍的世界是否也以線性的方式在運轉着。當前,新冠病毒仍在不確定性中演化,而新冠病毒究竟要裹挾着人類走向怎麼樣的遠方,則取決於世界的後繼行動和態度。答案一半在病毒手裏,另一半在人類手裏**。病毒是不可控的,但人類是可以做出選擇的,病毒未必指向結果,但已然暗示了問題**。